别那么骄傲——檐上雪【完结】
时间:2023-07-08 14:39:39

  不同于母亲的直率泼辣,父亲像个老实的书生,说话都很温柔,从小到大程诺都没见他用这么高的声量同人说过话。
  “大哥,你这说的什么话?儿子养娘,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季然也听出不对劲了,里面闹哄哄的。
  “要我陪你进去吗?”
  程诺烟瘾犯了,把礼盒放墙角,摸出烟点燃抽了两口,又摁熄,扔在墙角。
  自家门口,她待会扫了就是。
  弯腰提起礼盒,“你回去吧!”
  季然没走,等在门口。
  程诺拎着一大包东西施施然走进去,程诺把礼盒堆在客厅,“怎么了?爸。”
  程父坐在沙发上,面沉如水,程母被气得抱着小橙子在房间里哭。
  平日里再泼辣的人,也怕遇上蛮横不讲理的刺头。
  程父还是铁青着脸,胸口一起一伏,没回答程诺的话。
  “诺诺回来了”,三婶殷勤得拉她坐在沙发上,“事情是这样的,你爷爷走了以后,你奶奶一个人住。两个老的,当年一把屎一把尿把你爸他们三兄弟拉扯大,现在年纪大了,也该当儿子的反哺当妈的了。你奶奶血压血糖都高,没个人看着,摔着碰着都是可能的,要摔着身边又没人看着,哪天死……那啥了臭了都不知道。我们商量过了,三家轮着养,你爸是老大,大的总是要多担义务的,就你家养两年,我跟你二叔家一人一年,四年一轮换。”
  这还不够,还有PUA程诺一嘴,“你如今也是大人了,得懂事。”
  程诺按捺火气,笑着问程家老二,“二叔也是这么想的?”
  二叔没搭腔,二婶抢答,“你三婶说得有道理,你李伯伯家也是这样来的。”
  要程承还在,这种事,原本不需要自己来替父亲出头。
  父亲年轻时是个教书匠,人老实,以前没少被弟弟弟媳一家欺负。别看程承温温柔柔的,但逻辑缜密,厮杀不见血,四两拨千斤就把三婶家那些过分提议给驳了回去。
  眼下程承不在了,在这些精打细算的亲戚眼里,老大家剩了一个没什么本事的二女儿,不足为惧,就又厚着脸皮欺负上门了。
  可惜程诺早不是从前不管事的窝囊废,跟在郑苇如身边,她学了不少职场心计,嘴皮子也磨利索了。
  程诺轻飘飘地扫了程父一眼。
  “爸,你说你!咋就不晚几年投胎,让三叔当大的,你当小的,这样我和姐姐买房,不用你和妈省吃俭用凑首付,爷爷奶奶会帮忙,小的时候也不用看着弟弟吃鸡蛋馋得流口水了。老大就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到了老幺,就是心肝宝贝吃不得苦了。”
  三婶被揭了短,脸立刻跨下来,“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程诺挑眉,似笑非笑,“我说错了吗?程聪买房,奶奶没有补贴二十万?”
