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沙漠地邪,说谁,谁到。
黎锡然正端着熬煮好的鱼汤过来,三人的话,也被他听了个全部。
“不生气了?”他先是绕到尚禧暖身边,将盛有鱼汤的砂锅放在桌子上,又拿起碗给三人盛好,“来,两位多吃点!”
阮颂宜和乔曦看着大小姐铁青的脸色,将这辈子悲伤的事都想了一遍。
“想笑话我就笑出来,憋坏了,我可不负责。”尚禧暖面无表情,直接无视身旁的男人,还皱了皱眉,“汗臭味太大了,能不能给我换个位置。”
说谁的,谁心里清楚。
黎锡然盖好汤盖,识相离开。
“对不起暖暖。第一次见你在我舅舅面前这么硬气,我舅舅还如此卑微,场面难得。”
“以前黎董全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精英感,现在的黎董,全是可怜巴巴求老婆原谅的人夫感。我都要拍案叫绝了!”
“...”大小姐这次端起碗,也不说话了。
两人见到她变了脸色,也不再闹了。
“生气了?”
尚禧暖忍着泛红的眼眶,泪珠还是一颗一颗往鱼汤里砸。
“对不起,暖暖。我们不说了。”
大小姐吸着鼻子,委屈到哽咽,“明明就是他有错在先,凭什么他稍微一哄我,全天下都觉得我该原谅他。”
“对不起,对不起!”
“你们不知道沪上那些帖子都是怎么说我的。说我不要脸倒贴就算了,还骂外公只会赚钱,不会教养小孩,养出一个又一个脑残,恋爱脑。骂我妈妈傻,骂我舅舅蠢,骂我舅妈伪善,表哥装。”
“这一切,都因为我年少不懂事时喜欢了黎锡然一阵。”
尚禧暖捂住心口,哭得泣不成声,“我等了四年 ,换不回一个答复。”
“现在这场暗恋游戏,我不想玩了。就让我按下暂停键,都不要提了。”
乔曦紧咬唇角,给她擦着眼泪,“好!我们就开开心心地玩,以后谁也不提了。”
“对对对!暖暖开心最重要!”阮颂宜拍抚着她后背,阻止了前来的喻嘉樾和江向琢。
而站在烧烤炉旁的黎锡然,就看着痛哭到失声的她。
一向叱咤商界的金融大佬,第一次既无助又不知所措。
他想去安抚,却发现唯一的话是承诺不再爱了。
可他说不出来,也做不到不爱她。
不知过了多久,尚禧暖终于平复住了心情。
也不再喝鱼汤,就坐在轮椅上仰头看星星。
苍白虚弱的人,长翘的睫毛上还挂着水雾。
她想回忆一下这几年的孤注一掷,才发现怎么想也想不到。
就像神经系统知道那会刺痛到她的心,所以自动开启了防御系统。
这时,营地的老板过来,问谁是黎锡然。
“我是。”
“烟花我们已经布置好了,这个是燃放遥控器。”
阮颂宜和乔曦下意识对视一眼,谁也没敢在她面前提。
而尚禧暖就低着头看手机,尚遵正在询问她在沙漠吃得好不好,习不习惯,需不需要第二天派人接她回沪上。
【银碗盛雪:外公放心,我在这里很好。我们在烧烤呢,还有露天电影。】
【外公:那外公就放心了。有任何事第一时间和外公联系,我一直拿着手机等宝贝的信息哈!】
大小姐笑了笑,回了句晚安。
再抬头,她对着茫茫大漠长喘一口气。
她尚禧暖,有外公疼,有舅舅舅妈爱。
全家都宠着她,身边一群朋友哄她开心。
凭什么,要为了一个不珍惜自己的人如此难受。
他要示好,跟来道歉。
那也是应该的,她不需要去体谅他的心情,他的苦衷。
“暖暖?”乔曦试探开口,“舅...某人要放烟花,你要是觉得吵,我们送你回去休息?”
“不用,我们本来就是游客。花了钱,为什么要因为别人惩罚自己回帐篷,错失如此美好的夜景。”
阮颂宜附和道:“就是。我们还没有拍漂亮的照片发朋友圈呢!”
大小姐已经笑起来,“哎呀!我今天没化妆,明天化了妆再拍照。你和曦曦去拍吧!”
“那我和曦曦去拍了?”
“去吧去吧!”
