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方面来说,月森藻不愧是由她外祖父滨井久泽亲自教导出来的孩子。面对不需要尊敬之人,祖孙俩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喜恶,甚至是傲慢。
在月森藻搬出来之前,一月中有半月住在滨井家老宅。东京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滨井家能在千代田区拥有超过三百叠的二层传统和居还附带茶庭,离皇居也不超过一百米。
不过因为前任天皇是滨井久泽的铁杆粉丝,现任天皇是听滨井久泽的能剧长大——仅此而已。
虽然没有实权,但天皇作为这个国家的精神象征,他的喜好从某种层面来说也就代表这个国家的最高审美风向标。
当然,若不是滨井久泽乃伊藤博文的外孙,娶的两任妻子也都是华族,长子一家的媳妇也是从华族中挑选,他也不会有这样高的地位。自日本国宪法废除华族前,滨井久泽已经是伯爵。
不然你以为月森藻那目中无人的臭毛病从哪学来的?
日本旧贵族尤其是华族和皇族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家族偏见,嘴上说着要融入现代社会,内里却还有根深蒂固的顽疾。
今皇后出生正田家,祖上是日本五大酱油厂之一的正田酱油,父亲是日本三大制粉公司之一的日清制粉会长,母亲是佐贺伯爵名门副岛家长女,外祖父是国策会社理事。
就算出身如此显赫,媒体还称之为“平民皇后”“磨坊女”,甚至被备受诸多贵妇千金乃至女官的刁难。
滨井家的规矩是除继承家业的长子外的其他儿子一旦娶妻,便必须立即搬出滨井家另寻住所,此后回到滨井家都只能住在客室。
老爷子爱极了月森藻这个外孙女,竟命人空出他隔壁的房间为月森藻的常住房间,俨然把月森藻当成滨井老宅的半个主人。
除了已经继承家业的长子一家,和与滨井美沙同母感情极深的四子,其他两个儿子对月森藻和老爷子怨念颇深,恨不得月森藻去死的那种。
没有家业,老爷子毕生私产同样价值不菲,加上那些文物和金子,买下银座一个町绝对不成问题。可老爷子在三年前就命律师进行遗产公证。
“我死后的所有遗产全部归外孙女月森藻所有”。
偏心到没边了。
从小就时不时见到天皇,和内亲王一起玩耍。昭和二十九年才正式成立的丸川书店,在月森藻眼里不过是后起之秀。
连一百年都没有的暴发户。
只要月森藻愿意,多得是出版社抢着哄这位活祖宗。这次是丸川态度恶劣在先,月森藻就算立刻解约不干也没有任何人敢指责。
还好月森藻愿意接受井坂亚由美的照顾,也就是表明她并没有迁怒丸川。心中大石落地,井坂亚由美终于想起刚刚月森藻嘴里的念叨,并且问出口。
“哦,我在想我还可以拿几个文学奖。”
何等狂妄的话,偏偏月森藻语气里透着满不在乎。
她有这个才能,只要知道得奖标准就能写出来。比如去年乱步赏得奖作《满月之迷宫》,阅读后大失所望的月森藻当时就抱怨着“什么啊,这种程度的作品我也能写啊。”
如果不是《Y》和《能师之面》以及敦贺莲试镜占据她所有心力,月森藻估计会写侦探小说连载。
把得奖看作是游戏里收集成就,也只有月森藻这种天才能够做到。
被业内人士敬畏为妖怪般的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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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义的化身和恶意的聚集。
勇者与魔王,相似又相反的二人站在这片大陆光与暗的两个极端。
不死不休。
——《勇者》
《能师之面》的剧本最后谈定卖出价格是一千万,足以让很多没有名气和金钱的导演打消任何想法的数字。请月森藻写剧本,完全看你的运气和实力。
月森藻本人的性子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古怪,就连丸川也无法要求月森藻。她想写什么想什么时候交稿,都是她的自由。
和月森藻一起共事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停停停!我写的这个角色是华族公爵的长子,出身五摄家留学英国归来的改革派新锐。你演的是什么?发战争财起家的暴发户吗?”
