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打车,许荟一个人慢慢往回走。
冬天的冷风吹在脸上,扬起她微微卷曲的长发。
突然,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明显震动了下。
许荟有些意外地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那个名字,视线定住的瞬间,连心跳也变得迅疾起来。
那条发出去的消息后边,多了行简短回复。
――“今天降温,大家记得多穿衣服,出门带伞~”
――“知道了,谢谢。”
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许荟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她以为这种“群发”短信,闻于野不会回的,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在这种事上多费心思的人。
可是,他回了。
隐秘的欣喜悄然而生,寒风簌簌的天气里,许荟弯了弯唇角。
听方天逸说,闻于野最迟明天晚上回来,逸闻准备趁此机会组织个公司聚会,既当联谊也是放松。
下午,许荟完成手头上的工作,思绪不由自主地放开,开始考虑明晚穿什么衣服。
她决定,回家请林洛嘉参谋参谋。
忽然,旁边的组员提醒她,“小苏好像和白诗怡吵了架,刚刚跑出去了。”
吵架?
许荟收拾东西的手顿了下,下意识地朝左侧的位置看了过去,那里果然空空荡荡。
小苏是这批实习生里出了名的性格好,和许荟的关系也不错。
她没道理放任不管。
许荟推门出去,最后在僻静的消防通道找到了两眼红红的小苏。
她递了张纸巾过去,轻声问道,“怎么了?”
她很容易给人种信任的感觉,长相是这样,声音也是这样,好像站在那,就会让人想要倾诉。
小苏抱着她啜泣道,“我觉得压力很大,喘,喘不过气……”
许荟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你慢慢说。”
在小苏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中,许荟渐渐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白诗怡写不出策划案,就指使小苏给她干收集资料之类杂七杂八的事。
有的话说得太过分,让小苏难以接受。
闻言,许荟拉起她的手,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那我带你去找她,我俩一起找她要个说法。”
“荟荟姐,你人真好。”
小苏眼泪又掉了出来,“但,但我觉得压力大,还因为我觉得我不喜欢传媒这个行业。”
白诗怡的苛责更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许荟有些怔愣,重复道,“不喜欢?”
小苏点头,“不喜欢。”
“我觉得我做不好这份工作,努力了,但没什么成效。”
许荟一下就明白了过来。
她仿佛在小苏身上看见了过去那个,物理考砸后偷偷在学校天台流眼泪的自己。
许荟重新拿出张纸巾,亲自给小苏擦眼泪。
边擦边重复着当年那个人跟她说过的话,“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凭努力做到的。”
“那么多条路,没必要走死胡同,跟自己过不去,也跟努力本身过不去。”
就像后来她瞒着周女士将被揉作一团的分科表捡了回来,重新选了文科。
许荟在楼梯间陪了小苏很久。
她觉得很庆幸,从他那汲取到的力量,有一天也能赠予给别人。
……
逸闻传媒的聚会订在了水云天,收到地址的时候,许荟稍稍惊讶了下。
在群里看见消息,才知道项目谈成了,本次费用全部记在闻于野私账上。
她到的时候,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推开门就看见闻于野身边围了好多人,好像他在哪,哪里就是焦点。
和高中那会一模一样。
许荟站在门口远远看着,神情忽然有些恍惚。
而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的人,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朝她这边看来。
许荟猝不及防地同他对上视线,她面上镇定,可眨眼的频率有些不同寻常的快。
“荟荟,闻总叫你过去。”有人传话道。
从来就,拒绝不了他。
许荟“哦”了声,慢慢腾腾挪了过去,不过还是隔着几个人,没什么存在感地站在香槟旁。
见状,闻于野轻松散漫地转换身位,将她往前拉扯了下,“躲什么?”
他身上大衣还没来得及脱下,那样厚实的布料,被他穿着,却丝毫不显臃肿,透出种挺拔气质。
许荟抬眼看他,小声辩驳,“是你身边人太多了。”
话音刚落,就得到了验证。
白诗怡端着酒走了过来,笑容娇俏,“闻师兄,恭喜你,这次又成功拿下了项目。”
许荟别过脸,没出声,仿佛对此习以为常,并不准备多做打扰。
没成想听见声情绪很淡的轻笑,“师兄?”
闻于野目光轻描淡写地往四周扫了一圈,没看白诗怡,反倒定格在了许荟脸上。
他指着许荟,口吻漫不经心却又显得笃定,“这里真正称得上是我学妹的好像只有她。”
第6章 page6 “你觉得我配得上她?”