  老三拉拢老二欺负老大,老二家原本做壁上观,老二一听程诺说亲妈贴了老三家二十万,急了,“我怎么不知道程聪买房,妈补了二十万。”
  程诺笑,“二叔还蒙在鼓里呢,奶奶藏着捂着谁也不给碰的存折,你去看看上面还剩了多少钱。几十万的存款,我家可一分都没沾。”
  差点被程诺牵着鼻子走,老三忙把话题带回来,“这些都后面说,先把妈的事敲定了。”
  老二气咻咻不说话。
  好不容易点起来的火,程诺哪肯让它熄了,继续添柴,“我跟程承,还有二叔家的糖糖,都是姑娘,从小就不受奶奶待见,没能享受到一小时两百块的补课福利,辛辛苦苦考个本科,也不是什么211、985,搞得现在高不成低不就的。”
  原打算暂时缓过这话题,等和老三家秋后算账的二叔,经程诺一提醒,想到女儿小的时候,家里经济状况不好,管母亲借钱,母亲反过来哭穷,二叔顿时坐不住了。
  老三媳妇脸上挂不住,“你们没考上211、985是因为没上补习班吗?怪你们自己不争气。”
  这一骂把老大老二家全骂进去了。
  程诺观察二叔二婶脸色,淡笑,“那可说不一定,初中的时候糖糖就给我说过,物理太难了,听不懂,要是有老师补一补就好了,那会儿二叔家经济状况不好,糖糖懂事,不忍心给二叔二婶添加压力。二叔,那会儿我们三家都穷,程聪可是唯一一个上过补习班的程家孩子,三家里也是三叔家过得最好,爷爷奶奶偏心幺儿偏心孙子,什么都往他家贴,要我说,该三叔家养两年,我家跟二叔家,一家一年,你说对吧,二叔?”
  老二没吭声,老二媳妇越想越气,换成和程诺一个鼻孔出气,“诺诺说的对,老太太存的钱我家也一分没沾,搭谁家头上了就该谁家养。”
  三婶见程诺看起来没什么主见,竟然也跟她姐一样装了八百个心眼子,声泪俱下,控诉程诺,“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别人家都是老大多尽赡养义务,到我家就成了老幺,传出去人家怎么想你爸爸?”
  程诺想起自家亲妈以前就一直骂三婶脸皮厚,如今总算是见识到了。
  这世道就是这样,越无耻越没有道德底线的人,反而过得更好。
  程诺眼神幽怨,“三婶说得哪里话?老房子那头,谁不说我爷爷奶奶宠小的冷落大的?出去打听一下,谁不为我爸鸣不平?你家把好处全占完了,还要反过来倒打一耙,实在不行,现在就把程家的亲戚都叫过来评理,还有居委会的,一起叫来,看谁站得住理。”
  老二媳妇眼珠子一转,她家帮谁,都只养一年,马上站到了程诺那边去,“诺诺这主意好,孩子他爸,你现在就给程家的亲戚打电话。”
  老三心虚,“都是家务事,找什么外人?不怕被人看笑话。”
  三婶气得昏了头,直接撒起泼来,“明天就把老太太拉过来,两年后咱们再来接。”
  一直不吭声的程父气得浑身发抖,“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不讲理,跟土匪一样。”
  读了一辈子书,也只能说出这样一句难听的话。
  程父有高血压,程诺怕他气出什么毛病来,过去给他顺气。程母在屋内听了全程,气得扔下小橙子,从卧室里冲出来,门砸得震天响。
  “你们别太不要脸了,撕破脸了,谁家都别想好过。”
  程诺又转来安慰母亲,“妈,你先别急。”
  转头似笑非笑地盯着一脸狰狞的三婶,点了下头,“行,你送过来。”
  程母气得破了音,“程诺,你在说什么?”
  程诺没理自家母亲的歇斯底里,走到沙发边儿,继续给程父顺气,“程聪今年考上的公务员吧!真争气,我家没享受到一碗水端平的福利,倒要多承担一成义务,你把我奶送过来,我就推着她去找程聪的领导评理,国家机关最重视公道了。”
  “程诺,没想到你就是个白眼狼,没有你爷奶千辛万苦把你爸拉扯长大,能有你现在的好日子?”老三媳妇急坏了头,唾沫星子乱飞。
  程诺嗤了一声,“没我三叔从小打架闹事,我爷奶至少能少辛苦十年,我爸我二叔小时候也不用为把肉蛋让给弟弟闹得营养不良了,我爸身体不好医生说就是小时候没吃饱。”
  程家老三眼睛喷火,“你……”
  程诺好脾气地截断他的话,“三叔你别急,我也没说不养我奶奶,虽然我奶奶一碗水端不平,但我们这些做后辈也不能总因为这个记恨老人家,又不是小时候了,撞见奶奶偷偷给程聪买冰淇淋,把我跟糖糖晾在一边儿,要记恨老半天。”
  老二一听自家女儿还受过这样的气,更是气得脸色铁青。
  程诺一看火拱得足够旺,不再咄咄逼人,“我家不占谁家便宜,三家一人养一年,要是老人家生病住院,全部费用平摊,同意就立个字据,免得以后扯皮。”
  老大家退了一步,老二媳妇不干了,被程诺夹枪带棒的暗示点燃了火气,想到这些年在婆家受的不公平,心里那口气就怎么也咽不下去。
  “凭什么?两老偏小的,歪屁-股,不仅好的都给小的,还把小的当个弥勒佛一样供起,什么活都不让干,连衣服鞋都要两个哥哥给洗,两老退休以后养老金全用来倒贴老三家,享受的时候不谈公平,现在谈个鸟的公平,去他妈的公平。”
  “你怎么说话呢?”
