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时舟发问后,余内侍便将纸页上的内容一一读了出来。
其实刘相与太后昨日约定的内容中,最主要的就是一件事――组织选秀,并将刘相安排的人塞进后宫,使其即便做不成皇后,也要做宠妃。
听完手下的人记录的内容,卫时舟神色冷淡道:“静观其变。”
“是。”余内侍躬身退至一旁。
连余内侍看完那几页纸的记录后都觉得有些可笑。
刘相竟以为陛下是迫于群臣长期的谏言才会立后,还觉得陛下选中当今皇后而非其他大臣家中的女眷,是因为她与朝中各方势力都没有关联,可以平衡朝堂。
余内侍这些年就在陛下身边,看得十分清楚。若不是容姑娘,陛下恐怕即便一生空置后宫,也不会另娶旁人。
至于选秀……
陛下终于如愿以偿,余内侍觉得陛下应希望能一直住在皇后娘娘的坤宁宫里,再也不回自己的乾清宫,又怎么会再选别的妃嫔?
人人都在算计朝堂权势,唯独不知道帝王之心早在很多年前便已有了偏向。
批阅完奏折后,卫时舟才换上常服出了宫,往状元府去。
他知道容清棠想和师父与师娘多待一会儿,是以他今晨没有让她随自己一同回宫,而是让她留在状元府内,自己忙完后再接她一道去城外拜访老先生。
只是,步入状元府后,卫时舟想起黎明时分容清棠对他的试探,一时有些踯躅。
她故意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掌之下,卫时舟装睡完之后给出了自己心里最真实的答案。
却不知这对容清棠来说是否是可以接受的。
所以他没有拆穿她也在装睡的事,而是顺水推舟地先一步离开了卧房,不敢去追问容清棠对自己的反应有何看法。
若她因此发现了他的心意,回想起以往相处时的种种端倪,会不会觉得他是在处心积虑地设计她?
又会不会,因此而想要远离他。
他在政事上总是游刃有余,胜券在握,但在容清棠面前,他其实没有那么得心应手。
或许因为他活了两世才得以离她这般近,唯恐走错一步,便会错失那个本可以拥有她的机会。
卫时舟一面沉思一面走着,不知不觉间便已行至容清棠和师娘一同赏花的园子里。
而见他过来,容清棠还和往常一样温柔地笑着同他说话,并无什么不同。
她没有生气。
也……没有别的反应。
就好像黎明时分的试探与触碰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卫时舟该是庆幸的。
可他心底又滋生了些许晦暗不明的情绪。
“你们去看望那位老先生,别忘了带礼过去。”温兰柔声提醒道。
“我已经提前备好了一些,你们过会儿出发时带上便好。”
其实温兰知道,陛下和清棠都是懂事知礼的性子,应早已想到了这些,但她仍想像别家的大人一样,为他们这些小辈多考虑着,多准备着。
卫时舟温声道:“多谢师娘。”
自昨日回状元府开始,卫时舟便随容清棠一样唤“师父”、“师娘”和“师兄”,就像容清棠也随他称呼太后为“母后”一样。
他想要参与并彻底融入她的生命。
温兰点了点头,说:“你们早些去吧,可以陪老人家多待一会儿。”
容清棠柔声应下。
那位老先生独居多年,不喜欢自己的院子里去太多人,是以容清棠不打算让群青和柔蓝他们随行,只她与卫时舟两人一起去。
且为了不兴师动众,惹人注意,他们还换了身衣衫,打扮成平常人家的夫妻模样。
看着卫时舟换上了样式最简单的天青色外袍,容清棠忽然想起与他在云山寺初见的那日,卫时舟也是一副平常书生模样的打扮。
那时他本还不打算表明自己的身份,却不知道她其实早已认出了他。
在云山寺一同度过的那些时日,分明只是上个月的事,但容清棠却不由得觉得似是已经过去了许久。
那时的她和卫时舟之间总是以礼相待,保持着应有的距离。
不会牵手,不会拥抱,也不会试探。
可如今,容清棠十分清楚,自己的所思所想都已与当时不同了。
至于到底有何处发生了变化……
容清棠觉得自己不必急于去将其追究清楚。
她想要享受当下这一点一滴的变化,想要将自己的心再看得清楚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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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多年情意
◎卫时舟深深地看了容清棠一眼。◎
老先生不再以竹溪先生的名号行走于世后, 便定居在了长安城外一个小山村里。
他将自己的院子建在了村子边缘最偏僻的地方,远离其他村民,背靠一片茂密的竹林, 面向从山口蜿蜒而出的清溪。
下了马车,步行往竹溪先生的小院去的路上,容清棠问卫时舟:“老先生的祖籍在黔州,怎么来了长安?”
