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左右为难之际。
静谧的夜里徒然响起了谢砚之寒冰碾玉般的声音。
“送去书房,用水养着。”
金吾卫们松了口气,还好忍住了,没动那个小姑娘。
宫娥们更是松了口气,还好没把那束花丢了。
众人只当这件事是个意外的小插曲,谁都没放心里去。
岂知,翌日天刚擦黑,那个浑身是胆的小毛贼又偷偷摸来了栖梧宫。
有了尊上昨日那句话,金吾卫们纷纷按兵不动,睁只眼闭只眼地躲在暗处放水。
过往的宫娥们更是十分有眼力劲的装作谁都没发现她。
小姑娘才把花放下,便一脸懊恼地拍着自个脑门。
“昨日那束花没挑好,做不得数的,今天这束花才是我送给你的正式生辰礼。”
小姑娘也没废话,依旧似昨日那般说完就顺着原路跑了。
执勤宫娥有了昨日的经验,不待谢砚之发话,便已自作主张地拾起了那束花。
清冷的嗓音自殿内传来。
果不其然,这束花的去处,又是书房。
第三日。
小姑娘亦在众目睽睽之下摸了过来。
她东张西望打量一番,待确认没人看见自己,才嘀嘀咕咕地对着寝殿门自言自语。
“我为什么总能发现开得更好看更饱满的花呢?”
“反正前两日送来的花也都快要枯萎了,再多送一束,你该不会嫌弃罢?”
……
谁曾料想,她这花一送便是四十多个日夜,多到谢砚之书房都快摆不下,只能往寝殿搬。
执勤的宫娥们还在头疼,今晚那小姑娘若是又来送花,新摘的该往哪儿搁才能既美观又不碍事?
尊上也不知怎这么有闲情逸致,竟用灵气将那些花统统都养起来了。
向来准时的小姑娘今日却不见了踪迹。
谢砚之静坐在书案前,从天亮等到天黑,都未等来那个小姑娘来给他送第四十九束花。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以为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谢砚之却一言不发地起身,去了趟揽月居。
揽月居紫藤花架下。
夜夜给他送花的小姑娘正抱着膝盖,坐在小马扎上哭。
谢砚之见状,不禁皱起了眉头。
也不知是什么事让她哭得这般伤心。
可这小姑娘的性子向来跳脱,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这不,她哭着哭着,竟又哼起了歌。
真真是泣不成声语不成调,歌声也是七拐八拐,不知拐到了哪个山沟沟里去。
幸好她嗓音好听,否则,还真能要了人命。
谢砚之强忍着不适,继续站在暗处观察。
少顷,忽又闻她喃喃自语般地道了句:“娘,我好想你。”
谢砚之盯着她哭到快要肿成烂核桃的眼睛,若有所思。
原来她不是被人欺负了。
小姑娘的眼泪也不知怎就这么多。
却出乎意料地并不招人讨厌。
时间缓缓流淌,也不知过去多久,她才终于止住了泪水。
后知后觉地发现立于紫藤花架下的谢砚之。
看到谢砚之的那一霎,小姑娘眼睛倏地一下亮了,明明还含着泪,却已经笑了起来。
眼睛弯成月牙儿的形状,颊畔两颗小梨涡若隐若现,沁着蜜般的甜。
“砚之哥哥,你怎么来啦?”
谢砚之闻言一怔。
似乎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小姑娘还仰着头巴巴望着他。
他抿着唇,思索良久,前言不搭后语地道了句:“你会唱歌?”
小姑娘犹豫片刻,如实说道:“只会唱一首,而且,而且唱得不算好,就勉强不跑调啦……”
谢砚之对她那句“勉强不跑调”表示质疑,面上却未显露分毫。
垂下长长的眼睫,看着那个惴惴不安的小姑娘,不自觉放柔了嗓音:“那便随我回栖梧殿接着唱罢。”
小姑娘蓦地瞪大了眼,她,她难道是用歌声打动了砚之哥哥?
可这也不应该呀,说到底,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小姑娘想破了头都没能想明白自己的歌声究竟有何独特之处,迈着小短腿亦步亦趋跟在谢砚之身后走。
有些忐忑,亦有些许期待:“砚之哥哥,你这是,这是准备接我入住栖梧殿了吗?”
