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救命稻草一般,他一直呢喃着这句话。
沈欢欢手上用力,她望着楚歌,用尽全力出了声:“我爹.....蜻蜓山.....楚河.....”
楚歌忙点头:“无碍,无碍,我已经派人去了。无论是谁,都不会伤了他们分毫。只要你别离开我.....我什么都给你.....”
得到他的首肯,沈欢欢才放下心来,意识也渐渐开始恍惚了起来。
她觉着自己好像是躺在水中,力气逐渐消散,散到连楚歌的手都握不住。可她却始终能察觉到,掌心握着一块被她焐化了的冰。
她扭过头,隔着楚歌的眉眼,看见了窗外一支探进来的梅花。
晴雪暖冬,那枝梅花映在窗影里,是那样的明媚。
她看着看着,陡然就笑出了声。所有的一切,爱恨嗔痴,在这一刻,随着一声啼哭,尽数散去。
她想,往后前程旧怨,总该要往前看的。
她松开了楚歌的手,复又攥紧,对着楚歌勉强一笑,又沉沉地昏了过去。
“生啦生啦!是位公子!”
.......
沈欢欢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觉着耳畔动静很微小,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一样。
她眼珠子微微转了一圈,还没睁开眼,就听见有人喊着。
“姑娘醒啦!”
沈欢欢被这一声吓到,睁开眼,就对上楚歌发红的眼眸,不禁松了口气。
人间还有他,想来是没有死。
他唇瓣颤了颤,还没等沈欢欢说话,就挥散了荷香居里的侍女。
在沈欢欢愣怔的眼眉当中,他想也不想,竟抱着沈欢欢,埋在她的肩头哭了起来。
说是哭也不尽然,沈欢欢只察觉出肩膀一热,而后才感觉到楚歌身上的颤抖。
她顿了顿,放在床边的手犹豫了一二,到底拍上了他消瘦的脊背。
到底知道丢人,还将侍才先赶走再哭。
她叹了口气:“哭什么,我这不还没死吗?”
楚歌见她还有力气调笑,心口的巨石方才落下,他搂着沈欢欢的身子,语气有了已经哽咽:“再也不要孩子了,再也不要了.....欢欢,只要有你,我便足够了。”
若是未经生死,始终觉着平常。
如今鬼门关走上一遭,楚歌只觉着心都要被捏碎了。他望着沈欢欢惨白的眉眼,半是庆幸半是欢喜——谁也不知道他方才,方才以为这世间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沈欢欢微抿着唇,望着他眸中的忧虑,心口到底松了两寸。
她说不出来自己的心绪,却能知道楚歌身上的颤抖。
最终她什么都没有说,安抚似的拍了拍,又歪头睡了过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睁眼这一会儿做什么,也许是为了看一看楚歌的眼泪,也许是害怕楚歌发疯,见他好好的,便也就安心了。
这一觉,沈欢欢睡得功夫长了些,醒来的时候楚歌已经不在府上,听侍女们说,是回王府接圣旨了。
当年白马坡一事已经水落石出,圣上自然给楚山全了清白。楚河谋权篡位,合该是褫夺官爵。楚河已经被废,圣旨落在王府,改立楚歌为新桓王。
圣上开恩,为全昔日楚河忠义,袭爵不够,还加上了一个亲,算是李朝唯一一个异姓亲王,是当之无愧的煊赫世家。
桓亲王府里面热闹非凡,为得却不是楚歌袭爵这一事。
左右的管家忙里忙外进进出出:“可要当心些,这可是专为新王妃入府修的院子,碰坏了一草一木,仔细有你们受着的。”
桓王府的牌匾被拆了下来,门庭被清扫得万分整洁,往来之人络绎不绝,都在好奇到底是谁入主了这桓亲王府。
论富贵,桓亲王府当属上京第一,论尊贵,在李朝也算是独一无二的功勋。
旁得不说,单看这小王爷的相貌,在上京城也是位列前茅,无人相比。
更别说这小王爷性情通达,时来运转,如今身子骨也好全了,实在是有福之人。
邻里相互打听了一二,得知仍旧是的沈家女,各个都有些诧异。
有人传着:“那沈家女命可是真硬,如今都克死了两位世子,如今的桓亲王当真是好胆略。”
这消息不知道缘何,顷刻间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楚歌正在给沈欢欢悉心准备聘礼,听见这消息时,不由自主地便顿了下来。他嘴角噙着一抹温文笑意,只淡淡地问:“是从何处查出来的?”
