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和怜惜越积累越多，渐渐地没等他察觉就已经放不下她了。
那个雪夜暖融融的灯光穆衍至今都还记得，米琉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以及两人共度的时光组成了他心底最深的眷恋。
想到这儿，穆衍竟然不合时宜地觉得腹中有些空虚。那些饭菜的香气仿佛又回到了鼻尖，吸引着他行动起来。
活动了一下双手，穆衍惊喜地发现，他能动了！尽管动作无比迟滞，双眼睁开后视线仍有些暗和模糊，但大体上行动无碍了。
残破的战舰经历过最惨烈的对战，外表已经变得坑坑洼洼，内里也有不少伤痕。控制键目前还是失灵的，穆衍费力地打开舱门，随即走入一片微光中。
空旷的四周静谧非常，穆衍站在阶梯上，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往前迈出半步，竟也能顺心而动。
他仿佛与这片黑暗融为一体，身心变得极为通灵。
是那香气……倾身于微光发出的源头处，穆衍闻到了香甜甘洌的气息，像极了米琉所做的饭菜香。
肚子咕咕叫了起来。穆衍看着眼前一大团一大团云朵样的东西，情不自禁地捻起一小块。
软软的，粘粘的，像涂满了星光的棉花糖，咬在嘴里也确实有食物的味道。
星舰上的食物储备早就耗费干净了，这里也不像有其他吃的的样子，穆衍又捻了几缕云团放在鼻尖闻了闻，谨慎地吃下。
不知是否有错觉，他觉得身体中总是隐隐作痛的那些副作用好像减轻了许多。星星点点的光芒散入体中，流入血脉，如山涧泉水滋润着初春的禾苗。
不过穆衍很快停止了进食。他不清楚这是什么东西，能让多日未进食的身体垫个肚子就可以，还是不要多吃为好。
不再感到饥饿了，穆衍四处游荡着，探查着这里的一切。
虚无，空荡，安静，黑暗。
他努力地想找到一条边界，却发现这里像是一个被扎起来的口袋，束口的绳子根本就不在内里。
想着落败的心环，想着帝都的人们，想着米琉，穆衍越想越是心急，不停歇地探寻着所有能出去的可能，不愿错过一丝隐藏的机会。但上天好像在跟他开玩笑一样，兜兜转转，总是又回到原地。
没有任何信号，也联系不上任何人，穆衍完全不知道外界的消息，心焦得无以复加。
随着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时间逐渐失去了意义，没有了对比，它的流速成了未知。
恍惚中，穆衍觉得他看见了未来的心环，看见了未来的帝都星。
那是被一片绿意昂然所包围的未来，没有旧日高耸入云又错综繁复的能源管道，没有密密紧紧的钢铁高楼，到处都是自然美好，和谐宁静。盛开的百花尽情绽放着春的气息，飞来的燕子重新谱写着欢乐的篇章。
人们的脸上不见了悲苦，换上了笑容，孩子们嬉戏玩闹着，将色彩斑斓的风筝放得老高。灰暗天空中的层层阴霾终于消散，灿烂的暖阳照耀着整个星球！
这幅美好的图景如一副甜美良药，治愈着困于此地的穆衍，治愈着他所有的迷茫和难挨。
有一个人立于那美好之中，是他驱逐了寒冬，为心环带来了无上光明！
这是心环赐予穆衍的预言？还是他因太过渴望而生出的臆想？
穆衍极力想看清，但那人却只留一道不甚清晰的背影。他想走近他，触碰他的肩膀，却怎么也无法办到。
似醒似梦，似幻似真。
似疯似癫，似喜还忧。
……
“别总这么皱着眉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至少现在是这样。”童厉在视讯的一头，另一头是在开战前早已被送离帝都星的丁肯教授。
“真的没有任何行迹？”丁肯叹了口气。他始终无法相信穆衍就那么去了。
“有了消息我还会瞒着你吗？你这人可真是。对了，你那里最近怎么样？我偷偷寄给你的东西收到了吗？”
“现在还可以。因循的人来的不多，只是偶尔有一两个查探的人，我的实验完全没受到影响。多亏你当初将我们提前送到这儿来，要不然恐怕一切都会化为泡影。”丁肯心有余悸地说。
童厉回答：“你没事就好。要是缺什么就等我的消息，我会找机会给你送去。”因循占领心环后，他私下里一直照顾着丁肯的研究团队，这才保证了正常的研究进度。
他顿了顿，又叮嘱道丁肯：“不过最近因循可能会加强对散落小星球的管理，你还是要多小心，没事的话就呆在地下基地，少出门。”
“嗯。我明白。”丁肯点点头，目光中却仍不减忧愁。
“说真的，虽然现在我们的实验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但我好像突然失去了目标。这样坚持下去真的有意义吗？心环如今已经成了这样，帝都星也不知还要沦陷多久，我们……”年轻的教授说着，眼角闪烁起晶莹的泪光。
