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南歌赶紧撇开头,哼哼唧唧地道:“我才不管你痛不痛呢。”
颜嫣嘴角翘了翘,不再说话。
而这时,付星寒也已经做完所有准备工作。
换血步骤比想象中还简单,不过是同时划破她们二人手腕,再以法器包裹之,缓缓调动两股血液,使其相交却不相融,交错着进入对方体内。
这个过程并不算很痛,可的确如付星寒所说,十分消耗体力与元气。
颜嫣平躺在床上,两眼发直地看着结扎在床顶的锦缎,耳畔不时传来柳南歌的啜泣。
柳南歌自幼娇生惯养,撇开谢砚之那一掌,从小到大受得最重的伤,就数手腕上这道划痕。
付星寒正在专心施法,抽不出工夫来与安抚她,谢诀便耐着性子在一旁抚慰她,就连看似对她漠不关心的谢砚之,也正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旁。
唯独颜嫣,彻彻底底被人遗忘在了那个角落里。
某一瞬间,自腕间传来的疼痛感骤然加剧。
颜嫣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一条蛊虫顺着血液游入了她血管中。
一条,两条,三条四条……
游曳而来的蛊虫越多,疼痛便堆积得越高。
这种感觉,就像是千万根烧红了的钢针同时被人钉入了她血管中,不停地搅。
疼痛感一波一波袭来。
她面色惨白,冷汗涔涔,却时刻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
像她这样的人,连哭都不被允许。
因为无人在意,所以,又何必讨没趣。
这个过程格外煎熬,当最后一只蛊虫游入她血管时,痛感已攀至巅峰,灭顶般的痛似潮水般翻涌而来,她终还是忍不住哼出了声。
眼前似有白光闪过,可那些疼痛并未因为她的昏厥而终止。
她空荡荡的肠胃也开始跟着闹腾,胃里像是燃起了一簇火,愈烧愈烈。
然后,她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看到了八岁那年的自己。
那一年颜璃病逝,也正是四年饥荒的起始点。
烈日当空照,炙烤着每一寸干涸开裂的土地。
八岁的她静悄悄蹲在某大户人家的石狮后面,眼冒绿光地看着那条正在进食的大黄狗。
这户人家出了名的富,即便是闹饥荒,也吃得起肉。
前些日子他们府上摆酒宴请宾客,肉香钻出围墙,飘了足有两条街那么远。
大黄狗跟着主人家吃了几天大鱼大肉,竟开始瞧不上碗里的剩饭,懒洋洋地趴在门口。
然而,这日头着实太烈了,别说是人,连狗都遭不住,晒了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它便恹恹地拖着尾巴进了侧门。
颜嫣便瞄准这个时机,一个箭步冲上去。可同时盯上这碗饭的,还有一条饥肠辘辘的野狗。
幸运的是,那条野狗比她饿得更久,路都已经走不稳了,自是抢不赢尚能表演百米冲刺的颜嫣。
变故就发生在颜嫣端起剩饭的那一刹。
那条路都走不稳的野狗竟用尽全身力气扑了上来……
“啊!滚开!!!”
颜嫣尖叫着从噩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紧紧捏着被角,缓了足有十息,才彻底将那场噩梦从脑海中驱除。
然后,缓缓转动脖子。环顾四周一圈,才发现自己仍躺在柳南歌床上,只是人都已经不见了,偌大一间房竟只剩她一人。
体内的蛊虫倒是消停了,没继续作妖,只是胃里难受得紧,那股子火灼一般的饥饿感让她无所适从。
她都快忘了自己有多久没再挨过饿,一时拿不定主意,是该留在这里继续挨饿,还是自作主张地回揽月居填饱肚子。
正当此时,外间突然传来一阵推门声,赫然打断她那繁杂的思绪。
晚风与诱人的烟火气息一同袭来,浓郁的肉香无孔不入地钻入鼻腔。
颜嫣不禁一愣,闻这味道,竟像是她最爱吃的红烧肘子?
可是,谁会在这种时候来给她送肘子呢?难不成是谢诀?
她正要下床去探个究竟,垂落在床畔的帷幔忽然被风吹起,现出那抹藏匿在其后的人影。
那一霎,烛光明灭,万籁俱寂。
谢砚之琥珀色的浅瞳在夜色中闪过一丝寒芒。
颜嫣目光微怔,不懂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隔开内外间的山水屏风人影幢幢,离得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倏然拉回她飘飞的思绪。
颜嫣瞳孔猛地一缩。
等等!那个人该不会是谢诀吧?