不等伊达大尊发话,没有好气的月森藻今天开拍的第一幕就摔了本子。
“道具组呢?服装组呢?把他那不伦不类的羽织给我换下来,你们是隔壁时代剧的临时工吗?这么廉价的东西穿在身上连暴发户都懒得看一眼。”
连珠炮般的嘲讽毫不留情,说话间隙还瞪了伊达大尊一眼,伊达大尊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
“亚由美打电话给老宅的人,让他们马上随便去那几家哪家都行,用外祖父的名字借一套他们先祖的军服,实在借不到就找皇居的裁缝重新照着照片做一套。”
让井坂亚由美拿手机打电话后,月森藻转头又用钢笔指着被吓傻的演员。
“你,对,说的就是你,你的戏份先往后拖,给你三天时间去学真正的华族是什么样子,学不会就滚蛋。”
明明面对的是时下炙手可热的新晋少女杀手,月森藻皱眉的模样却像看到什么脏东西。
目中无人。
伊达大尊有意提携新演员振兴日本娱乐圈,她月森藻可没有耐心一起玩巨星养成游戏。
以为谁都是敦贺莲吗?如果不是敦贺莲演《逃离东京》时那种把自己催眠成神经病,极端不要命的精神,月森藻也不会对敦贺莲有这么高的评价。
你没有付出超过他人千百倍的努力或者拥有百年一遇的天赋,又凭什么要求别人对你另眼相看?与其幻想某天贵人从天而降为你开绿灯,不如从现在开始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滨井久泽溺爱月森藻,却没把月森藻教成象牙塔中天真无邪的大小姐。
不满足于“滨井久泽的外孙女”“滨井美沙的女儿”这样的称呼,中二病发的月森藻寻到机会抛弃钢琴离家独居。初次投稿屡屡碰壁后披着马甲在网上写文,无数个日夜查找资料不眠不休。
她成功了。
一举成名的天才作家,现在人们只会感叹着“原来滨井美沙是月森老师的母亲吗。”“月森老师的外公是那个滨井久泽啊。”这样的话。
既然她天性骄傲,她就要所有人都看到她骄傲的资本。
敦贺莲和月森藻太像了。
不断地走得更远,站得更高,无声回击一切来自于长辈的压力与质疑。
敦贺莲心中永远有那个叛逆的久远.希斯利,正如月森藻心中永远有那个躲在钢琴底下看书的小女孩。
绅士或傲慢,是他们面对恶意的盔甲。
“不过是个外行人。”
“被吹捧了几句就自以为是的小姑娘。”
“还不是靠长辈。”
月森藻不用仔细分辨都能感受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
她早就不在乎了,你何时见过神灵在乎野狗的狂吠?
最后会赢的是她月森藻,不是这群人生的loser。
敦贺莲爱的月森藻从来就不是单纯的小姑娘。
第一重任性嘴巴坏的月森藻,让敦贺莲感兴趣。
第二重温柔体贴不求回报的月森藻,让敦贺莲沉迷。
第三重骄傲如女神般耀眼的月森藻,让敦贺莲再也无法自拔。
明明是相似的两个人,一个把自己活成春天,一个把自己活成秋天。
一个张扬,一个内敛。
敦贺莲与月森藻就像南与北地两极,总是会被与自己截然相反的存在所吸引。
从相遇的那一刻就注定沦陷。
作者有话要说:
老爷子看不上敦贺莲是正常的,和真.白富美月森藻比起来,敦贺莲就是没个正经工作的穷小子。女主非常讨人厌,这是真的→_→
第14章 礼物
马上就是月森藻十七岁的生日,敦贺莲却还没想好要送什么礼物。
月森藻给敦贺莲太多,敦贺莲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回应这份诚意。他目前能给月森藻最好的东西,除了他的命,月森藻都可以轻松拥有。不,哪怕月森藻要他的命敦贺莲也会毫不犹豫地献上。
男孩想把全世界都捧给喜欢的公主,可是他口袋里只有几枚铜板。
撇去月森藻本身能继承的财产不提,今年日本作家纳税排行中,月森藻可是甩开第二名六千万日元拿下榜首,仅版税就能在银座这寸土寸金的傻逼地方全款买套九十叠。
推理小说向来在行业内占有巨大优势,将七十余岁的推理小说大师从连年版税榜首打压至第二名,可见月森藻小说魅力有多强。
井坂亚由美说月森藻是活着的惠比寿并不是夸张。
只要月森藻还继续拥有这份天赋,她就是出版社活生生的福神。集尾田○一郎的影响力、富坚○博的天赋、高○和希的吸金能力于一体,出版社是脑子坏掉才会不供着这尊大神。
享受从不需要催稿待遇,大爷程度堪比隔壁集○社某位老贼,家世背景之深厚在全日本也是数的着的,藻姬殿下确实什么都不缺。
于上升期小演员来说,能获得顶级大导演电影推荐试镜后门已经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如果是相当出彩的角色,那简直是无价的至宝。
细想之下,若没有月森藻,他不知还要在电视剧圈蹉跎多久,参演威尔特这种国际电影巨匠作品两年前的他更是想都不敢想。
敦贺莲一跃成为伊达大尊新作男主角的消息公布后,圈里圈外风言风语就没停过,过去冷淡疏远的同行也亲热得好似多年好友。实际上都在打听他攀上什么金主,或者说希望敦贺莲介绍他们给伊达大尊或月森藻。
敦贺莲不会破坏自己绅士面具,心里却恶心透了他们揣测月森藻和伊达大尊看上色相希求借此获得机会,那比鬼怪还不如的嘴脸。
他心心念念恋慕着的小姑娘那样善恶分明,他甚至唯恐自己满身黑泥玷污她而不敢靠近。只要想到圈中已经烂透的一切那份肖想,敦贺莲就无法抑制暴虐情绪,将收到的同行名片狠狠撕成碎屑散落在桌上。
他喘着粗气胸膛不断起伏,忍不住摸口袋想抽烟冷静下来,却发现戒烟近两年的他早就没有备烟的习惯。
他从一片狼藉的桌上拿起那支私事用的手机。
屏幕上的美人容颜静好,意外让敦贺莲慢慢平复呼吸,情绪渐渐趋于平静。
爱是什么感觉?