  老二老三家又吵了起来,一阵鸡飞狗跳,程诺坐在旁边坐山观虎斗,不时煽风点火,老二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从客厅吵到了院子里,吵得街坊邻居都来观战,居委会都跑来劝架,最后三家达成共识,老太太还是一家养一年,当年谁家养,老太太的养老金就拿出一半贴补家用。要老太太有个病痛,医药费三家平摊,要生病住院,三家一人派出一个轮流陪护。
  季然混在看热闹的人里,听他们评价程诺。
  “这老程家二丫头看来也不是省油的灯,看起来温温柔柔的。”
  “那可不是,她那三婶是远近闻名的浑,以前大丫头还在,她说不过,总占不到理,还知道收敛一点。大丫头一走,就跟闻着血的苍蝇一样,立马跑来欺负程家两口子。”
  “就是说啊,什么只要是老大,就必须多养一年,听都没听过,这种要求她也有脸提。”
  听着听着,话头又变了。
  “诶!这二丫头长得是真漂亮,水灵灵的,程家两口子真会生,两个女儿都漂亮。”
  “听说二丫头还没找对象呢!”
  “人不缺,老傅家那儿子打小就喜欢二丫头,听说现在还没找女朋友,等着二丫头的!”
  “哎哟!喜欢了好多年了呢。”
  “可不是。”
  老傅家!
  傅砚池?
  季然听程诺在魏同定亲宴上叫过一回,就记住了这个名字。
  搞半天,还是青梅竹马。
第60章 我跟他清白得很
  闹到晚上九点过,程家院子才彻底清静。
  小橙子受了惊吓,平时九点就睡了,今晚却哄到十点才睡熟。
  程母满脸愧疚,“肯定是摔门那下,把她吓着了,我就不该出来,把她一个人扔在房间里。”
  程诺坐在床沿,转头望向程母,“没事的,小孩子忘性大。”
  程诺只想安慰母亲,话说完,就觉得自己犯傻,小橙子忘性可不大。
  还好程母没在此继续纠结。
  “对了,小橙子那些衣服到底谁买的?”
  程诺一个人逼退了老二老三家,有功在身,程母不自觉放软语气。
  程诺又看了看沉睡的小橙子,刚刚趁外婆不在,她偷偷问“爸爸什么时候来看她,她想爸爸了。”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
  “她爸买的,妈,小橙子见过叶樟了。”
  程诺忐忑不安地等着母亲的诘问。
  程母没像程诺提前预想的黑脸发脾气,沉默了几秒钟,她俯身为小橙子掖实被角。
  “我一直没有想通,他那么喜欢你姐姐,怎么对自己亲闺女能这么狠心,两年了,不问,也不来看。”
  程诺暗地里松了口气。
  也许是她想得太多,以前爸妈对叶樟其实并没有太大意见。
  “妈!有件事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
  程母扭头,“和叶樟有关?”
