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匪——荒野大烤肉【完结】
时间:2023-07-10 14:35:23

  她没有那样狠心,也意识到,蜻蜓山与她,她爹选择了后者。
  她不怪沈康,她知道,若是换做她,也会心甘情愿为了她脚上的这寸故土,抛却性命。
  长到如今,沈康已经解不去她的烦思,如此还说出来那些痛苦做什么呢?
  只会平添沈康的忧虑与痛苦。
  这两年未见,她爹分明也老了许多。
  沈欢欢抹去眼泪,从沈康怀里抬起了头,扯出来一抹笑:“哪有受苦,楚歌将我照顾的好得很呢。倒是爹你自己,头发怎的全白了,我阿娘呢?”
  这话一出,饶是楚歌都愣了愣,心口像是被硬生生挤开一个口子。
  那口子越照越大,顺着裂缝洒进来的日光,几乎将那颗心装满,照透。可他却只能在那心窝里面,瞧见一个沈欢欢。
  沈康哪里看不出来她在强颜欢笑,想说什么,却又咽在了唇齿里,只留下来一句叹息。
  他盯着沈欢欢瞧了许久,抹去了沈欢欢的眼泪,才道:“长大了,欢欢.....长大了。”
  沈欢欢退了一步,羞赧道:“如今我与楚歌便要成亲,阿爹可要来上京城饮宴?不过倒还是不用来了,阿娘早就想要去云游天下,如今不替我操劳,倒有了闲暇。待到我与楚歌孩子落地,你们可切要来看看。”
  她侧过身,对楚歌喊着:“过来呀,还不来见过我爹?怎么,当上世子了,连岳丈大人的面子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楚歌这才回过神,身子情不自禁地抖了起来,缓了好些时候才稳住。
  这一刹那,他忽然想,也许就这样放下仇恨也好。
  不管蜻蜓山到底与这件事有没有关,都可以放下了。
  不为其他,单凭一个沈欢欢,便已经足够了。
  楚歌眸间的笑越来越深,那是一个不同于往常的笑,既不温柔,也没有谦和。他眉眼本就英挺,真真笑起来,反倒是飞扬恣意,惊为天人。
  沈康一刹恍惚起来,他叹了一声:“桓王当年在世,也如你这样轻狂不羁,若是当年我小心些,只怕如今.....”
  他退了一步,从怀中抽出那封陈年的旧信,递给了沈欢欢。
  沈欢欢递给了楚歌。
  那信上笔迹与官印,都是昔日的楚将军,也就是如今的楚桓王楚河。
  沈康轻轻道:“当年桓王前去白马坡,楚河飞鸽传书,求蜻蜓山帮忙拦截皇粮,实则是暗中帮忙转移。我自然深信不疑,哪里会想到他们兄弟反目。再后来,派出去的人没有回来,我听说了桓王的死讯,才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楚河的阴谋。”
  那一场往事,就这样被不加修饰地吐露出来,残忍又歹毒。
  后来白马坡一事尘埃落定之后,沈康不是没有想过要去帮桓王主持公道,但楚歌被捏在桓王府,稍有不慎反倒会激怒楚河,伤了楚歌性命。
  沈康不得不为昔日友人的遗孤做些打算。
  更遑论,朝廷又在大力剿匪,昔年的婚约成了蜻蜓山的保命符,有桓王府这座靠山在上,朝廷官员也都睁一眼闭一只眼。
  这是楚河给他的缄口之银,他实在没有办法拒绝。
  近些年,唯一能做的,大抵就是往楚歌身边送去一两个可以用的人,却也都被楚河暗中收拾了。
  沈康原先是动了想要举家迁走的心思,可楚河却不会放走这样一个软肋,便又重提昔日的婚约,让沈欢欢前去京城。
  沈康自然是不愿,但刀架在脖子上,他身为一山之主,不得不考虑得周全些。
  沈欢欢若是不去,剿匪必然不会放过蜻蜓山,那届时沈欢欢又该何去何从?
