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姐在白雀庵中的那场大火里殒命之后,相府内的人便格外忌讳提起“火”这个字。每每有人提起,只要被府内的管家得知,都会被不留情面地发卖。
而刘相也并不在意今夜长安城中的何处起了火。
相府书房的门紧闭着,屋内只有刘相和他的一名手下。
手下俯跪在地上,姿态敬畏。
“除了这封信之外,那边的人还有别的消息吗?”刘相翻阅着手里的几页纸张,语气里情绪莫测。
手下立即答道:“回相爷,没有了。”
刘相吩咐道:“一旦有消息传过来,立即禀报。”
“另外,让各处正往长安来的人马小心行事。得令之前,都隐匿好各自的踪迹,不许妄动。”
“卑职遵命。”
手下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越了线,问道:“但……相爷,我们当真要跟海山国合作吗?”
刘相朝他扫了一眼,神色冰冷道:“自己去领罚。”
“是。”手下自知失言,躬身退了出去。
刘相将手中的信件凑近烛火点燃,看着上面的海山国皇室图纹与所有的字迹一起化为灰烬。
他筹谋许久,才得以与海山国皇室取得联系。
刘相知道,仅凭他现有的那些布置,还不足以颠覆卫家的朝堂。但若能在卫时舟十分看重的东南海港一事上弄出些乱子,将会大大方便他行事。
一旦海山国开始在沿海边境试探挑衅,便是他可以开始有所动作的时候了。
*
夜色一点点被白昼吞没。
容清棠今日不仅和卫时舟一同醒来,他去上朝时,她还一直待在紫宸殿内等着他。
快要散朝时,余内侍见皇后娘娘仍在专注地看着那本昨日从藏书阁里找来的书,便命人在皇后娘娘看书的桌案和陛下平日里接见朝臣的地方之间布置了红木边座雕漆云龙屏风。
余内侍还将屏风的位置布置得很巧妙――
陛下从往日里批阅奏折的地方可以看见皇后娘娘,但从来紫宸殿的大臣们站的位置则无法看清屏风后的人。
余内侍知道,陛下既然带着皇后娘娘一起来了紫宸殿,便应不会在接见大臣时让娘娘回避。
散朝后,卫时舟回到紫宸殿内,神色如常地一一接见有事要单独禀报的大臣。
大臣们都能注意到今日紫宸殿内多出来的红木屏风,却无人敢往屏风后多看。
只有卫时舟,会不时透过屏风侧面朝容清棠望去。
察觉到他几乎化为实质的视线,容清棠轻轻放下手里的书册,眉眼带笑地侧首,看向表面一本正经的卫时舟。
“认真些。”她无声提醒道。
见状,卫时舟不自觉神色柔和地笑了笑。
瞥见陛下脸上竟破天荒地有了笑意,刑部尚书试探着问道:“陛下,微臣……说错了吗?”
卫时舟没有敛回笑意,只摇了摇头,说:“没有,就按你说的去办便好。”
“还有别的事吗?”他问。
刑部尚书顿了顿,立即道:“回陛下,没有了。”
屏风后那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刑部尚书已经是官场老狐狸,自然知道自己说完正事便不该多留了。
难怪今日在他之前进紫宸殿面圣的大臣都出去得挺快的。
“好,你先下去吧。”卫时舟温声说。
“遵命,微臣告退。”
待刑部尚书走出紫宸殿,卫时舟立即站起身。
但他正欲往屏风后的容清棠那儿走去,却听见余内侍来禀报道:“陛下,谢世子正在紫宸殿外求见。”
卫时舟神色不耐地压了压眉梢。
他走近容清棠,俯首朝她讨了个深吻,才重新回到桌案边,淡声道:“让他进来吧。”
而在屏风后,容清棠抬手轻轻碰了碰方才被卫时舟吻过的地方,略带无奈地笑了笑。
他怎么像是,一刻都等不得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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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抚平不安
◎像是在撒娇,也像是在哀求。◎
谢闻谌走进紫宸殿时, 便注意到了多出来的红木屏风。
和屏风后那道模糊的纤细身影。
他心里一顿,意识到了什么,脚下的步伐也不由自主地慢了一分。
容清棠从方才那个吻中回过神来, 垂着眸子继续看手中的古籍。
她并不在意谢闻谌的存在。谢闻谌是军营里的人,他来求见,或许是军中有要务。
察觉一道冷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谢闻谌才收回目光,走上前朝年轻的帝王行了跪礼。
“参见陛下, 末将有要事禀奏。”
卫时舟并未让他平身, 只是神色冷淡地问:“何事?”