看着你,世界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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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贺莲和伊达大尊是唯二月森藻亲自发出请柬的客人。
每年月森藻生日时,她的父母长辈必定会回到日本和她一起共度。为了抓住这次难得机会,月森藻见都没见过的客人会前来祝寿。
不认识寿星本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月森藻这个名字身后有多少重量。
过往月森藻从未发出请柬,去年又因十六岁生日大办,不愿让敦贺莲拘束未邀请,今年终于邀请她第一个朋友来参加她的生日。
敦贺莲目前虽然有名,但手头并不算宽裕,当初他两手空空来日本打拼,参加上流宴会的礼服根本没几件。敦贺莲不想在月森藻亲人面前丢脸,也想把最好的一面展露给心上人,却又毫无办法。
一直威胁宝田罗利给自己透露消息的朱莉安娜,听说儿子苦恼于参加暗恋的小姑娘生日晚宴不知如何做,心疼得不得了。朱莉安娜浸淫时尚圈多年,立马命人按照敦贺莲的身体数据通过宝田罗利送了一套礼服,又明里暗里给儿子打点。
敦贺莲穿着高奢品牌的高定晚礼服,复古油头宽肩长腿,英俊的男人显得熠熠生辉。东亚血脉的人大多腿短,敢穿燕尾服并穿出超模风范,也就敦贺莲有天生优势。而伊达大尊也带着妻儿与敦贺莲同行,不想当电灯泡的社幸一则享受难得的悠闲时光开溜找女朋友了。
门口站着四位黑裙女佣和一位表情严肃的老人,女仆们正认真检查客人手中请柬。敦贺莲和伊达大尊将请柬递给右手边一丝不苟梳着发髻女仆,女仆又将请柬躬身双手递给老人。
老人头发已花白,打扮无一不像二十世纪上旬在雨雾伦敦穿行中的绅士。老人虽年事已高,身形却挺直如松,看得出来应服过兵役。
他接过女佣递来的请柬,眼睛略一扫过便抬起头露出笑容,将请柬随手交给身旁女仆后,左手脱下右手上的手套,为他们指引方向。
“啊,四位是藻小姐的朋友吧?请随在下走,藻小姐正在等候你们。”
月森藻的字体非常特别,母亲与外祖父分别教过她花体字与书法,月森藻将两者结合后写出的字寻常难以模仿。管家看着月森藻长大,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月森藻亲自写邀请函给长辈之外的人。
顺着七拐八弯的回廊,四人随着老人来到一扇富丽堂皇的大门前,老人轻扣两声门扉,待到女仆从里面将大门打开后,右手置于胸前微微弯腰道:
“藻小姐,您的客人到了。”
说完便悄声退下。
穿着同一系列全订白色礼服的少年少女,坐在红丝绒长沙发上,倚在一起研究着膝上琴盒里的小提琴。
两人无论哪一个,即使放在美人如云的娱乐圈也佼佼于众人,加上容颜相似犹如双子,杀伤力更是成倍。伊达大尊的儿子绪方启文忍不住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低喃:“不愧是她的弟弟妹妹。”
月森藻今日盘了发,显得成熟几分。她高兴地向敦贺莲用力招了招手,示意他坐过来,又向伊达大尊背后的绪方启文狡黠地眨眨眼:“香织表姐在隔壁哦。”
绪方启文先一愣,立即会意地对月森藻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拉着父母走出房间去往隔壁,将空间留给月森兄妹和敦贺莲三人。
敦贺莲在月森藻身边坐下,那位与月森藻相似的美少年还在摆弄着小提琴,像是对待恋人般温柔。
“哥哥,这就是我向你们提到过的朋友,敦贺莲。”
月森莲“嗯”了一声,眼睛始终没离开手中小提琴。他从导师那里得到如此名贵的馈赠后就不肯离身,若不是月森藻是他最疼爱的妹妹月森莲也不会轻易拿出来示人。
在小提琴演奏者终身梦想,让·德尔菲·阿拉尔曾用来演奏的斯式名琴之一“弥赛亚”面前,没有什么能让月森莲移开目光。
“这是我的哥哥月森莲,如你所见,是个标准的音乐疯子。”
月森藻耸耸肩摊开手,冲着敦贺莲吐了吐舌头,做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拉着敦贺莲蹭蹭蹭跑到小花园内。
敦贺莲宠溺地笑了笑,他比月森藻高上一截身长腿长,加上月森藻又穿着蓝色高跟鞋,很容易就跟上了月森藻。
她从小就喜爱文学胜过音乐,就算海因里希·施坦威本人亲手制作的手工钢琴最多只能让她喜欢,远不能让她痴迷。
所以她和月森莲永远无法达成共识。
敦贺莲极不文雅地摩擦着裤腿,悄悄擦干手中粘腻汗水。深吸了一口气定神,从怀中拿出包装精美的黑色方形礼物盒,黑玛瑙贝母袖链被月亮映照得闪闪发光。因为放得久了,礼物盒的银缎带和边角有些发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