重要的科研进展本该令负责它的教授欣喜若狂，但此时丁肯的沮丧灰心却已溢出了光屏，无处可安放。
童厉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头，缓缓道：“我也不知道。但我们能做的只有蛰伏和等待。因循不会永远强大，心环也不会永远落败，时机的转盘总会转动。”
这些日子呆在悉杉身边，见证着因循的每一步动作，童厉心中不是没压力。他也很难过、崩溃，甚至快要失去信念。但每一次即将被压垮时，那最后的执念都跳出来提醒着他：不要轻易放弃，因为命运总会以最出其不意的方式令人苦尽甘来。
第54章 爆炸
帝都星中心区，大臣伊潘府邸内。
“父亲，你说咱们一定要到这心环来做什么？这里要啥没啥，战争过后想找个像样的地方玩一下都不能够，真是太扫兴了！”伊迪向父亲抱怨着。
他一头歪在柔软的沙发上，身体呈大字形瘫倒，口中嘟囔：“来了这么久，我都忘了原本的日子有多么好了！这鬼地方，外面冷得要死，里面也无聊得紧，有星币都没地方花。”
“您瞧我，瞧瞧，这头发都多少天没好好养保过了，在家护理的效果就是没那么好。”伊迪说着，将自己的脑袋往前凑，还揪起一搓头发给人看。
伊潘见儿子这样没正形儿，似是习惯了，也不斥责他半句。这位帝国的权臣正端坐于檀木桌前，一边烹煮着新茶，一边拿着笔稳稳地写画。
“自然有来的道理。”他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笑容。
“有什么道理？我怎么没看出来？”伊迪就像个精力无穷却没处发泄的孩子，一下从沙发上蹦起来，赤脚站在地毯上。
“少爷，吃点水果吧，这是特地从暖橘星运来的。”管家这时奉上了点心和水果。
伊迪摆摆手：“不吃不吃！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我都吃腻了！”
“少爷有所不知，心环现在虽然又冷又破，但大人已经在规划了，你瞧，这正在画的可不就是日后帝都星的规划图吗？”站在伊潘身侧的心腹郝仁开口。
“规划图？”伊迪往父亲桌边凑了凑，扭着头看。
“这里是中心位置，应该就是我们所在的地区。”他指着一片被圈起来的区域。
郝仁点头。“没错。未来那片区域会成为整个帝都星最先进、最发达的乐园，那里会拥有最繁华的一切，成为高端服务业的汇集地。同时，高端的科技也会赋予它现代化的魅力，少爷想要的都会在那里找到。”
“我想出门就泡在海滨沙滩！”伊迪兴奋地叫嚷着。
“当然可以，这只是小意思。”郝仁笑笑。
“我还想搞一场一万人参加的聚会！”
“您随时可以。”
“这听起来还有点意思……”伊迪不复之前的蔫巴巴，又指着图上的其他地方问起来：“那这里是做什么的？为什么是一圈环形的？”
伊潘倒了杯茶，吹散上面的热气，边嗅着茶香边说：“傻孩子，你享受了服务总得有提供服务的人才行，那些人就住在这儿啊。”
“是这样！我怎么没想到，果然还是父亲厉害！”伊迪顿时换上一副崇拜眼神。
“少爷别担心，那些人会是咱们因循的人，有他们移居过来，您不会发愁没人为您工作，也不会担心新的乐园里有心环人捣乱。”郝仁补充道。
这话引起了伊迪的好奇。“对了，那些心环人还在地下安全区里，没被放出来呢。他们以后会在哪儿？”
“当然在环形地带再往外的偏僻之地，矿场需要人力，城市建设也需要人力，正好由他们填充。占领心环不仅能夺取矿能控制权，向外拓展，还能获得新的城市和劳动力，正所谓一举两得。”
伊迪点点头。“那些人就该呆在阴暗的角落，别让他们脏了我的眼就是。”
自小伊迪这种贵族家的公子哥儿就习惯了有权有势有钱的生活，最看不起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心环的原住民不配和他同处一片地域，刚才问起心环人也是出于嫌恶。
不过伊迪的热度来得快去得也快，片刻后他就对这些图啊矿啊的规划失去了兴趣。
“父亲，我上去补个觉，昨天夜里太干燥了没睡好。”
“这孩子，去吧。”伊潘无奈地摆摆手，见儿子一边打呵欠一边上了楼。
“幸亏他生在我家……”伊潘感慨。也只有他有能力让儿子一辈子不用发愁，养得他那样一副懒散样子。他想：既然儿子没有大志，就做个无忧无虑的人也挺好。
“夫人去的早，您一个人养大少爷也是不容易。”郝仁虽然心里并不认同如此教养伊迪，不过却并不会多说什么，只表达了自己的体谅。
“对了，基地那边有什么新消息？”伊潘放下手中的图，呷了一口茶。
“今天正在进行最后阶段的极限试验，估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郝仁回答。