这的确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不待谢砚之回答,小姑娘便已迫不及待地问道:“那我会跟你睡同一张床吗?我若是和你睡了同一张床,是不是就会有宝宝了呀?”
也不知她小小年纪打哪儿听来的这些话。
谢砚之被她问得一个头两个大,却还是耐着性子回复她:“不,你睡耳房。”
小姑娘闻言满脸失望:“哦。”
遂又歪着脑袋,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谢砚之。
小姑娘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小姑娘的坏心思可多着去了,譬如说――
――爬他的床。
谢砚之简直防不胜防。
起先,她还没表现得那么明目张胆,只期期艾艾地在他寝殿门口一圈又一圈地徘徊。
后来呀,她索性把被褥和枕头一同搬来谢砚之房里。
被赶了也不恼,厚着脸皮在他门口打起了地铺。
这一睡便是大半个月。
好几次她起床起得晚了,还险些被推门而出的谢砚之踩到脸。
在此之前,谢砚之哪儿见过似她这般没脸没皮的姑娘家?
别说打和骂,不过冷着脸瞥了她一眼,她就已经自个先哭上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一颗往下迸。
“我就是喜欢你嘛,我就是想离你近一点,难道这都不可以吗?”
如此折腾大半个月,谢砚之着实被她磨得没了脾气。
只能差人搬来一张牙床放在寝殿外间。
这可把小姑娘高兴坏了。
她早在心中偷偷打好了算盘,入夜后,先装睡,待谢砚之放松警惕睡着了,再悄悄爬上他的床。
她偷偷在心中演习过无数遍。
在黑暗中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他的侧脸。
她想抓住他。
谢诀说,只要抓住了他,她就再也不用挨饿,她就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家。
真正爬上他床的那一刻,小姑娘终于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殊不知,待她呼吸平稳沉入黑甜乡时,谢砚之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他犹豫半晌,终还是忍住了,没把熟睡的小姑娘丢下床。
轻轻掖了掖她被角。
时隔半月,诡计多端的小姑娘颜嫣终于成功爬上了魔尊谢砚之的床。
但这还远远不够。
小小年纪一肚子坏水的她想尽了法子来占他便宜。
或是突然跑来跟他说。
“我刚吃了糖糕,你现在若是亲我一口,会发现,我嘴是甜的。”
谢砚之当然不会中计。
她便踮起脚尖,搂住他脖子,“吧唧”一口啃上去。
末了,还不忘朝他眨眨眼。
“我都说了,是甜的嘛~”
又或是走着走着,突然往他身上一歪。
耷拉着脑袋,哼哼唧唧:“哎呀,人家突然腿软,走不动了,怎么办?”
不待他接话,小姑娘又弯起了眼角,笑得像只坏心眼的狐狸。
“要不,砚之哥哥你来背我呀?”
……
窗外雨声渐停。
风自长廊外穿来,“砰”地一声撞开半掩着的窗,倏地拉回谢砚之胡乱飘飞的思绪。
如梦初醒的他侧目望向窗外。
历经一夜风雨,紫藤花落了一地,只余光秃秃的花枝在晨风中微微颤。
他缓缓闭上眼睛,轻声告诉自己。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同一片天幕下。
遍体鳞伤的颜嫣正在攀爬最后一程。
如今还差两步。
还差两步她就能登顶。
她压制住心中的狂喜,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只剩最后一步时,却迎面刮来了一阵妖风。
这风并不陌生,甚至,还有些熟悉。
每当那群秃鹫袭来,风中都会裹挟着类似的腥气。
她下意识侧身躲避,正要咬破指尖,发起进攻。
下一瞬,却见漫天飞舞的紫藤花瓣勾勒出风的形状。
阳光亦在这一霎穿透云层,洒满大地。
颜嫣有着片刻的失神。
可也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
让她脚下踩空,险些前功尽弃。
她以为她会像从前那般轻飘飘地坠下去,甚至都已经做好了从头再来的准备。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拨开漫天飞花,扣住她手腕。
清晨的阳光在头顶轻轻晃,她沐浴着久违的阳光,静静凝视那人的脸。
明明在笑,眼底却一片冰凉。
我回来了。
――・卷一・暗涌・终・――
作者有话说:
第一卷正式结束啦~
周日(4.3号)上夹子,所以,后天的章节提前到【明天下午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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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上一章结尾狗之看到了什么,其实很好猜,但在这个故事里,没办法用几句话或者是几个情节来概括,因为接下来的每一章都将可能会是答案,它和整个故事的结构有关。
这么说,已经很明显了QAQ
这一章里依旧埋了两个小伏笔,大家可以猜一猜是啥,下一章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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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分享一首歌,也是这一卷卷名的灵感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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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涌》王菲
就算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
眉头仍骤满密云
就算一屋暗灯照不穿我身
仍可反映你心
让这口烟跳升我身躯下沉
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
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没缘分
我都捉不紧
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历史在重演这么烦嚣城中
没理由相恋可以没有暗涌
其实我再去爱惜你又有何用
难道这次我抱紧你未必落空
仍静候着你说我别错用神
什么我都有预感
然后睁不开两眼看命运光临
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就算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
眉头仍聚满密云
然后睁不开两眼看命运光临
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仍静候着你说我别错用神
什么我都有预感
然后睁不开两眼看命运光临
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第20章
◎反派颜嫣与她的金大腿们◎
悬崖之上。
颜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这个清隽雅正的白衣男子。
总觉得他瞧着怪眼熟的。
转念一想, 她又怎会有熟人?
