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瞒不住她,方天逸只好实话实说,“是,的确跟工作没关系,但人也不是我招来的啊。”
在许荟怀疑的目光下,他压低了声量将话一口气说完,“她来找我们闻少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家伙就长了张招蜂引蝶的脸。”
心脏倏然一紧。
不经意的酸涩丝丝蔓延开。
见到闻于野的第一天起,许荟就知道围在他身边,亦或是想往他身边去的女人,从来只多不少。
而她之于他,不过是个旁观者角色。
许荟缓了会,才镇定开口道,“那你叫我来干什么?”
“当然是叫你来把她送走。”
送走?
许荟狐疑地抬起眼,有些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这位虞大小姐最近常常往我们公司跑,闻少爷哪有时间应付她,这不是都喊我去招待吗?”
方天逸头疼地往会客室看了两眼,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我被烦得不行,就跟她说闻少爷有女朋友了,叫她死心别来了。”
“她当真了,现在追着我问他女朋友是谁,不然不肯走。”
虞小姐的原话是“明亚宣传那块可不止逸闻一家公司想要合作,方天逸你最好别让我发现你在骗我。”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许荟抓住他话中的关键,精准发问。
方天逸神色几度变换,最后拍了拍她肩膀,一锤定音道,“从现在起,你就是那个女朋友。”
?
好半天,许荟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似的小声说道,“你叫我去给你收拾烂摊子?”
“这怎么叫给我收拾烂摊子?”
方天逸学着她刚刚分析时的语气,条理分明地给她陈述利弊。
“首先,虞小姐是我们公司大客户的女儿,事关我们公司和明亚的合作,你来公司第一天,就能为公司分忧,分的还是这么大一个忧,可不是人人都有你这份幸运。”
“其次,虞小姐本来要找的人是闻于野,也就是你和我的老板,老板不在,我们自然得为老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现在让你充当下老板的女朋友,应该也不是不可以。”
“最后,我谨代表公司,表示非常相信你的能力,你中午吃饭的时候应付张储林那一套我就觉得十分不错。”
说完,方天逸还不忘朝她点头致意,“怎么样,现在可以进去了吧?”
“……”
他忽悠人的能力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许荟现在无条件相信,他能当上逸闻的项目主管,靠的绝对不是什么资源背景走后门。
一张嘴,足矣。
许荟最后还是推开了待客室的那扇门。
主要是方天逸跟她说,想不想知道中午他和闻于野为什么会那么碰巧地和她在一家餐厅吃饭。
她一个晃神,就应了下来。
总是这样。
关于闻于野的一切,好的坏的,不经意的,她都想要了解。
像个受不住人间诱惑的海底鱼妖,为了见一见喜欢的人,轻易就能豁出去。
……
许荟跟在方天逸身后走了进去,堪堪坐下,就接收到了对面虞小姐打量的目光,上上下下,简直细致到了她每根头发丝儿。
“你就是闻于野女朋友?”
闻于野,女朋友。
她离这两个词好远,好远。
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居然是在这种境况下。
许荟有一瞬间的没反应过来,在方天逸疯狂的眼神示意下,才缓慢地点了下头。
心下忽然就生出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慌张来。
或者说,她觉得自己像个第一次作案的小偷,擅自地将天上月亮私有。
好在那位虞小姐没顾及到她的异样,转而挑剔不满地问道,“你为什么跟他在一起?”
许荟一怔,微不可察地偏头看向方天逸。
这个问题的确是她的盲区。
根本没有在一起过,何谈缘由?
方天逸给她递了个“自由发挥”的眼神,她就真的开始自由发挥了。
许荟斟酌着用词,看向对面穿着皆是不俗的虞小姐,缓缓说道,“因为他跟我说他穷得只剩钱了。”
闻于野的确是跟她说过他不缺钱,在谈入职条件的时候。
所以这应该也不算瞎扯。
旁边的方天逸听见后,才喝进去的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许荟转头看他,目光里有小小的不满和谴责意味在。
而那位虞小姐看向她的目光也带了几分难以置信,估计是没想到有人爱慕虚荣,爱慕得如此坦荡不避讳。
她皱着眉说了句,“你看着也不缺钱啊。”
“可能……”
“可能我更喜欢花他的钱。”
方天逸忍着笑,在一旁帮腔,“我作证,他们在一起那天,闻少爷还亲自送她回家了。”
……
不知道虞小姐信没信,反正她最后蹬着高跟鞋气呼呼地走了,方天逸在后边喊“欢迎再来”的时候,虞小姐连头都没回一个。
许荟心虚地松了口气。
但也没忘记向方天逸索要自己的酬劳,“你说要告诉我中午的事情。”
方天逸现在整个人放松得不行,对她倾情演出的表现也很满意,索性大方相告,“本来呢,我们中午已经订好了饭,但闻少爷忽然又说要下去吃。”
“问他去哪也不说,然后你也知道了,我们跟你去的同一家餐厅。”
没了?