  如此来看,不如前去京城抑或者私下逃开蜻蜓山,也好过与蜻蜓山绑死。
  底下的人传来的消息也说,楚璃性情通达,不是狼心狗肺之辈,倒也让沈康放了心,差使沈欢欢离京。
  皇权之下,天潢贵胄在上,沈家一届土匪,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
  沦落到今天,也只能叹一句,世道所迫,半点不由人。
  楚歌早就知道事情的经过,心中反倒没有多少情绪,只静静立了许久,才将那封书信收入袖袋之中。
  他再抬眼,落在沈欢欢与沈康的身上,却是撩袍一跪。
  沈欢欢惊了一跳,疑他又要发疯,还没去拦,只见楚歌叩首长拜。
  楚歌没有起身,也没有出声。
  当年种种,便都在一跪之中,算是还清了。
  沈康拉住沈欢欢,没有让她去扶。
  这一跪,沈欢欢当受自然要受。
  京城里传回来的信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楚歌的所作所为他也了然于心。
  可即便是他,也分不清谁是谁非,总归他自己是问心无愧。
  若说此生有憾,那也是全了忠义,忘了私情,委屈了沈欢欢进京来这一遭,受了这诸多苦难。
  他看向沈欢欢,喉头动了动,许多艰酸,却说不出口,终是道了一声。
  “欢欢,为父对不住你……”
  沈欢欢静了下来,眉目有了些松动,她敛下唇角那些强装出来的天真笑意,只是静静地望着楚歌与沈康。
  许久,她上前搀起楚歌,才转过身对沈康道:“人生在世,莫有不相负,何来不相欠。爹,事已至此,早已没有什么好分辨的了。”
  正如江水不回头,往日难重来。
  她的千万种恨,千万种不甘,到了如今,却也是一句都问不出来。
  她对楚歌说:“得到你想要的了,咱们也该走了。”
  楚歌知道她还在害怕,倒也没说自己是孤身前来,落到沈欢欢耳朵里,不知道又会不会以为他在威逼利诱。
  如今沈康没有参与其中,他断然不能再狠下心来,免得再伤了情分。
  其实,到了他如今的地步,所有的情分都那样寡淡,唯有一点堪以扎根的,只有沈欢欢这一双清澈明亮的眼。
  他攥紧沈欢欢的手,偏过头,看了看沈康。
  沈康也同样看向他,四目相对,他扯了扯唇角:“沈家从未亏欠谁,小楚,不要一错再错了。如今我将欢欢交给你,实在是身不由己——”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楚歌却已经懂了。
  他眉头微沉:“有我在,不会教他动蜻蜓山一寸,亦不会有人再来叨扰欢欢。”
  沈康松了口气,没再多留。
  其实他早该将那封信交给楚歌,但却不敢赌沈欢欢在楚歌分量。如今楚歌胆敢只身前来,就说明很是看重沈欢欢。既然如此,若是楚河狗急跳墙,也有楚歌护着。
  即便是赌上整个蜻蜓山,他也要给沈欢欢,拼出一条退路。
  沈欢欢眉头微皱,总觉着这二人在打哑谜,想要多问,却见沈康已经摆手:“去吧,早日回京城,待到尘埃落定,我自会去见你。”
  她知道她爹嘴巴严,便也没有多问,只默默地被楚歌拉下了山。
  刚出蜻蜓寨,她便敛下了眉头:“方才你和我爹瞒着我什么?”
  昔日的种种,楚歌都不愿她再沾上一点血腥,倒也与沈□□出了些默契来。
  他摇了摇头:“不重要的事情,不足挂齿。”
  沈欢欢总觉着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若不然,沈康不会那样心事重重。
  她思索着,到底没有再出声。
  知道得太多,对她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轻声道:“只要不是蜻蜓山的事,我不会干涉。楚歌,希望你说到做到。”
  楚歌点点头,也笑了。
  “来时我已然许诺,去时自然也不会失约。”
第28章
  沈欢欢没想到前来蜻蜓山一趟竟然这样顺利,不知为何,回程的路上,楚歌总是面含笑意,反倒让沈欢欢心中发毛,总觉着他在憋什么坏水。
  但一连半个月的路程下去,沈欢欢也没有瞧见什么异常,反倒是楚歌时常贴在她的腹部,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有时候他一个人静坐着,竟还会发出两声怪异的笑。
  沈欢欢自觉毛骨悚然,有心想要和他各乘一辆马车,又害怕他暗中使些什么动作,伤了蜻蜓山与她爹娘。
  她只能忍了下来。
  越往北上,物候是越发寒了下来。
  赶到江南的时候,恰逢是第一场雪落下,一行人也就没有再往前走,在江南的别院里暂时歇了脚。
  昔日楚璃的一切,早就被楚歌收入麾下,路过永安茶坊的时候,沈欢欢动作一顿,还没来得及多看,却见楚歌面色也有些恍惚。
  那时候,沈欢欢总坐在那外间晒茶,一身红衣杵在青青茶色之中,是那样的刺目。
  他一眼就瞧见了她,自然也一眼认出来了她。
  可那段记忆分明近在咫尺,他却觉着隔了那样的远。如今目光辗转,落在今人衣衫之上,却也只有恍惚与茫然。
  他陡然发现,无论再多的荣华,再多的富贵,也养不出来她身上那关于蜻蜓山的光。
  那份光,被他一点点地掐灭,学会了遮掩锋芒。
  他怪不了谁。
  愣神间,沈欢欢已经落下了窗,整个人裹在暖被里,白净得恍若一阵风吹既散的烟。楚歌没有那么贪心,他能留住的不多,只一个沈欢欢便已经足够。
  可他却又那样的贪心,他想要沈欢欢,也想要沈欢欢开心。
  他知道,放开沈欢欢便是解脱,可他又如何舍得,舍得伐断他在这破烂人间,唯一的归途。
  他想,他这一生四面楚歌,遇见了沈欢欢才算窥得世间欢乐。
  想到这里,他到底释怀了几分。
  来日方长,也许终有一日,他与沈欢欢都能将执念看淡。
  只可惜,不是今日,他亦松不开手。
  楚歌往她身侧坐了坐,笑着将沈欢欢搂到怀里,却被沈欢欢一把推开:“凉死了,别碰我。”
  “.....”