谢闻谌拱手将东南边境海防营昨夜传来的军报复述了一遍。
“朕也收到了这份军报, ”卫时舟将一份单独放在旁边的奏折拿起, 声音平静, “对于此次海山国的异动, 你有何看法?”
“末将认为, 海山国此次集结数百艘军船在海上演练, 试探的用意十分明确。我们不能坐视不理, 应加强对海岸沿线的巡逻与布防。”
卫时舟微微颔首, 说:“朕也有意要调你去东南军营练兵备战, 你意下如何?”
谢闻谌曾在东南大营里待过很长一段时日,他在来之前便猜到陛下会有此安排, 是以他并未拒绝,只是问道:“末将可否在入秋之后再启程?”
卫时舟唇边掠起一抹嘲意。
“为何要选在那个时候?”
谢闻谌并不避讳, 直言道:“有个对末将来说十分重要的人, 她的生辰在夏末初秋时分。”
离容清棠的生辰还有不到两个月。
“末将想在那之后再远行。”
“是吗?”
卫时舟轻撩了一下眼皮,居高临下地瞥了谢闻谌一眼, 轻描淡写道:“既然如此, 那你明日便启程吧。”
闻言, 谢闻谌倏地抬起头,直视着帝王无波无澜的眼神。
是了。
皇帝并非软弱无能的人,所以无论是面对海山国还是自己的挑衅,他都不会视而不见。
沉默了几息之后,谢闻谌才垂首恭敬道:“末将,谨遵圣命。”
卫时舟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问他:“还有别的事要禀报吗?”
谢闻谌应道:“回陛下,没有了。”
“末将告退。”
卫时舟颔了颔首,“东南大营便交给你了,路上小心。”
于私,卫时舟十分厌烦对容清棠别有用心的谢闻谌。
但于公,谢闻谌是为国浴血奋战过数载的将军,立下了赫赫军功,也多次在战场上负伤,命悬一线。
是以卫时舟会杜绝让谢闻谌有靠近容清棠的机会,却不会暗中对他下手。
关乎国事,谢闻谌正色道:“末将定不辱使命。”
谢闻谌的话音落下后便转身准备离开,却在经过红木屏风时停了一息。
可也只有那一瞬。
他很快便迈步走出了紫宸殿。
谢闻谌离开后,卫时舟并未立时起身朝容清棠走去。
他静静地思索着什么。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刘相都走了同一条路――勾结海山国皇室。
刘相的目的也很明确,引入祸水,以外患扰乱朝堂和民心,他便能浑水摸鱼,谋取他想要的东西。
前世卫时舟没有让刘相如愿,这次也一样。
可只要卫时舟想开辟海上贸易的路线,和隔海相望且虎视眈眈的海山国之间的这一仗,应仍然无法避免。
无论如何,卫时舟都会护好他和容清棠的家与国。
卫时舟敛回心神,往容清棠走去。
“在看什么书?”他温声问道。
“在看……《君臣和睦录》。”容清棠揶揄道。
谢闻谌离开时容清棠便已经将手中的书册放下了。她注意到方才卫时舟有短暂的出神,但此时只假作没有发现。
听出她话里的调笑,卫时舟用长指轻轻点了点容清棠的眉心:“都知道取笑我了。”
他和谢闻谌即便是在谈正事的时候也各怀心思,实在算不上和睦。
容清棠亲昵地牵着他的手,问:“那还有别的我应该知道的事吗?”
卫时舟轻轻拉着容清棠起身,将她拥在自己怀里,无奈道:“你分明什么都知晓。”
容清棠笑着说:“比如呢?”
“什么?”
容清棠抬起眸子,仔细瞧了瞧卫时舟,才道:“比如你此时正在吃味。”
“再比如,我们的陛下其实有些黏人。”容清棠慢悠悠地说。
卫时舟微微俯首,轻轻浅浅地吻着容清棠的唇角,辗转试探,却并不深入。
气息交融间,卫时舟坦诚道:“我不喜欢他们窥探你。”
“他们?”