许荟抿唇看着方天逸,显然不是太满意。
不愧在声色场上纵情多年,方天逸一眼就看破她在想什么,没明说,只是提点了句,“许荟,他大费周章下去,难道真就为了吃个饭?”
许荟神情一怔。
忽又开口问了遍,那个她没能得到答案的问题,“那他一开始为什么要拒绝?”
“如果你说的是拒绝帮你甩掉张储林的话――”
方天逸收起脸上吊儿郎当的神色,不无道理地说了句,“你觉得他该以什么身份帮你?”
这种事,既不是男女朋友,做起来就名不正也言不顺。
不用方天逸再多说,许荟已经完全明白。
他拒绝,十有八.九是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他没资格插手她的感情。
他还是这样。
该有的疏离与分寸感半分不减,也就那双桃花眼瞧着肆意又深情。
……
许荟下班回家。
才进门就收到了林洛嘉的问候,别人的室友都是问“上班第一天觉得怎么样”。
林洛嘉不是。
她抱住许荟,体贴问道,“老板娘第一天觉得怎么样?”
许荟神色厌厌,懒得纠正那个称呼,叹气道,“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她觉得自己迈出的第一步又被动收了回来,她给的示意,闻于野好像全都误会了。
想到这,许荟从冰箱里取出罐装鸡尾酒,和林洛嘉一起喝。
边喝边给她讲自己这一波三折的上班历程。
“误会?”
林洛嘉这个局外人远比她洒脱,“既然误会了你给他打个电话说清楚不就好啦。”
听到彩礼那一段,林洛嘉笑得乐不可支,“荟荟,你说的是真的吗,跟你结婚能有二十万彩礼钱?”
许荟将酒咽下去,反驳道,“我都说了,那是说出来让张储林知难而退的,你不要当真――”
没成想混乱中,林洛嘉摸过她手机,一边应着她说的话,一边给她翻通讯录,“我不当真,我们来打电话说清楚怎么样?”
话落,许荟就看见林洛嘉指尖悬在“闻于野”的名字上,她存下后,以为自己很难有勇气拨出去的一个号码。
然而,在这个不算太安静的夜晚,随着“嘟”地一声,电话拨了过去。
两三秒,亦或是更久一点,电话被接通。
望着不断变化的通话时间,许荟心跳加速,全然乱了节奏。
恰在此时,林洛嘉将电话递到了她手里。
那边传来很淡的一声“喂”。
是许荟很熟悉很熟悉的嗓音,哪怕只有一个很短的音节。
她听见他再次喊她名字,问她,“有什么事?”
或许是嗓音夹杂着风声的错觉,许荟居然听出几分温柔来。
也让她,在一瞬间生出了莫大的勇气。
“闻于野,如,如果是你的话――”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许荟掐头去尾,却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楚说道,“二十万是可以给的。”
如果是你的话,二十万可以给,一百万可以给。
我也可以。
第5章 page5 哪怕溺死在里面。
也不知道那边听懂没有。
拎着空空的易拉罐,许荟忽然就有些后悔,怕他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果不其然,听见声很轻的低笑,弥漫股似有若无的慵懒味道,“又喝酒了?”
他怎么知道。
许荟抿着唇,小声承认,“喝了。”
像是想到什么,立即又强调道,“但是没有醉,很清醒。”
“许荟,以后给我打电话用不着喝酒。”
大概是刚结束工作,闻于野说话时的声线带着些倦和哑,可每个字,每个字都像是在人心上挠。
许荟呼吸倏而一屏,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轻轻问道,“以后也能给你打电话吗?”
很快,那边给了个肯定答案。
话语里裹挟着的隐约笑意像是沸腾的水,带着烫人温度,将她白皙耳垂无知无觉地烧红。
匆匆说了两句后,许荟慌乱挂了电话,瞧着就不太有出息的样子,惹得林洛嘉直笑。
林洛嘉将手放在许荟胸口,毫不客气地评价道,“荟荟,你这心跳是不是也太快了点。”
“就这么喜欢他?”
