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水花溅开的声音。
“什么人?!”
三兄弟听到异响,忙停止了动作戒备的看向来人。
只看到了一袭红衣的女子从水里钻出来,凌空而立。
四周燃起的火把照亮了她的身影,从上而下仰视时看不清她的面庞,只有一股接乎窒息的威压。
筑基御器,金丹可御空!
三兄弟掩下内心的滔天巨骇,也咽下喉咙里浮起的血腥气,慌忙放下了手中的东西,颤颤巍巍跪在地上。
“道长,哦不,仙人大驾,有失远迎。”
“不知有何贵...贵干,小的们知不不言。”
“对..知无不言。”
气势太过惊惧,一时只觉得经脉逆流,真气走岔。
他们也只是堪堪炼气修士,因着一点机缘在人间混日子过上了人上人的生活,面前的人修为太过强大,只需要一抬手,或者根本不需要抬手,捏死他们就跟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那你们在做什么。”姜洛很平静的说,可是平静背后的怒气彻底灼烧了她的肺腑。
旁边砌着一个巨大的灶台,灶台下架了火在烧,灶台上里有一口锅,锅内在熬着什么东西咕噜噜的冒着气泡,热气腾腾的沸水中里面冒着一截尾鳍。
姜洛缓缓闭眼,再睁眼。
当她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简直不敢想象,偏偏却又残忍的剖开在她眼前,在这血淋淋的地牢里,在这繁华的汴梁城下。
三兄弟都是人精,此刻偏头一看全明白了,纷纷惶恐跪地叩首。
“仙人...我们不知道我们只是帮晋王办事,我们...”
“对对对,这都是晋王指使我们干的,不关我们事啊。”
“我们也不想熬鱼油的,我们我们连一只鸡都舍不得杀啊。”
姜洛看着他们这抖如筛糠,汗涔涔的样子,只觉得怒气下的内心有一种莫大的荒凉之感。
“哗——”
水面下有什么游动的声音,张子安缓缓从水里浮出来,姜洛看到他眼皮微跳。
“咳...咳咳。”他猛地咳嗽了几下,就这么抬眼看向她。
水浸透了他的衣裳显现出了一种深谙,寡淡的面庞冲的比水还淡上三分,他攀住壁岩站在地面上的时候,有轻微的趔趄但很快就稳住身形。
真是敬业啊,为了捉妖一头扎入这漆黑不见底,寒凉刺骨的暗河中。
张子安自然也看到笼子里被穿透琵琶骨的鲛人了,他的眼神平静无比,但颇有几分深不见底的味道。
他缓缓道:“放了他们。”
旁边锅内的沸水还在咕噜噜的冒泡,在这阴森可怖的地牢里,地上还散落着无数的鳞片和流淌着无数的粘稠的血液。
姜洛只觉得站在这里有一种极端的压抑,看了一眼面面相觑还在迟疑的三兄弟,心神一动,手里的九烈鞭应念而出。
三兄弟一看到这根鞭子出来,两股战战,腿下打着摆子,竟跪都跪不住。
“别别别...”
“我们这就这就开。”
慌乱跑到铁笼旁,手里哆哆嗦嗦捏着术法,铁笼的笼口应接打开。
“咔。”“咔。”“咔。”
笼子里只有几只鲛人了,其余的笼子都是空的,估摸着都已经被煮了,剩下的鲛人鱼鳞翻飞,皮开肉绽,尾巴或深或浅都挂满了伤痕,听到笼子打开的声音睁开的眼睛并没有喜悦。
眼神暗淡,像蒙上来一层薄灰,空洞又麻木,尾巴像丧失了所有力气一般垂了下去。
其中一位较小只的鲛人,尾巴残留的鳞片,不似其他鲛人那么硬而是软软嫩嫩的。
他略惊恐的瞪大了紫眸,声音轻微如细蚊,含着一丝希翼道:“是海宴哥哥找人来救我们的吗?”