他大晚上的跑来送肘子,若被谢砚之给撞见了,岂不是……
思及此,颜嫣连忙抬头去看谢砚之,他此刻的眼神十分耐人寻味。
屏风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嗒,嗒,嗒……”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颜嫣心尖上。
颜嫣手掌紧攥成拳。
那道人影即将绕过山水屏风时,却冷不丁响起一把脆生生的少女音。
“小姐,我来给你送吃的来啦~”
颜嫣吊到嗓子眼的那颗心终于落回原地。
再抬眸去偷瞄谢砚之,却发现,他正在打量自己。
被他这般盯着,颜嫣大气都不敢出。
他下颌一抬,言简意赅:“去吃。”
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颜嫣竟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半刻也不敢逗留,鞋都来不及穿,就这般赤着脚走了出去。
阿梧并未发现藏身于暗处的谢砚之,屁颠屁颠地提着鞋跟在颜嫣身后跑。
“小姐,别着凉啦,记得穿上鞋。”
颜嫣无心应答,到现在她的手都还在抖。
可经此一吓,她饿得愈发厉害了,偏生摆在桌上的那盆红烧肘子还香得能要了人命。
她也顾不上害怕了,连忙拾起筷子,从油汪汪的汤汁里捞出一块带骨的肘子。
一口咬下去,热辣辣的油脂与胶质同时在口腔里炸开,道不尽的畅快。
果然,在饿肚子面前,什么也不是。
她这顿饭吃得又多又快,骨头啃得比厨娘养的那几只大黄狗还干净,几乎可以用光可鉴人来形容。
阿梧看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当最后一块肘子葬身于颜嫣腹中的时候,谢砚之也过来了。
阿梧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屋子里还有一人,正要与谢砚之行礼,他一个眼风扫来,阿梧便哆哆嗦嗦退了出去。
颜嫣看似吃得专注认真,其实一直都在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谢砚之。
她不知谢砚之究竟要做什么,胃早已被填满的她屏息凝神握着筷子。
“啪嗒――”
下一刻,筷子落在了地上,响声在空旷的屋子里久久回荡。
她纤细的下颌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给攥住,指腹碾过娇.嫩的肌肤。
“阿颜啊。”
他明明喊得这般缱.绻,颜嫣却只觉毛骨悚然,鸡皮疙瘩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她曾经很讨厌这个昵称,总觉得从谢砚之口中喊出来,跟叫阿猫阿狗没有任何区别。
可眼下并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因为,她知道,谢砚之生气了。
每当他这般“深情脉脉”地看着一个人,那个人就该倒大霉了。
果不其然,他尾音才落,颜嫣便觉下颌一痛。
谢砚之俯身贴在她耳畔,声音很轻很柔:“我的东西,哪怕是放烂了,也不容他人染指。”
“懂吗?”
第5章
◎有修罗场和强吻(别跳!)◎
懂……?
她懂个棒槌!
最烦这种说一半藏一半的谜语人了。
可烦也没办法,打又打不过。
颜嫣敢怒而不敢言,只能像条死鱼一样杵在那里,任他宰割。
话是这么说,她脑子也没闲着,边暗中观察,边思索着,自己究竟是怎么招惹到了这尊煞神?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她昏厥的那段时间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难不成……是她晕倒之后,谢诀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被谢砚之察觉到了?
但也不应该呀,谢诀这个角色在原文中可是个实力演技派,不至于犯这么低级的错误,要知道,结局反转时,她可是被惊得目瞪狗呆啊。
既如此,到底发生了什么,竟把谢砚之刺激成这副模样?
颜嫣百思不得其解。
攥住她下颌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疼得她眼泪直往外蹿。
热气擦过耳廓,谢砚之无波无澜的声音幽幽钻入耳朵里。
“离付星寒那老狐狸远一点。”
???
颜嫣如遭雷劈。
兄弟,你这思想很有问题啊。
其实这还真不怪谢砚之会误会,归咎下来,都是付星寒的锅。
谁让他啥也不解释,直接跑去找谢砚之要人。
虽说在此之前,谢砚之从未把颜嫣放心上过,可她好歹也是谢砚之名义上的女人,付星寒这般不清不白地跑来要人,他若肯松口,那才叫奇怪。
更别说谢砚之向来清楚付星寒是个怎样的人。
他这老狐狸就好比是那神兽貔貅,只进不出,向来都只有他敲诈别人的份,又何曾见他对谁出手这般“阔绰”?
谢砚之本还没往那方面去想,只觉他们二人之间定然藏着什么秘密,直至今日换血,颜嫣痛晕在床上,付星寒紧张到打断换血流程,谢砚之才确定,他们二人之间必然有点什么。
至于,颜嫣与柳南歌生得这般像,谢砚之为何不往颜嫣是付星寒私生女这方面去想?
还不是因为付星寒这老狐狸出了名的惧内。
他之所以有今日的成就,正是因为娶了个神通广大的夫人。
他这人向来拎得清,绝不会拿自己仙途去开玩笑,既如此,又岂会留下私生女这么大一个把柄给人去抓?