卫时舟走在容清棠身侧,温声道:“他曾答应过他的夫人, 要带她看尽长安花。”
只是他的夫人没能等到那一日。
老先生当年带着自己妻儿的尸身一路从黔州赶到了长安。来了他早已选好的这个小山村后, 老先生将他们葬在屋舍后的竹林边, 每日都去看他们。
那之后的每一个日夜, 老先生都在悔恨与遗憾中度过。
一如前世的卫时舟。
容清棠不知道卫时舟在想什么, 看见路边开了不少无名的野花, 便闲谈般提起:“这个时节, 老先生种的那些花应该都已经开了?”
容清棠去年春日里来过一回, 她记得老先生的院子周围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 盛开时美不胜收。
卫时舟点了点头:“老先生上回进城时又买了些花种回来。”
“他从不让我称呼他‘师父’, 过会儿见到了, 你还和以前一样称呼他‘先生’便好。”
闻言,容清棠侧首看向他, 故意问:“你怎么知道我以前如何称呼他?”
她收到那份东方既白之色的颜料时曾问过卫时舟,他说自己向老先生学着制取颜料是因为曾从容清棠的父亲那儿得知她想要那套难得的颜料, 却也说不是因为师恩才亲自去学、去做。
所以,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卫时舟正欲说什么,不远处便传来一道温和慈蔼的声音:“你们可算来了。”
容清棠和卫时舟闻声侧首, 看见一位满头银发的老者正站在不远处的树下。
“不是说先生不必来接吗?”卫时舟和容清棠一同走近, 温声道, “您腿脚不好。”
“谁说我是来接你的?”老先生笑着看向容清棠,“老头子都多久没见过这姑娘了?我是来接她的。”
容清棠眉眼微弯,柔声说:“您还记得我呢?”
“当然了,我还欠你一套颜料呢,”老先生故意道,“也不知道有了你师兄送的,你还会不会来看我这个老头子。”
容清棠失笑道:“我来看您又不只是为了颜料。”
“也对,”老先生打趣道,“今日不就和这小子一起来了?”
“前几年我原本就想介绍你们认识的,但你们总是错开来的,从没遇上过,我还以为你们无缘呢。”
“没想到你们一起来的时候都已经结为夫妻了。看来你们的缘分呐,自有天定,哪里需要我这个老头子操心?”
为了不擅自影响两人之间的相处,老先生没有提起卫时舟曾和他说起过的那些有关容清棠的事情。
也没有显现出,自己其实早已知道卫时舟对容清棠多年的情意。
容清棠侧首看了一眼卫时舟,眸光流转,柔柔地笑了笑,顺着老先生的话说:“您说得对,我们的确很有缘分。”
说起来,她和卫时舟甚至还有前世的联系。
卫时舟深深地看了容清棠一眼,眼底情绪不明。
“好了,别在这儿站着了,跟我回去吧。”
老先生带着卫时舟和容清棠走在村里的小路上,一面走着,一面和他们介绍路边田野里栽种的东西,乐在其中。
待走到僻静处的那处小院外,老先生引着他们往里面走,说:“饭菜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们呢。”
甫一走近院子中间那张石桌,看清放在上面的食盒后,容清棠含笑问道:“还是雨隐楼的菜?”
“自然是,”老先生打开食盒将菜肴摆放在石桌上,老神在在道,“我不通厨艺,但好在雨隐楼的饭菜做得最好,我怎么都吃不腻。”
容清棠知道,老先生每月都会预付一笔银子,让雨隐楼将一日三餐送来他的小院子里。
因着菜色的味道极佳,雨隐楼每日的生意实在太好,即便后厨忙得过来,店里也坐不下。店内几层楼总是满客,很多客人想在雨隐楼吃饭却需要等很久。
后来雨隐楼便有了应对的主意――客人只需先点好自己想吃的菜,待菜做好后,雨隐楼会有人趁热将饭菜送到客人留下的地址。
为此,雨隐楼虽额外聘了一些腿脚快的人,但店里每日的进项翻了几番。而且不仅长安城中其他酒楼纷纷效仿,这种法子在雨隐楼其他分店里开始实行后,全国各地都有了这种经商的模子。
老先生招呼容清棠和卫时舟落座,爽朗道:“若不是你想出了这个主意,我还得日日喝粥呢。”
容清棠有些意外,“您知道是我?”