许是太久没见到活人,看谁都觉得像吧。
隔了许久,她才想起自己还不曾向这位“救命恩人”道谢。
兀自纠结着, 该拿什么作为谢礼来报答人家。
这时候,与她大眼瞪小眼瞪了老半天的白衣男子终于开口说话了。
“老大,是我,小白。”
???
颜嫣简直一脸懵逼。
小白不是个十五六的少年么?怎一下就蹿这么高了?
可别说,如今这副小模样……还怪好看的。
崖底无岁月。
颜嫣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死了”已有五十年之久, 且还“死”得人尽皆知, 连玄天宗五菜鸡都顺藤摸瓜猜到了她的真实身份。
故而, 她“死”后的这几十年。
玄天宗五菜鸡时常结伴来祭拜她。
今年大伙儿都忙, 凑不到一块, 便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恰巧要途径此处做任务的小白, 让他代众人提前来此处祭拜。
颜嫣方才看到的漫天紫藤花便是小白带来的。
她当年不过随口提了一嘴, 便有人将它在心中记了整整五十年。
她看着眼前这个全然陌生的男子, 万分感慨。
本以为自己只在蚀骨深渊下待了小半年, 原来都已过去五十载。
小白静静注视着她, 唇角微翘, 音容笑貌一如从前那般。
他说:“大家都很想你。”
颜嫣其实并不明白他们为何会这般记挂自己,明明只有两面之缘罢了。
可这世间种种, 真不是什么都能用时间长短来衡量判断的。
况且,有人惦记自己, 终归是件好事。她弯起眼角, 笑得真情实意:“谢谢你们呀。”
被人放在心上的滋味可真好。
小白目光在她弯弯的眉眼上停留片刻,很快便挪开。
颜嫣早已做好将当年之事解释给小白听的准备, 出乎意料的是, 他根本没要询问的打算, 只轻声道了句:“老大接下来有何打算?”
按照原计划,颜嫣爬上来的第一件事,本该是去玄天宗找付星寒。
她虽莫名其妙多了根金手指,却依旧与凡人无异,靠自己去玄天宗,怕是得耗上数月。
而今遇见小白,有顺风剑可搭,只需三日便可抵达。
然,小白此番前来是有任务在身,故而,也分不出神去送她。
二人协商一番,最终决定,让颜嫣先去附近的小镇上等着。
待小白完成门派任务,再送她去玄天宗。
小白从头至尾都没问过一句不该问的话,与他交谈,甚是舒适,和五十年前那个青涩的少年判若两人。
半个时辰后,颜嫣乘着小白的剑来到镇上一家客栈。
小白贴心地替她安顿好一切,方才御剑离开。
直至小白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天际,颜嫣方才阖上窗,冷不丁道了句:“不知前辈可还满意晚辈的表现?”
除了她,房中再无第二人。
她这番话就像是在对空气说。
然而,未过多时,却有一只芝麻大小的跳蚤落入她掌心。
那跳蚤一蹦三尺高,说话声格外聒噪:“你这女人是如何得知老子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