  楚歌抿唇:“分明先前你还要给我暖手呢。”
  “……”他语气太过自然,沈欢欢竟一时分不清他是在撒娇还是在发疯。
  沈欢欢还没来记得说话,却见楚歌已经将手覆在炭盆上烤了起来。
  “起先倒也不会这样凉,只是楚叶氏给我种下了的毒,须得服用冰心草才能压制解除。如今毒虽解开,但手却一直是寒的,终归捂不热。”
  他烤了许久,手是热了一些,刚覆在沈欢欢手背之上,不多时又凉了下去。
  先前沈欢欢听燕无双说过,这冰心草蚕食根骨经脉,万年如坠寒冰,终身不得暖意。
  如今只是余威都已经折磨人至此,当年楚歌十二三岁,须得日日服食,终日阴寒生冷,才熬过那奇毒。
  也是因此,他稍稍行功动武,便会催动精血,激了一腔热血出来,须得行针疗养才可。
  沈欢欢没说话,任由楚歌攥着她的手,可楚歌却也只搭了一会儿,又放在炉火上反复烤了起来,而后贴在她的小腹,感受着那跳动的胎心。
  她微微抿唇,一时说不出来什么话。
  马车摇摇晃晃,楚歌的手热了又凉,凉了又热,却因为她一句话,回京的路上却再也没有让她碰过寒凉之物。
  沈欢欢看在眼里,却没有放在心上,总归都是楚歌活该操劳的。
  她心中一直记挂着蜻蜓山上,沈康与楚歌打得那些哑谜,但一回到京城,楚歌便又如往日那样忙碌起来,三天不见人影也是常事。
  纵使是沈欢欢有心想要盘问,却也无能为力。眼见临盆之期将近,她哪里也去不得,终日在荷香居里踱步。
  直到这几日,她总觉着外面看守的人少了许多,不禁诧异。
  “先前那些人去了何处?”
  荷香居里的人知道她久不问世事,便道:“桓王府里生了变故,大理寺呈上了昔年白马坡一战的证据,说是楚河截断皇粮,陷害兄长。圣上大怒,如今下令押送桓王回京,熟料桓王却在半路上逃了,算是坐实了罪名。如今殿下也派了些人,却不是前去西境,反倒去了南边,想来也是有包剿之意吧。”
  里面伺候的人都是楚歌的心腹,对楚歌的动向倒也知道一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楚歌视她的安危为重,断然不会随意调离人手,如今还是去向毫不相关的南方。
  她心里一惊,第一反应便是楚歌要对蜻蜓山下手,可转念一想,她又静了下来。
  先前沈康的话还在脑海.....她爹说了身不由己....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身不由己的?
  假若当年她进京是楚河威逼利诱,那如今沈康交出筹码,难保楚河不会狗急跳墙,报复蜻蜓山。
  如此一来.....只怕他们刚出蜻蜓山——楚河就已经知道走漏了风声,要对蜻蜓山下手!
  这般看来,沈康是用整个蜻蜓山,挡在了她跟前,为她在上京城谋了一条退路——怨不得楚歌会说——‘不会再让他动蜻蜓山。’
  只怕那个他,就是如今下落不明的楚河——
  若是这般,那蜻蜓山……
  她腹中一痛,来不及多想,先重重地跌了下去。
  耳畔传来一阵惊呼:“来人呀!姑娘要生啦!”
  ……
  沈欢欢只觉着腹中一阵剧痛,所有的一切都在耳畔淡去,除了稳婆的声音在周侧牵引着,她什么也听不见。
  生死一线的时候,过往的种种历历在目,有蜻蜓山闲适安好的少年时候,也有楚家人手把手教她练剑的光阴。
  那在桃树下翩跹的少年,渐长渐高,依旧是一副飒沓飞扬的眉眼。
  他好像总是在说,欢欢,我来教你。
  那层记忆破土而出,在如今这样的关头,反倒清晰起来。
  那少年同马车上窥见的容颜重合,又与画舫前的轩窗里的惊鸿一瞥合二为一。
  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楚歌滴血的剑,和颤抖的声音。
  “欢欢……欢欢!”
  这一次,沈欢欢看清了。
  那始终在记忆里逗留的,不是旁人,从来都是楚歌。
  她虚弱地睁开眼,就看见楚歌冲进人群,却又被一众医侍拦了下来。
  人群错杂,万种喧闹,都从沈欢欢耳边褪去。她只能看见那惊慌失措的眼眉……
  她喃了两句,连自己也不知道在喊谁。
  “楚歌.....?楚.....世子殿下!快让世子殿下进来,姑娘喊她呢!快别拦了!”
  医侍们自然不敢掉以轻心,毕竟谁不知道楚歌的疯病,看见血就眼红,如今生产在即,哪里容得下他来胡闹。
  楚歌一掌推开拦着的人,快步冲了进去,跪在了沈欢欢的床头。
  他脸色陡然白了起来——无穷无尽的血,几乎铺面压在他的眼前。
  所有的人,都在这血泊中,离他而去。
  如今连沈欢欢.....也要离开了吗。
  他嗓音一刹就哑了:“欢欢.....欢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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