她是偶然和怀乐师兄说的这个提议。
“我有回进城的时候顺路去买酒,听雨隐楼那个怀老板提起过,说这法子是他师妹想出来的。当时他还追问旁边的伙计,问你厉不厉害,聪不聪明。”
老先生最初并不知道怀老板口中的师妹是谁。但后来找他买颜料的那位公子叫怀文,还自称是容清棠的师兄。而雨隐楼的老板叫怀乐。
“怀”并非大姓,若非巧合,便不难猜出他们几人应是师兄妹关系。
之前他只知道雨隐楼和笔墨阁的老板是师兄弟,没想到新科状元也姓怀,而他们都是容清棠的师兄。看起来,他们也确实像是关系很好的兄妹,都很为彼此着想。
听了老先生的描述,容清棠都能想出怀乐师兄当时的模样,一时有些赧然道:“没想到雨隐楼的生意做得这么远。”
“可能看在我已经是一把老骨头的份上吧。”老先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白发,笑着说。
雨隐楼的掌柜听他说了地址后觉得太远,原本不愿接这生意。是怀老板路过时问了一句,才让人按价收了他的银子,说会每天派人将饭菜送来,他只需和跑腿的人说自己下一顿想吃什么便是。
“怀老板是个好相与的。我的儿子比他大不了几岁,以前也总说长大了想做生意。”
说到此处,老先生面色微滞,又很快语气轻松道:“别光说话,快趁热吃吧,凉了味道就没那么好了。”
容清棠和卫时舟知道老先生是想起了痛失家人的往事,但都没有刻意出言安慰。
老先生心思细,陈年的伤口永远都无法愈合,旁人的安慰不仅无济于事,可能还反会加重他的负担,让他在因已故的家人痛心时,还要犹豫自己是否不该将这些情绪表露出来,是否会影响别人。
他们顺着他的话开始夹菜用膳,期间与他闲谈时的态度如常。
待三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又聊了一会儿,老先生才语气自然地提议道:“时舟,我种的那些花开得不错,不如你去摘些回来送与清棠?”
容清棠心神微顿,忽而有些忐忑。
老先生这是要支开卫时舟,就像之前师父有话要和卫时舟说时,支开她一样。
卫时舟也领会了其中意味,目光沉静地与容清棠对视了一眼,温声应了下来。
看着卫时舟起身离开院子,老先生静了几息,开门见山地问道:“这家伙当皇帝当得还不错,不知道当夫君称不称职?”
听老先生熟稔亲昵地称呼卫时舟,像是闲话家常,容清棠心弦微松,如实道:“他很好。”
卫时舟待她,可以说得上是细致体贴,面面俱到。
老先生又道:“我上回听他说,你们是约定好暂为夫妻。”
容清棠心神微僵,还未来得及作何反应,又听见他说:“但今日见着了,我觉得实在不像。”
“是你们演得太好,还是我这个老头子看错了?”
作者有话说:
做了个小小小手术,还在卧床休息,这几天码字的时间和精力都受限,辛苦大家久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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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关于子女
◎“你的身体,你可以自己做主。”◎
“是你们演得太好, 还是我这个老头子看错了?”老先生温声问。
容清棠被问得怔了怔。
已经如此明显,能够被旁人看出来了吗?
原来不只是她一人觉得,她和卫时舟之间已经越过了所谓“表面夫妻”的那条线吗?
容清棠在心底无声叹了一口气。
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实在有些陌生。
她还无法确认卫时舟如何想, 但容清棠其实已经察觉了自己心底的某些念头――
实在算不上清明与纯粹。
容清棠轻声回老先生:“您没有看错。”
她和卫时舟,的确已经不太像只是因为约定合作而暂为夫妻了,他们两人的关系里有了些别的东西。
闻言,老先生眉目舒展地笑了笑,温声道:“那家伙是个有福气的。”
见老先生因为她的回答而十分愉悦, 容清棠眸子微垂, 眼底情绪未明, 没再说什么。
那些模糊不清的情愫只是冒了个头, 或许还什么都无法改变, 能存在多久也不一定。
老先生看出容清棠心底仍有疑虑, 但他只点到为止, 没再说什么。
感情一事, 或许旁观者清, 能于迷雾中点破十之一二, 但外人到底不能过多干涉和参与, 还得让两人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如此方能长久。
只是不知他还能不能看到卫时舟真正得偿所愿,弥补前世的遗憾。
听卫时舟说起他和容清棠的前世时, 老先生曾问过自己与夫人的前世是怎么样的。
卫时舟只说与今生相差无几。
但他仍存了一丝念想, 希望自己也能像卫时舟一样,于这一世寿终正寝之后, 能得上天垂怜, 于来世弥补自己未尽之事, 于憾事发生之前护他妻儿周全。
若非这点念想,他应在将新婚礼赠与卫时舟之后便已离开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