侍从敛眉:“最先传出风声的,是定国公的夫人。”
楚歌点了点头,又问了几句荷香居的近况,才算了事。
如今沈欢欢刚诞下孩子,见不得风,操办婚事也便安排在两月之后。
如今两月已经过了大半,也不知道沈欢欢嫁衣绣好了没有。
这些时日,楚歌倒没有往别院再去,倒不是因为忙,而是喜婆说成亲前最好不相见,免得坏了兆头。
楚歌原不是迷信的人,可轮到沈欢欢的事,到底也信以为真了起来。
他近日思绪原本就不太爽快,却不知是谁又传起了沈欢欢的风言风语。
他掌心微微用力,捏着手中那枚刚打出来的项圈,又想到了如今在荷香居的小子。
思前想后,他道:“将定国公府原先的盐税单子交给户部,得管管他们的嘴,也便不敢插手旁人家的事情了。”
身后的人忙应声道是。
楚歌静静立了一会儿,隐约觉着不对劲。
定国公府与他无冤无仇,何故传桓亲王府的闲言碎语。
如今楚河下落不明,蜻蜓山虽然没有大碍,但到底不能掉以轻心。现下他穷途末路,难保不会再做出什么幺蛾子来。
不过,上京城坚如磐石,想来也不会让他有可乘之机。
只是楚河一日不除,终是祸患——
他敛眉,正欲前往别院,却在迈出西燕居的一刹,又顿住了:“准备笔墨。”
楚歌的字写得是潇洒俊逸,字里行间却是婆婆妈妈。
若不是字写得好看,沈欢欢是一点也读不下去。分明是谋划算计的来意,所述却无非都是近日可安好。
沈欢欢提笔回了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却全都是安好。
待写完这些,她才落笔,静了下来。
按照楚歌所说,成亲之日是最好的时辰,相信楚河也不会放着这样的机会不顾。
若他当真在京城之中,想必也会前来一雪前耻。
楚歌心思多疑,有这样的猜测也不足为怪,
若说先前,沈欢欢恐怕会有些犹豫,可瞧见旁边睡着的孩童,到底是狠下了心。
楚河一日不除,她与这个孩子,乃至蜻蜓山都有危险。
现下还是早些了断为好,免得再生变故。
她从不是拖泥带水之人,这般想着,已经命侍从将她的短剑递来。
上面是一只新绣的蜻蜓,歪歪扭扭地如同一只扑棱蛾子,是早先楚歌陪她一起作嫁衣,无师自通做出来的一只剑穗。
她不能取下,也没眼多看,寻常时候只能命人放在书房之中了。
如今,时候既已经到了——那她,也要为当年的楚桓王,报一剑之仇。
.....
第29章
上京城今岁冬来,下了一整年的雪。如今到了春日,便又连绵下起了小雨。
赶在桓亲王府大婚的当日,雨倒是识趣地停了。
不免有路人惊奇:“这何处府上结亲,竟如此煊赫。”
浩浩荡荡地红妆走了十里,自桓亲王府绕到东城门,又走过长街,走了满城,去往了西城门的别院。
沈欢欢身着喜服,静静地等着那喧天锣鼓逐渐逼近。
她手中握着的剑已经生了汗,心头却始终静不下来。
一半是因为楚河,另一半却是因着楚歌。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当真能与楚歌成亲厮守。
她捏了自己的腿,痛感依旧,不像是做梦。可这一刻,她却极想从这场梦境当中醒过来。
说不恨楚歌,那自然是假的。可那些恨消磨至今,又成了无奈。
楚歌说一不二,便是这会儿装得人模狗样,本质里还是疯的。
她除了装作欢欢喜喜地嫁人,别无他择。若是楚河当真能杀了楚歌.....与她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她叹了一口气,到底是压下了心头的烦思。
骤雨初歇,荷香居里桃花也开了一茬,前院有人来请,也便到了出嫁的时辰。
万千思绪,终是在喜婆的一声起轿中落下。
上京城仍旧繁华如初,可回桓亲王府的那条路,走了一条极其偏僻的小道。
沈欢欢心里越发不安,可瞧见外面的身影,又安下了心。
楚歌总是算无遗策。
到如今,楚河也不一定会破釜沉舟来刺杀他们——至少,若她是楚河,断也不会做出这样孤注一掷的事情。
可.....楚河如今一无所有,当真想要拉个垫背的,也是能说得过去。
眼见喜轿快到了桓亲王府,沈欢欢心头的石头到底是落了地。
她正要松一口气,却陡然听见外面传来兵戈之声,她心中一紧,只觉着耳畔忽而一阵疾风。
她想也没想,正欲破轿而出,楚歌却快她一步,将她生生拽了出来,挡在她的跟前。
都说红衣衬人,如今他穿上喜袍,倒确实多了几分少年意气。
沈欢欢攥紧刀柄,情不自禁地抬头,望向远处历历人马。
迎亲的队伍不知何时撕下了伪装,如今全穿着黑衣,正森然与楚歌对峙。
“这是……”沈欢欢面露惊骇:“他们竟全都是楚河的人!”