只有她。
明明知道闻于野不过是在陈述事实,他肯定是看过她的档案,知道她也毕业于柳城一中,才这么说的。
可许荟就是不可避免地,因他随口说出的话,情绪翻来覆去地起伏。
她静静垂着眼,近乎卑劣地沉迷于他话里独一无二的排他性。
而被驳了面子的白诗怡,迁怒似地瞪了许荟一眼,旋即又委屈巴巴地看向闻于野,“我还不是因为都叫习惯了。”
见眼前的男人没什么反应,轮廓清晰的脸上堪称淡漠的时候,白诗怡使出了杀手锏,“刚才我爸送我过来的时候,还说有事要找你。”
“白老师?”
闻于野掀了掀眼皮,琥珀色的眼睛里终于有了那么点情绪。
白诗怡点头应下,“他就在隔壁包厢,说你要是有空可以去找他。”
赶忙又说道,“要不我带你去吧。”
见他似乎要走,许荟下意识地抬起头,视线所及的地方,是闻于野留白一气呵成的下颌。
她偷偷仰望过他许多次,目光的落点从来只在这。
不敢再往上挪一点,不敢对上他眼尾总是上挑着的眼睛。
很矛盾。
喜欢他,却连他的眼睛也不敢多看。
就像现在,不想他离开,却连挽留的话也说不出口。
因为实在是没有理由,连留下他的借口都编不出一个像样的来。
忽然间,裙子侧身垂下来的绑带被人轻扯了下,还没等许荟循着动静望过去,声线平直的嗓音响在她耳畔。
“在这等我。”疑问句式,由他说出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闻于野朝她扬了下眉,“无聊的话,去找方天逸,喊他陪你玩。”
他肩阔腰窄比例极好,秀场上模特穿的款上了身也丝毫不显拖沓,冷然眉目,也撑得起大衣里边那件哑光材质的银灰衬衫。
俯身说话的时候,微微凸起的喉结明显滚了下,许荟瞧得很清楚。
正因为清楚,脸上飞快地染了点薄红。
她挪开眼,低低应了声好,然后站在原地,看着闻于野错身离去。
即便是昏暗环境下,他背影也仍然惹眼得不行。
嘟――
嘟嘟――
还是手袋里传来的手机铃声惊醒了她。
许荟划过接听,边往外走边应声,“我现在下来取,你等我一下。”
是城西蛋糕坊打来的电话,她下午参与制作的蛋糕胚由店员装饰完成,现在已经送到水云天门口。
外面温度很低,南川仿佛一夜之间降温,天空中扬起细雪,纷纷扬扬洒了一地。
取完蛋糕后,许荟没惊动任何人,安静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他让她等他,她就一定会等。
方天逸正忙着撩妹,许荟识趣地没去打扰他,百无聊赖地玩起了消消乐。
她游戏技术很差,这样简单的游戏玩到稍微后面的关卡,就会过不去。
但她从来不急,过不去也不恼,在喧闹的人群里,别具一格的恬静。
直到微信框弹跳出条消息。
原想顺手滑过的许荟,手不受控制地点了进去。
是张大合照,由白诗怡发送在公司群里。
拍摄地点大概是隔壁包厢,照片中心是个长相儒雅的中年人。
许荟认识他,国内传播学理论的知名学者,也是白诗怡的父亲。
他旁边站着闻于野,照片真正意义上的视觉中心,松散站在那,连袖口都没来得及挽,却轻易能夺走所有人视线。
目光触及到照片上白诗怡搭在闻于野身上的手时,许荟指尖顿住,反手将屏幕摁灭。
好像有什么东西悄然钻出,酸且涩。
仿佛要通过她指尖,迅速蔓延至心里。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即使明白那不过就是最最普通的社交礼仪,换个人也一样,画面也仍是挥之不去。
许荟紧抿着唇,最后索性闭上了眼。
于是所有不明不白的情绪一齐涌上心头,昭示着她在乎。
砰――
是重物跌落的声音。
许荟闻声睁眼,然后就看见她特意放在角落里的蛋糕被人碰掉了。
盒盖微微敞开,弥漫出似有若无的奶油香味,不用细看,也知道蛋糕该摔得不成样了。
听着耳边一叠声的“对不起”,许荟轻轻摇了摇头,脸上表情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仿佛摔的是个无足轻重的小物件。
“没事。”
蛋糕这种东西放久了本来就没什么意思。
既然没能送出去,大概是没缘分。
没让人帮忙,许荟自己就拿着纸巾全收拾了。
提着整理好的蛋糕盒推开门的时候,方天逸在里边喊她名字,估计是闻于野交代了,让他看着她。
许荟没回头,径直搭乘电梯往楼下走去。
不顾下雪天里长椅冰凉,整个人坐了上去,下巴搁在膝盖上,放空似的望着银装素裹的观赏亭。
过于静谧的环境,让她无端生出种委屈,眼角无声地淌着眼泪。
想一走了之,却发现自己手袋忘在包厢里,根本就回不去。
这么一想,眼泪流得更凶了。
……
包厢里,被人缠了许久的闻于野站定在方天逸面前,看着那个空了的卡座,皱眉道,“许荟呢?”