就这么喜欢他吗?
许荟也不太明白,更说不出个确切答案来。
她抱着膝盖,脸也埋进臂弯里,只露出双形状好看的杏眼来。
好半晌过去,忽然敛着眉小声开口道,“我以前没有非得到不可的东西,因为我不觉得有什么东西一定是属于我的。”
那座有些年岁的画廊是这样。
周女士作为一个母亲的爱也是这样。
许荟从来不觉得这些是无条件的、会属于她的东西。
“可是,洛嘉。”
许荟抬起头,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漆黑又剔透,“我想去到他身边,我想陪着他。”
他于她,太像太像远航的人,毕生所求的那片海湾。
哪怕溺死在里面?
哪怕溺死在里面。
……
关于工作,许荟被调入了方天逸负责的项目组,撰写明亚娱乐新一季度的宣传策划,工作内容虽多,但还算应付得过来。
到公司的时候,手机在大衣口袋里叮咚响了声,许荟拿出来看了眼,发现是条降温提示,提醒她多穿衣。
――“今日冻雨,最高温度4℃,最低温度0℃”
可来的路上并没有下雨,天气也远没有温度所显示的那么冷。
同组的实习生小苏看见了,好奇说道,“荟荟姐,你手机的天气预报是不是不太准,外面没有下雨啊。”
许荟一怔。
旋即反应过来,将手机屏幕慌张扣下,“是有点不太准。”
等人走后,她才再次点开了那则降温提示,提示后边,小小地缀着两个字,北城。
而她在南川。
虽然同样是冬天,但北城纬度更高,温度自然也要比南川更低。
盯着手机页面看了好一会,许荟下定决心似的,点开通讯录上方那个名字,编辑了条短信过去。
删删改改,几易其稿,最后敲定的那版像极了群发。
即使,明明只发给了一个人。
――“今天降温,大家记得多穿衣服,出门带伞~”
同组的白诗怡叫她,“许荟。”
她应声回头,才将短信发出去的指尖仍然有些轻微的颤抖。
“能看一下你写的策划案吗,我大纲还没理清楚。”
白诗怡朝她伸手,自然而然地撒着娇,“学习一下,下午就还你。”
“可能不行。”
许荟长着张温柔好脾气的脸,却不是真的没有原则,“如果要学习的话,我可以借你相关资料。”
白诗怡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个干净,撇着嘴角道,“不借就不借吧,说那么好听干什么。”
闻言,许荟神情没什么变化,面色如常地就策划案进行最后的修改。
中午周女士约她一起吃饭,不用想也知道是谈相亲的事,相较于借不借的问题,她显然更头疼这个。
十二点整,许荟推开包厢门,一眼就看见里面正喝茶的女人,她裹着件羊绒披肩,很温柔的色调,同她细致精巧的五官正相配。
许荟的长相便是随了她,典型的鹅蛋脸,皮肤通透瓷白,眉眼白描似工笔画,却又不显得寡淡。
很久没有见了,再见面居然有些生疏,许荟坐过去喊了声“妈”。
周染青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眼自己这个面相乖巧的女儿,状似无意地提起,“听张公子说,你对他不太满意。”
许荟没想否认,点了下头。
“这个不满意没关系。”
温温柔柔的嗓音再度响起,“再见见别人吧,你年纪也不小了,该考虑这些了。”
“不用了。”
周染青皱了下眉,对许荟罕见的拒绝话语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那句“不喜欢的人或事拒绝就好”蓦然出现在脑海。
许荟深吸口气,仰脸道,“我不想相亲,不想再跟妈妈安排的人见面。”
周染青看着她,惯来端庄温柔的脸顿时没了温度,“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许荟清楚。
再清楚不过了。
堆积了很多年的情绪涌上心头,许荟忍不住出声道,“高中的时候,我不喜欢物理,也学不好物理,可你说分数低是因为不够上心不够努力,让我别找借口好好学习。”
“上大学填志愿的时候,你觉得学金融最有利,于是直接给我改了志愿。”
“现在又让我和你挑选的人相亲,而且我还必须从中选一个,但你从来就没有问过我的想法。”
许荟身体里忽然就涌起股深深的疲倦。
望向对面的周女士,她最后说了句,“我说这些不是想翻旧账。”
只是――
“从今往后,我想自己做决定。”
她站起身,推门的手隐约有些颤抖,可脊背挺得很直,像是在和过去进行着某种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