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卫时舟适时道:“此处人多眼杂,不必行礼。”
见皇上身穿常服,似是不愿表露身份,两位官员也只好照做。
但不待他们疑惑皇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便听见他态度温和地问停在一旁的容清棠:“事已办完,我能和你一起回云山寺吗?”
容清棠抬眸看向眼前清隽温柔的人。
见他眉眼间存着几分笑意和不知是不是她读错了的期待,她只好应下:“既然顺路,一道回去也好。”
她猜卫时舟可能是想和自己商议那件需要她相助的事情。
两人先后上了同一架马车。目睹一切的众人心思各异。
郭尚书和杨侍郎这才意识到,皇上吩咐他们对此事上心,似乎并非因为那是太上皇的旨意。而那句一起回云山寺,在他们听来似乎也有别的含义。
皇上一向待人淡漠疏离。他们从未见过皇上像方才那样温和,周身仿佛盈着一层温柔宁静的光芒。
莫非……
两人心里隐隐有了想法,却因为事涉皇室与安王府,不敢贸然猜测。
已没机会现身的谢闻锦心底更是又惊又疑。
容清棠何时认识了皇上?
为何他们看起来似乎关系熟稔,甚至到了可以同乘一车的地步?
而绿沈则忍不住在心底大声道:看吧!我就说他对姑娘别有企图!
姑娘刚与王府撇清关系,他便连掩饰都省去了!
作者有话说:
某皇帝(温和有礼):我能和你一起回云山寺吗?
实际上(眼巴巴):我能和你一起回家吗?
第14章 同乘一车
◎缱绻的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
马车很快离开正阳门,往云山寺的方向去。
车内,容清棠与卫时舟相对而坐,一时谁都没有先开口。
容清棠眸子微垂,不经意瞥见他轻搭在膝上的右手。
修长瘦削,冷白如玉,手背上明晰的筋骨显出恰到好处的力量感而又并不显粗粝。
知道他是用这样的手批阅朝臣的奏折,写下治世的决策,值得让人欣赏的美感之外便多了层清寒矜傲。
而她未注意到,卫时舟此时也正敛眸凝望着她。
他察觉她的目光此时正落在自己手上,而仅是被她这样看着,卫时舟便觉得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泛起了热意。
甚至指尖微动,忍不住想要抬起手去触碰她。
容清棠回过神来。
意识到自己竟盯着当朝天子的手看了好一会儿,容清棠白皙的脸颊染上了些许薄红。
她怎么像个登徒子似的。
将她略带恼意的神情尽收眼底,卫时舟隐隐含笑却假作一无所觉,随即从左手袖间拿出容清棠已经很熟悉的油纸小包递到她面前。
“今日的蜜饯似乎要比之前的更甜一些。”卫时舟温声道。
容清棠怔了怔,下意识接过来。
他已经连着几日都给她蜜饯了。
心里有疑惑,容清棠才抬首对上他的视线。
“终于不一直低着头了?”卫时舟声音里带着浅淡的笑意。
被点破,容清棠只好解释道:“您是天子,直视您的眼睛是为不敬,失了礼数。”
卫时舟无奈道:“我此时身着常服,且并非在朝中或宫里,不必在意这些。”
她的性子实在变了不少。
容先生还在时,卫时舟记得她还曾说想拔一缕太子的头发,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同之处。
容清棠:“可您是一国之君。”
“也无需再用‘您’来称呼我,”卫时舟继续道,“还是说我看起来显老,不像与你平辈?”
容清棠被问得一顿。
她用“您”来称呼他,怎么会是因为年纪和辈分?分明是因为他的身份。
更何况他眉清目朗,五官轮廓清晰完美,即便时光流逝,他应也不会失了这份风采与魅力。
不待她再说些什么,卫时舟转而问:“回寺里后有什么安排吗?”
就隔着一个院子,做什么都不算秘密,容清棠如实道:“下午打算借寺里的小厨房做些糕点吃食,今晚赏月时吃。”
卫时舟的指尖在膝上轻点了两下,状似随意地问:“你怎知今晚有月可赏,不像昨夜一样满天云雾?”
容清棠心里一紧,随即镇定道:“今日晴空万里,便盼着晚上也能月明星稀。若到时天公实在不作美,好歹也还有美食作伴。”
她自然不能说是因为前世的今夜也带着柔蓝和群青他们一起赏月了。
见卫时舟沉默着没有接话,容清棠迟疑了一瞬,客套地问:“您要一起赏月吗?”
容清棠觉得他政务繁忙,肯定没空赏月。等他拒绝,他们就可以结束这场寒暄开始谈正事了。
她实在有些好奇他想让她帮忙做什么事。
但卫时舟微微颔首,应道:“好。”
容清棠:?