  “嗯!也不是想故意瞒着,是怕你听了难受。”
  “说吧!经历了你姐姐的事,再难受也难受不到哪儿去了。”
  失了至亲的人,都会变成疤痕体质。伤口结痂,伤疤永远都在。
  “之前一直感叹人走茶凉,但我们都不知道,叶樟曾经割腕自杀过。”
  “你说什么?”
  程母满眼难以置信,和程诺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反应一模一样。
  “不止一次,就前段时间,他又因为自杀进了一次医院,出院后,他说想见小橙子,我也犹豫了很久,但他始终是小橙子的爸爸,见了小橙子以后,说不定就不会再想不开了。”
  程诺脑海里浮现叶樟手腕上的疤痕,和爱有来生的纹身。
  她垂首,指着自己的左腕,“这里,他割了两刀,光想想就觉得疼,他怎么下得去手的?”
  缓过那段震惊,程母脸色渐渐趋于平静。
  “救过来了,人还好好的吗?”
  程诺点头,“精神状态还好,前晚才在商场里撞见,小橙子那一堆衣服全是他买的。”
  程诺没有说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和程承长得很像的人。
  程母嘴里呢喃,“那就好。”
  “就算这两年他对小橙子不闻不问,我也没怀疑过他对你姐姐的感情。”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熟睡的小橙子身上。
  “小橙子出生后,你姐姐奶水不够,干脆断了母乳,改喂奶粉。有天晚上小两口闹矛盾,叶樟赌气跑沙发睡,到了半夜,小橙子要吃奶,他一听到哭声就进到卧室,二话没说,把小橙子抱到客厅,帮着冲奶粉,把小橙子哄睡了才又放回你姐姐身边。”
  两年过去,避而不谈的默契倏然间被打破了,程诺安静听着。
  “那段时间他工作辛苦,晚上老被小橙子吵得睡不好觉,你姐姐心疼他,想让他回床上睡,叶樟不搭理她,又给她气着了,继续赌气,谁也不理谁。后来小橙子再醒,叶樟就跟上了发条一样,眼睛还没睁全,拿着奶瓶就要去冲奶粉。”
  说到这里,程母唇畔浮现出笑意,眼神里也盈满怀念的意味。
  “说实话,当爹的帮着带孩子天经地义,但身边,没几个做得到,半夜孩子醒了,大多都是当妈的哄,男的在旁边呼呼大睡,你那些姑啊姨啊,有几个不抱怨自己女婿的?”
  “不是听你说,我都不敢相信。”
  程诺知道叶樟要带孩子,只是没想到,锦绣堆里长大的矜贵少爷会为程承做到这个地步。
  “说出去,人家只会以为我在给女婿绷面子,谁会相信那种环境里长大的愿意吃这种苦?他要娶一个门当户对的,有了孩子,哪里需要自己带?”
  程母叹了口气。
  “我一直想让你们姐妹俩嫁得好一些,但也没指望,也不想指望非要攀一个多了不得的家庭,钱是不缺,但受气,娘家没有底气。”
  程诺想到季然,她在他面前总显得气短,想来想去,无非是逃不过家庭状况的悬殊。她也可以勉强自己,借有钱人的势,进入到他们的圈子,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像样的圈里人。
  想要得到,总要牺牲。
  她没办法做一枝攀援的凌霄花,要攀附不同的树,才能活得绚烂。
  清高归清高,也有眼红别人来钱容易的时候。
  痛苦大多来源于攀比。
  比如看到身边的富家女大几万的包、大几万的衣服说买就买,眼睛都不眨一下。又比如看到鲸鱼,只是因为一辆车颜色漂亮就要换掉才买没多久的卡宴。再回看自己的处境,说不嫉妒不羡慕,是在骗自己。
  有一次走在路上,仰头看到高架桥上的一辆拉风的玛莎拉蒂,视线放低,桥下挤着几个穿得邋里邋遢的农民工,其中一个在给家里人打电话,嗓门大得隔了一条街都能听清楚内容。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