伊潘放下茶杯吩咐道：“嗯，你去吧，多盯着些，我这里没什么事。”
现在他心头唯一一件大事就是矿产提效提量。接管心环的初期各项事务都纷乱繁杂，这时候悉杉和他那些人都在忙活同其他帝国交涉，没空来掺合，最是适合先把事情搞定，把肥水先流进自家田里。等到一切都理顺了，那时候他这里也已稳固，自然没有旁人插手的余地。
“是，我这就去。”郝仁领命而去。
帝都星的寒风卷起阵阵雪花，洒落在行人的肩膀上。郝仁带上一队人驱车飞走，银白色的车身在冷风中划出一道道锐利的痕迹。
由于受到心环原本场所选择的限制，他们在帝都星上的基地分布非常不均衡，有的在中心区域有的在偏远的废墟。这次带头做试验的就是距离悉杉殿下府邸最近的一个基地。
郝仁担忧地想：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不过，这世上有句话叫做事与愿违。他们的飞车还没赶到，就听到了巨大的爆炸的轰隆声。
“是西北方向！”
糟了！郝仁赶紧加速，朝着源头赶去。
爆炸发生时，米琉正在地里查看仙女草的长势。她穿着最日常的一套白裙子，脚边还沾染了一点新鲜的泥土。
“这些草比别的长得都旺盛呢！”珍珠开心地说。
米琉不言语，态度却明显好多了。无论在哪儿，她都喜欢看绿色的植物，也喜欢种植这些植物，失去了亲人、心环公民的身份，也失去了穆衍之后，这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
安安、淇淇和薇薇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她们好久没联系上了。想到这儿，米琉问管家：“我的个人设备像是出了问题，信号怎么也接不通，这个能找人修一下吗？”
管家支支吾吾：“这个……现在恐怕不太好找到人来修。”
这样啊。米琉失望地低下头。
就在这时，爆炸发生了！
巨大的冲力裹着寒风袭来，米琉瘦弱的身体一下子顶不住那么强的劲头，整个人不住地往后退。
她用胳膊挡住脸，眼睛睁不大开，被风吹着半走半飘地撞在了一根柱子上。
好痛！
玻璃碎裂的声音传来，一楼和二楼的窗有好几扇都破了。风中的尘烟和碎屑将少女细嫩的手臂划伤，渗出点点血迹。
“小姐！”管家和仆人着急地喊，却也没办法在这么强的冲击下马上过去看她。
远处的基地不断冒着滚滚黑烟，空气中都是刺鼻的味道。本就阴暗压抑的天空变得更加黯沉，就快要看不清人了。
“小姐！你没事吧？”珍珠扑上去查看米琉的情况。那股冲击感终于过去了，府内四处凌乱不堪。
“我……咳咳咳！”米琉想说些什么，发现自己的嗓子呛进了烟，喑哑得不能开口。
“你们没事吧！我是负责附近基地试验的郝仁，是伊潘大人的手下。”飞车队直接从空中落在了悉杉府中。基地已经爆炸了，试验大概率没成功，还不如先顾着些悉杉来得要紧。
由于突发的事故，府中的安保还没来得及赶来探查这些飞车，不过管家见其自报了身份，便也没有追究什么。他回道：“这里没有大碍，只是损毁了一些屋子。”
“哦，那就好。请替我向悉杉殿下转达歉意，这次的事故是我们试验不严谨，下次一定会注意。您放心，府内的全部损失，全由我们来承担。”郝仁口中说着，眼睛却瞥向被女仆扶起来的米琉。
悉杉的府中什么时候有了个女人？这可倒有点意思……
“我会如实转达。”管家说着，挡在了米琉身前。
“这位小姐，我还未曾见过，不知是哪位大家闺秀？”郝仁充分发挥了悉杉不在就胆大无比的特性，无视管家的阻拦，终于将人看了个真切。
“这是……这是心环从前的公主！”他初时诧异不已，随后却又换上一副笑脸对管家说：“咱们殿下的眼光如此独到，以往咱们还真是不知道呢！”
米琉看着面前的陌生男人和一队人马，瑟缩地往后退了退。她的敏感提醒着她，那人的眼中没有一丝好意，反而全都是阴谋算计。在那种眼神下，她就像一块被饿猫盯上的肥肉，浑身不舒服极了。
“米琉！”
是悉杉！悉杉回来了！米琉从没像现在这样期盼过他的到来。
悉杉大步而来，将米琉护在身后。
“殿下。”一队人马齐齐行礼。
“你们在我这里干什么？”悉杉诘问。
“抱歉，是我们冒昧闯入。是这样，附近基地的试验发生了大爆炸，我也是急着来看看您这有没有损失。”郝仁将态度放得恭敬多了。
“我这里还轮不到伊潘大人的人操心。”悉杉明显的动怒体现在每一个字上。“还不快走！”
“是，殿下。”郝仁二话没说带着人离开，朝基地赶去。
别管试验的结果如何，这次悉杉府上都没白来。不知道伊潘大人知道了这件事会有什么想法？那一定很有趣吧……
“你没事吧，米琉？”悉杉问。他得知府内出了事第一时间飞了回来，将飞车的速度开到了最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