“刚还在。”
方天逸老老实实地交代,“然后出去了,我没叫住。”
闻于野瞥了他一眼,冷淡嗓音里无端透着股嘲弄,“你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现在连看个人都看不住。”
这是他心情不太好的时候才会有的表现。
方天逸诧异地挑了下眉,甚至没心思去管他这话里的嘲弄。
刚想问些什么,就看见闻于野阔步往外走去,很快人就不见了身影。
外边已经没有再下雪,空气中弥漫着雪后独有的清冷气息。
闻于野知道她没走远,没费太多力气就在长椅处找到了人。
他走过去的时候,许荟恰好同他对上视线。
下意识地,她偏过脸,不太想见到他。
这点小动作哪瞒得住闻于野的眼睛。
他毫不在意地换了个方向,琥珀色瞳仁里难得透出几分认真,“在跟我闹脾气?”
许荟想说没有,可心里翻涌而出的阵阵异样情绪也不是假的。
在头顶那道明晃晃的目光下,她轻轻点了下头。
“要怎么样才能消气?”
比起照片里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劲,眼下这副模样的闻于野简直好脾气到让人心悸,“让你等久了是不是?”
不是。
她根本就不在乎要等他多久。
可最真实的那个原因,由于独占欲而生的嫉妒或者是别的什么,许荟说不出口。
在闻于野低头看她的瞬间,许荟将脸往红色围巾里又缩了缩。
她甚至不愿意让他发现自己才哭过。
许荟别扭地指使道,“闻于野,你给我堆个雪人吧。”
“堆个雪人就不生气了?”
许荟瓮声瓮气地点着头,露在围巾外边的杏眼圆又亮。
闻于野好笑地看着她,倒也没多说,只当她是情绪不佳。
正准备动手的时候,长椅上端正坐着的小姑娘将手套取下扔了过来。
小小的一声,在四下无人的雪地里分外明显,“你戴上。”
别冻着了。
生气了还管他冷不冷。
闻于野眉梢轻抬,适才接过的毛绒手套犹带着余温。
温度不偏不倚,刚好让人泛起点心软。
薄唇牵起,他低声应了个“好”。
不多时,空旷雪地上多了个圆滚滚的雪人,许荟捡了两根树杈插了上去,原先沉闷的心情好了大半。
闻于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薄而白的眼皮向上掀着,压低声音问道,“还生气吗?”
许荟摇了摇头,“不生气了。”
她觉得林洛嘉说得很对,她真的很好哄,在喜欢的人面前。
她并不太贪心。
他来找她,给她堆个雪人就行。
……
他俩回包厢的时候,人已经走了一批,还有一小撮人,在闹着不醉不归。
许荟也留了下来。
为的当然不可能是不醉不归,这种聚会于她而言没什么意思。
她只是,想亲口祝他生日快乐。
零点一过,就是冬至,也是他生日。
虽然他好像并不怎么过生日。
但许荟没撑住,折腾了一晚上,她俨然有些犯困了。
十一点半的时候,上下眼皮就在打架。
闻于野见状,让侍者拿了薄毯给她。
结果温度实在太舒服,她没忍住就睡了过去。
十一点五十五,包厢里响起阵闹铃声,是许荟的手机。
她没醒,坐她旁边的闻于野将手机捞起,刚想调静音,手机适时地跳出来个提醒。
――“他生日”
闻于野动作顿了下,旋即不动声色地将铃声关掉。
再看向许荟时,惯常有的漫不经心尽数敛了个干净,他脸上难得现出些情绪。
他生日,他是谁?
别人不清楚,另一边坐着的方天逸却是清楚得很。
不可能那么凑巧,除了闻于野,还有人也是明天的生日。
好半天没人说话。
他俩坐的角落安静得掉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