姜洛敏锐看到他绷紧的鱼尾在微微颤抖着,鳞片一片一片的掉落在水里,心中一酸,道:“是,是海宴让我们来救你们的。”
“海宴,是海宴哥哥找人来救我们了。”小鲛人欢快的甩着尾巴,似乎忘记了疼痛,兴奋的试图唤醒同伴。
其中一位蓝发蓝眸的鲛人抬起垂下的头颅,看向他们,眼神终于聚了一点光,毫无情绪的声音含着浓浓的疲惫:“你们带他走吧,我们除了他年纪尚小俱被喂了冥阴丹,没有解药出去只能死路一条。
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数年,没日没夜的用血肉织绡,持续的鞭打,皮肉的溃烂。
同伴在前面活生生的惨死,接二连三的打击使得他们已经忘却了大海的味道,也摧毁了他们对自由的渴望。
海水的颜色,腥咸的海风,浮动的海岸,还有内心深处的大梦礁,都离的太远太远了。
“不,你们不走我也不要走。”小鲛人的声音还带着一丝童音,软软的但又格外的果决,他抬头看向锅内族人的残肢,眼泪吧嗒吧嗒的掉。
姜洛心里一股戾气没由来的滋长与肺腑,手上鞭一甩,对着地上跪着的三人道:“解药呢。”
三兄弟冷汗直冒,其中一位略微胖一点的矮个子战战兢兢道:“这,大仙,解药我们也不知道,都是晋王干的。”
“哦?晋王也让你们用刑吗。”姜洛垂眸看着他们,语气似乎含着冰渣。
三兄弟互相对视了一眼,是他们为了赶工私自用刑,不过这些他们哪敢说真话。
其中一人惶恐道:“对对对,是晋王,一切都是他干的,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啊。”
张子安手下断过无数次案,审过无数位犯人,如鹰隼一般的利眼一看他们的眼神就心中明了,只淡道:“是非曲直,由本官亲自审理。”
官威厚重,积压由上到下,哪怕三兄弟知道他只是凡人一个,这下子俱闭紧了嘴巴心慌意乱不敢再讲。
姜洛从袖子里拿出一瓶丹药,递给了那个小鲛人,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说:“这是妖兽的丹药,服下会好很多不过不能多吃。”
千万不要像那条傻鱼一样,一咕噜猛倒,一下子补成红烧鱼,鼻子哗啦啦的留着鼻血,一边和她讲事情的经过一边淡蓝色的鼻血糊满脸。
最后补的整条鱼都晕乎乎,睡的昏昏沉沉的。
小鲛人瑟缩了一下,他想接过但是又不敢,族人被压着强喂药的画面犹如一段可怕的阴影笼罩了他。
“吃了吧,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其中一条红发红眸的鲛人道,他说这话的时候倏尔勾唇,挂着一丝莫大的讥笑。
小鲛人接过,慢慢游到他们身边喂了丹药,因为幅度过大的游动尾巴上外翻的伤口渗出淡蓝色的血液,混进水里像倒进一缕缕蓝色的墨汁。
晋王,何其心手狠毒,惨无人道。
姜洛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如此浓厚的厌恶。
﹡
安顿好鲛人,张子安押着三个道士从地牢和她一起出来。
这个地牢是被人深深往地下挖掘,挖出一个有着地下暗河的溶洞,外面有兵器作坊做掩护,晋王借此厉兵秣马以图造反。
“千户,属下来迟。”瞿庆带着一群穿着黑色罩甲革带束腰的官兵举着火把过来了,俱单膝跪在张子安面前。
“你打算怎么办。”张子安没有看他们,发梢还挂着水珠,水珠已经结成凛冽的冰凌,微微转眸看她。
他在潜入暗河前就已经召来一只他们北镇抚司饲养的夜鹰,把消息送出去让瞿庆带领兵士包抄兵器作坊。
姜洛没有抱着土拨鼠,它在地下河旁边守着鲛人暂且没有带出来,闻言反问他:“你不是捉妖的吗,为何要救他们?”