容清棠的心被卫时舟的动作撩拨得痒痒的,说话时的声音也不自觉放低。
卫时舟不轻不重地在容清棠柔软的唇瓣上碾磨,声音有些闷:“一个,两个,三个,还有更多我看不见的。”
谢闻锦,谢闻谌,怀谷,他们中的每一个看向容清棠时的眼神都不干净,都让卫时舟难以忍受。
“我的皇后实在太好,总有人想和我抢。”
每每察觉他们的窥探和觊觎,卫时舟心底便会生起不悦,漫出杀意。
偏偏他不能做出草菅人命的事来,不能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随意清理掉这些心怀不轨的窃贼。
因为容清棠不会喜欢那样的人。
所以他还在忍耐着,在找到,或者创造出足以让他们身死的理由之前,卫时舟没有对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下死手。
察觉卫时舟的情绪变化,容清棠回抱着卫时舟的窄腰,柔声说道:“无论是谁喜欢我,你都不用吃味;若我喜欢别的人,你才……”
容清棠未说完的话被卫时舟强势的吻堵住。
和方才的温柔缱绻不同,卫时舟吻得有些凶。
他不想听见容清棠说她喜欢别的人。
假设也不行。
“不行,”卫时舟在唇齿间低声呢喃道,“不要喜欢别的人。”
这话分明是有些霸道和强势的,但卫时舟的声音却有些模糊,似是裹着低回的踌躇。
像是在撒娇,也像是在哀求。
莫名让人听出了些许不加掩饰的卑微。
这样的卫时舟和平常总游刃有余的他之间有太大的反差。
容清棠温柔地回应卫时舟的吻,耐心地一点一点抚平他的不安。
片刻之后,察觉容清棠的顺从和纵容,卫时舟的心绪才慢慢趋于平稳。急切的吻也转而变得和他平日里的温文气质相符。
一吻结束时,容清棠倚在卫时舟怀里,胸膛随着微喘的呼吸起伏。
“心悦你的时候,心里便只会有你一个。”她回应他方才的话。
无论今后会如何,眼下,容清棠心底那个位置只放着他一人。
卫时舟沉默着,更加用力地将容清棠按进自己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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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呼吸紊乱
◎“可我……原本便是想要的。”◎
初夏的日光一寸寸挪移。
余内侍和其他宫人都守在紫宸殿外, 无人敢进去打扰陛下和皇后娘娘独处。
和卫时舟安静地在殿内相拥了片刻,容清棠才难掩担忧地问:“要起战事了吗?”
卫时舟颔了颔首,没有瞒她, 正色道:“海山国不满足于只待在那座岛上,离得最近的我们便成了海山国扩张领土的第一个目标。”
“为了今后的海上贸易,泉州正在修建海港。但我们的商船若想出海,除非绕远路,否则一定会从海山国旁边的海域经过。”
“如果海山国一直对我们持敌对态度, 甚至抱着掠夺的意图, 这一仗应不可避免。”
前世两国之间也曾起过战事, 卫时舟还曾御驾亲征, 数次领兵在海上与敌军对战。
在那之后海山国便成了卫时舟囊中的一座城池。
“过段时日, 我应要去泉州一趟。”卫时舟温声说道。
前世卫时舟去泉州与海山国的大相密谈过一回, 那次谈话为之后拿下海山国省去了很多事端。
这次卫时舟也同样收到了海山国大相传来的密信。卫时舟去泉州亲自商议和促成与他之间的合作, 能为之后的战事减少很多伤亡与损失。
容清棠听卫时舟说起计划去泉州一事, 问道:“我听林老尚书说, 泉州正在修建的海港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候。刘相会不会动什么手脚?”
卫时舟揉了揉她的乌发, 直言:“刘相已经开始有所动作了。海山国近期的异动, 他也参与其中。”
“但在他勾结海山国皇室的同时,那边的大相也想办法给我传来了密信, 称想与我合作屠灭海山国皇室。”
容清棠闻言心惊了一息,不自觉地放低声音:“这些事应是绝密, 你怎么……”
就这么跟她说了。
朝中的大臣或许都没几人知道。
卫时舟含笑看向容清棠, 语气自然道:“你是我的枕边人,有何事是你不能听的吗?”
容清棠顿了顿, 忍不住说:“你太信任我了。”
“你不怕这样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吗?”
容清棠自问, 即便知道自己心悦卫时舟, 她也还有无法同他言明的秘密。
比如她曾活过一回的事。
容清棠并非不信任卫时舟,但到底还不到能对他全无保留的地步。
卫时舟听出容清棠话里的深意,垂眸凝视着她,声音沉稳道:“我有会害怕的事,但不是这个。”
容清棠有些不解,但卫时舟没再多言。
她也没有继续追问。
“若再起战事,首当其冲的便是百姓和军中的将士们。”容清棠声音里满是忧虑。
可她也知道,若豺狼虎豹已经开始垂涎,为了一时的太平而隐忍退让反而会招致更大的灾难。
所以只能还击,也必须还击。
卫时舟知道容清棠心里在担忧什么,可有些事情残忍,却也无法避免。
“了尘大师想见我们,午膳时去云山寺尝尝夏时的素斋吗?”他换了个话题道。
容清棠明白,卫时舟是想让她心绪缓和,少些忧虑,是以她也配合地揶揄道:“素斋会不会是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