这时,沙丘对面突然传出一声礼花的鸣叫,继而金色的满天星花球燃至夜空,将整个沙漠的夜照亮起来。
随着另一种烟花的层层攀爬,绚烂多彩的如深海蜉蝣至沙漠的千万只水母,轻盈梦幻地挂满整个天幕。
最后,是千万道如流星雨一般的烟花,如银河坠梦。
突如其来的绝美景象,吸引了营地所有游客前去拍照。
尚禧暖坐在轮椅上,只看到一个身影逆着璀璨的光,径直朝她走来。
她身边空无一人,手搭在腿上,随着那人越走越近,紧张地抓紧了盖在腿上的毛毯,掌心之内,都是指甲嵌入的痛感。
黎锡然在距离她一步之遥时停下了脚步,指了指她手,“放松,抓破是很疼的。”
他手背上重新缠了纱布,但因为在沙漠里,总免不了沾上泥。
而从前矜贵儒气的男人,如今满身的尘与土。
连看向她的神情,都小心翼翼的,像是生怕惊动落在花枝上的蝴蝶。
“你该吃药了,我就是过来给你装杯水。”
尚禧暖松了松抓着毛毯的手,点头道:“哦。”
算是,应允了他上前一步。
“只有这一个,你想玩吗?”黎锡然扬了扬手里的物品,是一支仙女棒。
这时沙丘前的烟花还在燃放,她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
但因为轮椅在沙漠里并不好走,所以才坐在这里看别人玩。
大小姐咬唇,她想玩,但是下不来面子说。
黎锡然也没再等她回答玩不玩,直接点燃那根仙女棒,递了过去,“拿着吧。”
仙女棒的光亮并不强,但足够将他的五官轮廓加深。
那双好看的眼眸,从前她渴望里面填满爱意,如今却害怕里面填满爱意。
她错开视线,避离他手指,只接过仙女棒。
她一言未发,他也只是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去装热水。
脚步错过的时间里,他们一个装作在认真看烟花,一个偷偷转身,举起手机为她拍了张漂亮的照片。
等黎锡然回来时,她手里的仙女棒已经燃放结束,只剩下一支黑黢黢的小棍。
看到他脚尖出现在木质台阶上,那根小棍也应声落地。
“可惜老板说只剩下这一支了,你喜欢的话,回沪...”
“我不喜欢。”
她快速将话打断,黎锡然也没再继续说下去。
只拧开保温杯盖,为她晾凉水。
尚禧暖拼命地想要忽略他在身边,就抬眸去看依旧在燃放的烟花。
心想也不知道这个冤大头又花了多少钱。
“吃药吧。”
吃完药的功夫,眼前炫目的烟花也落下了帷幕。
天际再次回归繁星满天,人群也逐渐开始散去。
他们四人也拍够照片回来了,正给她看各自在烟花前拍的视频。
大小姐眼中是说不出的艳羡,“真好看。”
“我们准备再去那个湖边拍些夜景,回来咱们就唱歌!”
“那你们注意安全!”
“黎董,一起?”江向琢叫道。
“不了,我陪着她。”
尚禧暖这次脸上连变化的情绪也没有,只继续捧着空瓶盖。
“还要再喝点水吗?”
“不用。”
从前两人单独相处,都是她时时黏在他身边,如今倒写满了尴尬。
“我刚刚给你拍了张拿仙女棒的照片,要发给你吗?”
“不用,你删了吧。”
她已经将他的全部联系方式都尽数删除拉黑,就是想擅自发给她,都没有机会。
黎锡然也不再继续搭话,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
直等到四人再次回来,开始布置露天KTV。
营地给他们单独送来特调鸡尾酒,看几人惊喜的样子,应该又是黎锡然搞的。
也是难得他一个公司大老板,鞍前马后为他们营造气氛。
“感谢黎董的酒!”江向琢号称酒吧小王子,最会热场,“以前都是我请别人喝酒,还是第一次有人送我酒喝。”
“黎董,第一首歌,我一定给你!”
黎锡然也不谦虚退让,直接上前接过话筒。
他身上好像具有十分包容的气质,和怎样的人群在一起,就能快速融入怎样的氛围。
阮颂宜低声凑到乔曦耳边,“我以前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和黎锡然在一起玩。”
他那样的人,似乎就只该在金融新闻,财经周报抑或是商业精英谈判峰会上出现。
乔曦也压低声音回,“爱让人,甘愿折腰称臣。”
当《情非得已》的前奏一响起,除去喻嘉樾,其余三人都退到尚禧暖身后,悄悄朝着黎锡然竖大拇指。
欢快的歌曲风格与节奏,从黎锡然口中唱出,是另外一种感觉。
他嗓音低沉,带了些哑腔,气息又沉又稳。每句歌词从胸腔发出,就显得更加温柔。
他唱:“难以忘记初次见你,一双迷人的眼睛。在我脑海里,挥散不去。”
像是在回应,初见时,不单只有尚禧暖心中泛起涟漪。
纵使成熟稳重如他,也会情非得已。
而整首歌高.潮时的变奏,黎锡然向前迈了一步,就站在与她平行的直线上。
他那双含着琉璃般的眸子,在漫天星空的映衬下,眼底是汹涌流淌的爱意。
就直勾勾地,与她四目相对,唱道:“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不敢让自己靠得太近,怕我没什么能够给你,爱你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也许有天会情不自禁,想念只让自己苦了自己,爱上你是我情非得已。”
尚禧暖难得没有躲开他的视线,就平静地感受着他此刻眼神中的深情款款。
这歌选得应景,像告白,像解释。
像是将从前所有的情非得已,都通过一首歌的歌词,全部唱给她听。
尚禧暖抿唇,对着他粲然一笑,“江老板,给我话筒。”
不是会唱歌吗?