张子安道:“守护汴梁子民,维护安定,是张某的职责。”
他说这话语气极冷,但却极郑重。
姜洛有点想象不到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张大人却又有这么一颗爱民恤物的柔软心肠。
“谢谢你。”姜洛舒颜一笑,“我会有解决的办法的。”
张子安看向她,只觉得千千万万美人面,不及她一面,正当要说些什么,突然敛眉抬头。
一道流光划过,像一颗打火石一样在黑沉的天空中擦出奇异的光芒。
“流星滑落,还挺好看的。”姜洛有点干巴巴道,张子安的眼神看的她毛骨悚然。
“那不是流星,”张子安道,鹰隼似的眼底划过了一抹幽光,似山峦般沉重,“那是紫薇帝星陨落。”
第35章 褫夺龙气
重檐屋顶,朱漆门,同台基。
金黄色的琉璃瓦上飘然而立着一个带着瓷白面具,手持灯笼的人。
背后是一轮圆月,他就这般立在半空,微风夹携着浓厚冲天的血腥气,从他身旁掠过,带动了他皎如天上雪的衣袍。
“夺位啊,好玩好玩,咯咯咯。”灯笼的烛火明灭闪烁,冒着不详的绿光,发出的声音如天真的幼童,更似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抚掌大笑。
柴岫就这般立在半空背靠圆月淡淡的看着下方。
杀声、喊声乱成一锅粥,长矛刀剑扎透人体发出碎纸般的割裂之声,地上铺就的金砖已经染成红褐色。
晋王凛然铁甲,面容清癯站在众多将士前方看着面前的厮杀。
在他身后身后无数无数火把烧向漆黑的天空,烧亮王宫,烧透所有的视线。
他要借助火把发出的每一寸光亮,让这座宫殿,让所有的人看仔细,彻底的对他俯首称臣。
柴岫目光微微一挪,放在晋王身上。
“不对。”
“怎么不对,好久没有看见这么有趣的场面了,人间真好玩,弑父弑兄咯咯咯。”灯笼的灯芯还在窜着,冒着萤萤绿光,似乎笑得前仰后合,难以抑制。
柴岫敛目,抬头望着天尽陨落的紫薇帝星,又有一抹光亮冉冉升起,划过无边的黑夜,升起的星宿却又暗淡无比,好似被人截取了所有的光华。
贪狼星——
“他的命格被人破了。”柴岫淡道。
灯芯不晃了,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这次发出的声音如同老妪,干瘪又粗砺:“怎么会,竟能逆天改命。不知是哪位大能。”
柴岫没说话,如玉的指尖微微搭着灯笼灰质的骨柄。
底下屠戮还在继续,惨叫声一片,地下的鲜血喷洒如水柱,血流成河,残肢满地,惨不忍睹。
柴岫就这么站在战场的最高点,眉目一片淡然,他在伺机等待什么。
出来了,柴岫正视前方,唇角一勾,琥珀色的眸子透出不寻常的妖邪之感。
一条巨大的金龙的影子倏忽出现在王宫的上方,百丈身躯蜿蜒盘旋在一起,似乎被千万把刀狠扎,又似煎熬在烈火之上,龙身不住翻腾滚涌。
柴岫抬起手,他借着月光看向自己的手,骨骼之中有浓稠的黑气冒出来,血肉之中,又蔓延出大片大片的死气。
狭长的眼尾一片猩红,似乎被人用一笔红墨晕染开来,他缓缓的,一字一句的从唇齿发出:“该收网了。”
话音刚落,平地而起的阴风,吹动天上的云层,云层似乎被地上的血染红,红云密布遮挡住了月光,天地间一片血红。
底下屠戮已到了尾声,惨淡的红光打在底下剩余的将士们的侧脸,霎时眼底一片血红,如同地里爬出来的恶鬼。
仿佛已经忘却了极度的疼痛,拖着染透血液的身躯,如同丧失理智的野兽,手下动作麻木又狠辣。
杀!杀!杀!