怎么和她预想的不一样?
卫时舟应下后仍没有提起那件需要她帮忙的事,容清棠便忍不住问出了口。
而卫时舟笑了笑,说:“赏月时再谈吧。”
想着那件事或许很重要,不适合在马车里谈,容清棠便不好再多问些什么了。
最后一段需要步行的山阶,卫时舟也与容清棠一道往上走,间或聊一些简单轻松的话题。
只是走到其中一级山阶时,卫时舟敏锐地发现容清棠朝某个位置看了几眼。
他心神不定地顿住脚步。
“怎么了?”容清棠侧首问。
卫时舟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拳又松开,他微不可查地轻出了一口浊气,才道:“无事,我们歇一歇吧。”
他不想让她累着。
跟在两人身后的柔蓝和绿沈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他们也觉得姑娘该歇歇了,免得发了汗吹了风会着凉。
容清棠悄悄瞥了一眼卫时舟隐约有些苍白的脸色,暗自想道:他会不会是累了?可她觉得还好,难道他其实比她还体弱?
卫时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心底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方才一直极力克制,才忍住没往山阶旁的那棵杏树看去。
那处其实并无什么特殊,也不显眼,常人甚至都不会注意。但前世容清棠便是摔落在那里,浑身是血地彻底阖上了眸子。
后来每回再看见那个地方,卫时舟便觉得浑身的血液都霎时变得冰凉,心里也隐隐作痛。
可容清棠刚才有意无意地朝那儿看了好几眼,还柳眉微蹙,似是回忆起了什么。
思及这回容清棠提前从王府离开一事,以及她两世对谢闻锦不同的态度,卫时舟心底隐隐有了些猜测。
但直到各自回屋,卫时舟都不曾显露分毫,也没有试图试探什么。
还不是时候。
*
午后。
容清棠正坐在小厨房里看着柔蓝和群青准备糕点时,了尘大师来了卫时舟的寮房寻他。
“要更衣下山吗?”见卫时舟的床榻上铺展着好几套衣衫,了尘问。
卫时舟蹙眉看着那几套衣服,一时没有回答。
“那今晚你我是不是不能一起吃斋菜了?”了尘又问。
有些事他原本打算今晚问问卫时舟。
卫时舟敛回目光,语气里难掩愉悦地问他:“你也知道她约我今晚一起赏月的事?”
了尘:“……什么?”
想到了什么,了尘问:“容姑娘约你今晚一起赏月?”
他风马牛不相及地来这么一句,难道是在炫耀?
卫时舟点了点头。
“所以你在挑今晚要穿的衣服?”
“嗯。”
了尘实在有些意外,看他这副样子,了尘觉得自己似乎也不需要问什么了。
“循序渐进,别吓着人家。”见他一反常态,了尘忍不住叮嘱道。
卫时舟不置可否,继续考虑着今晚要穿什么颜色的衣衫,他不想太随意。
但等天色渐晚,卫时舟行至约好的凉亭时,容清棠看着他明显精心准备过的装束愣了愣。
他是刚从什么很重要的场合回来吗?
从玉冠到鞋履,从衣衫到腰封和玉佩,无不写着“精致”二字,衬得他格外清贵俊美。
而容清棠还穿着白日里那身衣裙,身上说不定还沾着午后厨房里的柴烟味。
相比之下,容清棠觉得自己离开王府后已经不仅是不再时刻端庄了,甚至显得有些邋遢。
卫时舟才发现凉亭里只有他们两人,容清棠的侍女和护卫都不在。
“您说要谈那件事,我便没让他们跟着。”容清棠解释道。
容清棠不担心会有人将自己和卫时舟夜间见面的事传出去,生出什么流言来。
她现在没有任何身份,但对面这位可是皇帝,既然要谈正事,他应也派人暗中守着。
卫时舟没想到在马车上的那句话让他此时得以再与容清棠独处。
他瞳眸如清墨,望着夜幕中的皎月和细碎的星子,道:“果然如你所言,今晚的月色很好。”
闻言,容清棠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天际,柔声说:“是很美。”
卫时舟缱绻的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
世上最美的月色终会于他怀中停驻。
作者有话说:
某人孔雀开屏了~
棠棠:我怎么像个大sai迷
某皇帝:真的吗?靠美色就可以吗?
第15章 亭中赏月
◎“我觉得你是最合适的皇后人选。”◎
月光如练,随着徐徐晚风温柔铺洒。
容清棠和卫时舟在石桌边落座,下午做好的几碟糕点已经提前被柔蓝摆上了桌,旁边还沏了一壶热茶。
见她有意迟于自己坐下,卫时舟温声道:“此处只你我二人,无需拘礼,随意些便好。”
他已经不止一次让容清棠随意些了,春月夜的氛围实在很好,容清棠忽然想试一试他的话是不是客套。
想到下午小厨房里发生的事,容清棠起了点玩心,一边替卫时舟倒茶一边问他:“您要尝尝这些糕点吗?”