楚歌也没想到迎亲的队伍竟然全是楚河的死士——说到底,还是他小瞧了楚河。
死士自然没有二话,连一刻犹豫都没有,当即提剑冲了上来。
他心中一阵后怕,再看向沈欢欢的眉眼,却只能道一句:“委屈你了。”
委屈你将大喜之日,成了我的棋子。
他攥紧长剑,眸中思绪一刹冷了下来,沈欢欢被他周身的寒意惊到,还未看清,剑已经出鞘。
晴朗春日之下,她只能看见那翩跹的红衣,一如当年桃花纷落。
背后的人匆匆上前,将沈欢欢挡在身后:“王妃!你且小心!我等护送您回王府!”
沈欢欢这才回过神,从楚歌身上收回目光。但下一刻,她却眼见地看见身侧侍从袖中露出的刀。
身子比脑袋反应得要快,待到那刺客举起剑时,她的短剑已经赫然出鞘。
她厉呵一声:“当心!还有刺客混迹其中!”
这一声让前面的楚歌一顿,手上不留神被砍了一刀,他拧着眉,确是未曾想楚河会唆使这样多的人倒戈——
沉思间,他已经退回沈欢欢身侧。
这周身千千万万人,他谁也信不过。
唯独他,可以以身作剑,挡在沈欢欢的身前。
他沉下眼眸,冷声道:“楚河如此谋划,还想藏在暗处么?”
话音刚落,只见人群中窜出来一个英武大汉,满面风霜却笑得猖狂。
沈欢欢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楚河,心头不免大骇——他竟然真的来了。
楚河狞笑着:“侄儿结婚,身为叔父如何能不来!如今,本王正好送你们一家团圆,去与你父相聚!”
提到楚山,楚歌眼睛眯了起来。
他哪还有二话,提剑就冲了上去。
刀剑争鸣,楚歌的剑快得不像话,溅起来的血染红了整个长街。
迎亲队伍早就乱作一团,可巡逻的侍卫却始终没来,好像有人高坐其上,坐观虎斗。
沈欢欢握着短剑的手轻颤,她被楚歌的人护得极好,却还是杀了那样多的漏网之鱼。
楚河如今是决一死战,死不罢休,纵使是楚歌也不得不落了下风。
那一天,整个长街死了那样多的人,流了那样多的血。
沈欢欢甚至记不清,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她只觉着手中的血凉了又热,到最后甚至已经提不起剑来。
她旋然往后倒,却又跌落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楚歌眉目坚毅,一把将她搂到怀中,眉间溅上了不知是谁的血,顺着他清晰的下颚线滑落,又滴在了沈欢欢的脸侧。
楚河步步紧逼:“无知小儿,你的兵法还是我教你的!如今请君入瓮当真以为我会中计么!今日,本王便要你死!要你为我儿偿命!”
便是沈欢欢不懂兵法,也知道楚河如今是将计就计,策反了楚歌身侧的人,给他来了一个反间之策。
她与楚歌,皆皆退无可退。
她心冷了下来,却蓦地摸到楚歌手臂上的伤,他握紧长剑的手,竟已经见了骨头。
血染透了整个喜服,却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偏他眉目同样淡漠,任谁也不知道他受了这样重的伤。
他沉默。
楚河提着刀一寸一寸地逼近:“呵呵,本王早就知道你武功盖世,若不然也不会让王妃给你寻来剧毒。如今你毒药已解,但却要速战速决。这样耗着,你还能撑多久?”
撑不了多久了。
楚歌对自己素来有自知之明,只是未曾想到,楚河会这样拼尽全力只为了杀他——不过,倒也能够理解。
破釜沉舟,是他先有了弱点。
如今再拖延下去,也是九死一生。
他心下一横,用尽全力,搂着沈欢欢的腰,带她纵身越过瓦舍,往西边错综复杂的街道跑去。
事到如今,只能先将沈欢欢藏起来,只消她还活着,便已经足够。
可楚河哪里会让他走,死士穷追不舍,根本无暇脱身。
沈欢欢心口乱跳:“这样下去不行,你先将我放下,你在此地藏着,我先去引走他们。待到风声过去,你再去王府,寻觅救兵!”
楚歌固执地摇头:“方才,我已经错了一次,如今再也不能以你做赌。”
话音刚落,沈欢欢就看见箭雨铺天盖地倾洒而下,她目光一刹凝滞了下来,那抹熟悉的恐惧又一次死死禁锢着她的五感。
她瞳孔皱缩,只见楚歌转身挥剑,砍去了大半袭来的箭镞。
而后,紧紧地将她搂在怀中。
一声闷吭。
温热的血顺着沈欢欢肩头流下来,楚歌强忍着剧痛,嘴角的血却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他呼吸颤着,身上抖着,用尽最后一口气,却落下来眼泪。
他看着沈欢欢,眼中是那样的不舍,唇角的笑是那样悲凉,最终都成了无法宣之于口的释然。
一直禁锢着沈欢欢的手的松开了些许,他艰涩启唇:“走吧.....欢欢.....快走.....”
沈欢欢愣在原地,她的手甚至无处安放,楚歌的背上全是箭,重重地刺入那原本就消瘦的骨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