不是会借歌抒情吗?
她也会。
“完了,大小姐唱《小半》。”
轻柔舒缓的吉他伴奏,短平快地直接进入到歌词部分。
就像她迫不及待诉述的心情,“不敢回看,左顾右盼不自然地暗自喜欢,偷偷搭讪总没完地坐立难安,试探说晚安多空泛又心酸。”
尚禧暖的声音又轻又柔,几句歌词就像是对黎锡然的温柔控诉。
而这些都是她刚开始认识他时会做的事。甚至有些习惯,时至今日,还常有发生。
会忍不住地去看他,听到他的名字,心脏都是雀跃的。
“低头呢喃,对你的偏爱太过于明目张胆,在原地打转的小丑伤心不断,空空留遗憾多难堪,又为难。释然,慵懒,尽欢,时间风干后你我再无关。”
情绪正浓郁时,尚禧暖抬手,按下了音乐暂停键。
而这首歌的歌词基本就是她这些年的暗恋心境——久而不得。
她喜欢,接近,揣测,害羞,偏执。
然后心冷,放手。
她看向黎锡然的眼神,坚定又哀伤。
仿佛带着必然的决心,将这些年所有的爱意,都剖开袒露。
埋怨也好,控诉也罢。
此刻都化作释然一笑,她重复歌词道。
“时间风干后,你我再无关。”
唱完最后一句,她将话筒丢在桌上。
说了句“我困了,先回去睡觉了”后,便控制着电动轮椅离开。
谁知这时,黎锡然直接迈大步朝她走去。
男人手臂肌肉伴随着血管虬结而起,牢牢握住了轮椅后面的推把。
感受到阻力,尚禧暖回头,“黎锡然,你听不懂我的话吗?”
而再看黎锡然,他整个眼眶都是通红的。
就居高直直地盯着她眼睛,逐字逐句回:“对!我没有听懂!”
下一刻,黎锡然直接将她从轮椅上抱起。
阔步流星的,朝着他的帐篷走去。
感受到强大气场的侵略,尚禧暖整个背脊都挺直了,怒目圆睁地,骂道:“你干什么!”
黎锡然脚步不停,眸底是熊燃的火光。
连就声音,都压抑着低沉翻腾的危险气息,“我们两个单独,安静的。你来讲讲,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第14章 银碗盛雪
◎我们之间,绝不会仅限于此。◎
尚禧暖被黎锡然桎梏于怀中, 因着连日的候机赶行程,早已疲惫的人只有用那双琉璃眸子死死瞪他的余力。
虽是无声的反抗, 但尚禧暖瞳底那如盛满清冷寒泉的眸光, 还是能轻而易举地将黎锡然冰灼得浑身寒凉。
本默默守在她身边的喻嘉樾见状随即起身,一个箭步冲到两人身前,拦住了黎锡然的路。
“放开她。”喻嘉樾声音压得极低, 与往常完全两个模样。
“你还没有资格要求我。”黎锡然居高,护着怀中的尚禧暖撤了一步。
两个男人, 虽然剑拔弩张, 但还不忘顾忌尚禧暖身体, 只是僵持着脚步,谁也没起争执去抢她。
但四目相对时, 沙漠仿佛又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处处都是刺鼻的火药味。
其他三人见势不对,也齐齐跟了过去。
最后僵持是被尚禧暖咳嗽不止打断的, 本就虚弱的人, 于夜色里,更是面色苍白到空洞脆弱。
乔曦拉住喻嘉樾,调和道:“就给他们一个好好谈谈的机会吧,也给暖暖一个选择的机会。”
黎锡然这次没再停留脚步, 直接抱着她穿过人群, 去向他的帐篷内。
唯有两人的密闭空间, 黎锡然先是温柔将她放在气垫床上。
刚刚还充满压迫愤怒的双眸, 此时已溢满温柔意。
只是大小姐憋了一肚子气,刚刚坐稳, 看向他的瞬间, 抬手便是响亮的一耳光。
“黎锡然, 你混蛋!”
她几乎是愤怒到了极点,那一记耳光更是调动了全身的力气。
满是镶嵌珍珠、钻石的美甲,毫不留情地在他颊侧留下一道血痕,正密密麻麻冒着血珠。
黎锡然吃痛,眼梢却是无有变化的温柔。
他握住那只染了血的手,撩起一侧衣摆,仔仔细细地给她擦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