“只当是谢您这几日给我的蜜饯。”
卫时舟眉梢微挑,不动声色地看向容清棠。
见她眉眼间有一丝未被掩藏好的狡黠,卫时舟点头应下,随即如她所愿,朝她不自觉多看了几眼的那碟点心抬起了手。
容清棠忍不住唇角微弯,有些期待他接下来的反应。
卫时舟执起一枚外表洁□□致的杏花糕送至唇边,却在入口之后神情微顿。
竟完全咬不动。
除了表面那层甜味粉末以外,说是硬如石块也不为过。
见他表情凝滞了几息,容清棠忍不住轻笑出声,第一次在他面前有了轻松愉悦的神情:“是不是比宫里做的点心更别出心裁?”
他应该没吃过这种糕点吧?
眼前的人一时没有应答。
容清棠后知后觉地有些忐忑,但又很快定下心来。
天子金口玉言,他总不能刚说完让她随意些就处置她?
卫时舟故作无奈道:“看来捉弄我能让你放松些。”
“您不生气吗?”
容清棠眉眼微弯,又说:“您当真不是在跟我客套?”
他竟真的没有任何不悦的情绪,反而更加温和了,语气里还有些她一时没有读懂的东西。
但容清棠感觉得出来,那是无害的。
看来或许正如父亲所说的那样,卫时舟的性格称得上是平易近人,没有架子。
卫时舟以拳抵唇,也笑了笑,“这碟糕点是柔蓝做的?”
容清棠有些意外,“您怎么知道?”
“先生曾说你身边的侍女实在不适合下厨,但好在有个护卫擅长厨艺,你们在外游玩时他还学了不少菜式。”卫时舟说。
“还剩两碟,您再尝尝,猜哪份是那个护卫做的?”
借着月色,卫时舟发现这回容清棠悄悄瞥了一眼他左边那个碟子。
他便知道,左边那份应该是除了护卫和侍女之外的第三人做的。
至于第三人是谁……
卫时舟觉得不难猜到。
卫时舟转而从右边拿起一块杏花糕。
软糯绵密的口感佐以恰到好处的甜味,馅儿里还带着春日花瓣的柔嫩和清香。
与宫中的点心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群青的厨艺确实很好。”卫时舟道。
“他的名字您也知道?”
看来父亲的确和卫时舟说过不少与她有关的事。
卫时舟点了点头,“我还知道他有个弟弟,叫绿沈。他们三人都是你当年从饥荒中救下来的。”
和她有关的事,卫时舟都细细记在心里。
而他与容清棠第一次见面,其实也是在那场饥荒中。
只是容清棠已经没了印象。
卫时舟猜出群青做的那份糕点后,容清棠没再继续提剩下的那一小碟。
那是她下午一时兴起跟群青学着做的,味道只能说中规中矩,说不上有多好。她也就没好意思提。
点心也尝了,茶也喝了,容清棠自然提起了今晚的正事。
“稍等,我先回房取些东西。”卫时舟说。
容清棠耐心地等着,看见卫时舟回来时带着好几叠奏折,她更加好奇了。
看来还是件朝臣们关注的大事?
可卫时舟却把那些奏折都放在了她面前。
容清棠:?
卫时舟翻开最上面那本奏折递给容清棠,“你先看看这本。”
容清棠实在想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接过奏折细细看了起来。
奏折上其实也没说什么,这位礼部尚书长篇大论地写了不少,总结下来就是催卫时舟立后。
“再看看别的。”卫时舟提醒道。
容清棠便又接连打开几本奏折翻了翻,上面都在说立后和选秀的事,并附上了一些推荐的人选。
容清棠隐约有了点头绪,问道:“您是想让我也举荐一些合适的人?”
她在名门贵女的圈子里虽不受欢迎,嫁入王府后的这一年却也的确将她们的脾气秉性了解得七七八八。
“大臣们上了折子,这应该算是朝政?我恐怕不适合说些什么。”
卫时舟:“此处只你我二人,但说无妨。”
见他不似在诓她犯错,容清棠思忖须臾,缓声说道:“定国公府的嫡女姜兰雪才貌出众,端方淑雅。且定国公于去年西南水患时赈灾有功,颇得民心。”
而且姜兰雪性情温和,应与卫时舟合得来。
卫时舟摇了摇头,“国公府的千金与户部尚书家的公子情投意合,应就在这一两年内会定下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