杀气四溢,哀嚎遍天。
诡异的红夜里,柴岫唇边笑意一深。
一只巨大的白色狐影从他身后凝聚成形,可怕的气息笼罩在这座王宫,狐狸仰头一吼,一伸爪,直指金龙!
暗夜仿佛都被这一爪撕裂!金龙在狐爪下剧烈挣扎奈何动荡不得,最后头颅一栽,认命一般,发出最后一声虚弱的龙吟,庞大的龙躯摔落在地,散发出阵阵金光,如同浮光碎金一般被狐狸悉数蚕食。
灯笼的烛火不再闪动,好似静止了一般。
“走吧,去看看。”柴岫修长的手指微点在骨质的灯柄上,烛火微微一颤,甚是乖觉,再也没有出声。
柴岫慢慢走着,脚步不疾不徐,极为悠然,白色的影子隐没在黑夜里,一点也不违和,仿佛他不是融入黑暗,他生来就是黑暗。
﹡
掖庭
一座荒凉破败的屋子内,环堵萧然。
“我是皇后,我是天下之母。”
“放肆!贱人见到本宫还不快下跪!”
“我才是女主,你们都是些配角,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和本宫这么说话。”
“啪。”一声巨大的巴掌声响起。
声音稍微止住了,老宫女甩了甩手一拧眉,这让原本眉毛中心的竖痕更明显,这使得她原本和善的脸庞更加刻薄。
她看着面前疯疯癫癫的王心巧冷叱道:“住嘴。”
王心巧抬头看着她,原本雪肤的脸庞现在已经变得枯黄凹陷。
身上裸露的肌肤已经青紫遍布,体无完肤,头发凌乱一身脏污,满口胡话,哪有一点国公府小姐的样子。
原本有这一层身份在,老宫女到底不敢拿她怎么样。
眼下正是杯弓蛇影之际,宫内不日就要大洗牌了,眼前王心巧近来不知道中了哪门子邪,抽了哪门子风,满口大逆不道的忤逆之词。
在这紧要关头,哪能容忍她满口胡诌把整个掖庭拉入水火之中。
今日,她不死也得死。
老宫女脸上的皱纹扭在一起,眼底浮上了一丝恶毒,手上端起一杯毒酒,捏起王心巧的下颚,就强硬猛灌进去。
王心巧手脚俱被绑,眼底浮上惊恐,拼死挣扎:“你个老妖婆,你敢以下犯上,你...唔..咳咳咳你...呕。”
老宫女干惯了粗活,手下有几把子力气,闻言表情都没变一下,手下干脆利落。
王心巧活活咽下了毒酒,不一会就口吐白沫,仰头倒地。
最后死的时候,双目瞪的极大,似乎还凝滞了不敢置信和不甘心。
老宫女拍了拍手,看了一会儿确定死绝了,拉上门走人。
死了就死了,在这掖庭死的人多了去了。
强权之下,众生狗苟,人命啊是最轻最贱最不值钱了。
屋檐上站着一抹倾长白影,提着灯笼,烛火如剪纸般僵硬。
“天命之子的运势也破了。”声音极轻,风吹一会儿就散了。
﹡
马车咕噜噜的行驶在官道上。
姜洛和张子安坐在马车内,张子安已经换了件衣袍,披上了嵌了绒的黑色大氅,这使得他更深沉了些许。
姜洛悄悄打量着他,年纪也不大啊第一眼看到他竟然就看出他的骨龄,为什么这么老沉,难道是古代的人都比较早熟。
张子安对于眼神何其敏锐,自然发觉了姜洛在打量他,双手搭在膝盖上,坐的笔直,开口道:“眼下晋王夺位,宫里早就乱了,现在局势紧迫外头不安全,姑娘住在哪里,张某送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