于是,便有了现在这副局面。
付星寒非但没能给颜嫣赎回身,反倒被谢砚之给狠狠讹了一笔。
而颜嫣,也莫名其妙背了一口红杏出墙的锅。
不明真相的颜嫣着实被谢砚之那鬼斧神工的脑回路给震惊了一把。
半晌说不出话来。
虽然她原本就不打算吭声,势要将沉默进行到底来着。
毕竟,少说少错这么个人间真理,在谢砚之这等蛇精病面前也是行得通的。
颜嫣犹自杵在那里发呆,忽觉眼前一黑,痛意从下颌转至唇上。
这个过程很快,快到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她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睛。
是谁的呼吸与她纠.缠在一起?
如雪霁初晴,裹着淡淡菡萏香,与些许腥甜血气。
颜嫣脑袋空白了一瞬,下一刻,痛意与窒.息感倏地拉回她的思绪。
近在咫尺的琥珀色浅瞳里倒映出她骤缩的瞳孔,与慌乱的神情。
可这根本称不上是个吻,用“罚”字来形容更为贴切。
没有怜惜,只有凶戾。
如出笼的兽,撕.咬,吞噬,暴虐到令人胆战心惊。
任凭颜嫣如何挣扎都是徒劳,她被牢牢禁锢在那方天地,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肺里的空气正在一点一点被耗尽,血腥味挥之不去地萦绕在口腔里,而后,又被那抹菡萏香侵蚀殆尽。
时间的刻度在这一瞬拉得无比漫长,仿佛有一个世纪,每一秒都是煎熬。
良久。
他终于松开了手,在颜嫣即将缺氧窒息的前一秒。
颜嫣喘得厉害,脑瓜子还在嗡嗡作响。
她唇上染着一片惊心动魄的红,配上那双朦胧的泪眼,是点到即止的艳。
那只手再次攥住她下颌,拭去从她嘴角蜿蜒流下的血迹。
目光依旧冰冷:“回去吧。”
.
颜嫣一路神思恍惚,走路都像是在飘。
待她缓过神来,早已回到揽月居,立于紫藤花架下。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反常。
她其实很不想承认,自己也曾真心实意喜欢过谢砚之。
可老天偏不遂她心意。
不知从何处刮来的风拂过瀑布般倾泻而下的紫藤花。
花海翻涌,埋藏在花穗下的那行字,刺一般扎入她眼睛里。
「来年花开的时候,颜嫣想要嫁给谢砚之做新娘子。」
歪歪扭扭的字迹,藏不住那时的欢喜。
颜嫣盯着它看了一眼又一眼。
然后……尴尬到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给埋进去。
谁年轻的时候没喜欢过个几个长得好看的男孩子?
颜嫣自也不例外。
只是,她那时着实用力过猛,以至于,全修真界都知道了魔尊谢砚之身边还有这么个痴女。
往事不堪回首,颜嫣一脸痛苦地捂住了眼睛。
她思来想去,还是抱着要毁灭证据的悲壮心情,从头上拔下一根发簪,踮着脚去抠刻在花藤上的那行字。
“娘,我错了。”
她手上使劲,嘴里还不忘念叨着:“你在天之灵,千万别保佑我实现这个梦想啊~”
那行字刻得太深,几乎就要凿穿花藤,与这棵树融为一体。
那些被封印在脑海深处的回忆,亦如泄闸之洪般奔涌而来。
她仿佛又看到那个小姑娘一脸欢喜地站在紫藤花架下自言自语。
“娘,我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了。”
“我喜欢他,想要嫁给他做新娘子。”
小姑娘拔.下发间珠钗,在花藤上刻下“谢砚之”这三个字,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的形状。
“娘,你看,就是这个名字。”
“来年花开的时候,我想要嫁给他做新娘子~”
时间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刻在藤上的那行字不断被时光冲淡磨平。
她便踩在小马扎上,一遍又一遍地加深那行字的痕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直至第八年夏,颜嫣仍未嫁给谢砚之做新娘子。
.
豆大一颗的雨自万尺高空上坠落,砸在紫藤花架上,发出响脆的“噼啪”声。
夏日的雨来得总是这般突然,花瓣打落一地,铺散在湿漉漉的草地上,道不尽的凄艳。
颜嫣突然停下手中动作,将发簪重新插回头上,自言自语般地道了句:“原来今年的花期都快过了。”
“今年雨水这么多,这些花怕是撑不到立秋那日了吧?”
她又抬头看了眼那行让她羞耻感爆棚的字。
依旧坚.挺,大喇喇地横在那里,嚣张且放肆地刺激着她每一根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