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洲渡一把捂住何洲阳的嘴,紧张兮兮的瞟了前面的张燕一眼,低声说:“阳哥,能不能嗦你的棒棒糖别说话?”
张燕和刘翠云坐在前排,不知道两个人在聊些什么,估计是关于儿女方面的事,阳哥高深一笑,低头继续嗦糖,深藏功与名。
宋纯肚子里泛酸水,拈着醋说:“你还真喜欢许珂。”
何洲渡脸上爬满羞涩的红,情窦初开的少年羞于启齿的情意都藏在这抿嘴一笑里。
宋纯已经想开了,但她还是很好奇,不禁往他那里倾身,问:“你喜欢许珂什么啊?”
何洲渡更害羞了,眼里露珠一般的柔软快溢了出来,“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她呢?”
这话宋纯倒是赞同,她重新坐了回去,靠在椅背上点头:“我也喜欢。”
许珂漂亮,活泼,学习好又善解人意,宋纯没见过这么好的人。
宋纯晕车很厉害,虽然已经提前吃过药了,心理因素还是过不去这一关,闭眼放空大脑。
这次的司机技术比上一次的要好,宋纯再次睁眼是被何洲渡叫醒的。
何洲渡的手悬在半空正打算拍她第二次,见宋纯醒了慢悠悠放下手,宋纯还有些初醒的迷茫,大脑宕机了三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公交车上。
“不会睡傻了吧?”何洲渡对宋纯招手。
“去一边。”宋纯把他的手打下。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何洲渡低声一笑,“要到了。”
何洲渡刚说完,公交车的机器女音提示他们商场到了。
乘客基本都是在这里下的车,张燕回头叫他们,宋纯牵着何洲阳的手下车。
这是全市最大的商场,划分了一块儿童乐园专区,何洲阳看见了就不想走,一头扎进海绵球里。
宋纯自告奋勇:“我在这里看着他。”
何洲渡跟着举手:“我也看着他。”
刘翠云环臂,把两个人看得透透的,“我看是你们自己想玩。”
张燕问:“不挑衣服了?”
“你们帮我们选一下呗。”何洲渡这会儿不在乎能不能更快追到女神了,“反正尺码都知道。”
张燕又问:“不怕不喜欢?”
宋纯比何洲渡嘴甜:“妈妈买的我们肯定喜欢。”
宋纯又说了几句,把张燕和刘翠云哄得心花怒放,转身张燕还不忘羡慕刘翠云,“我怎么就没生个女儿来?”
何洲渡阴阳怪气:“好甜啊纯纯姐姐,你怎么就没对我这么甜呢?”
宋纯被他故意学何洲阳的那声“纯纯姐姐”恶心到了,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别恶心我。”
何洲阳又跳到了蹦床上,和几个新交到的好朋友在比谁跳的高。
宋纯满眼羡慕,拿胳膊轻轻捅何洲渡,问:“你怎么不去玩?”
何洲渡收回羡慕的目光,木着脸问:“你又为什么不去?”
两个人同时别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回答:“我要脸。”
“……”
无用的默契。
有些事想象是一回事,实践又是一回事。
两人坐在商场提供的家长休息区,百无聊赖的刷手机。
何洲阳玩累了,从海绵球里跳下来扑到何洲渡怀里,何洲渡挠了他两下,何洲阳在他怀里咯咯大笑,兄弟俩人闹成一团。
宋纯笑着看他们在闹,刘翠云的电话打过来了,宋纯开了免提:“你们三个玩够了没有?该走了。”
何洲渡如临大赦,何洲阳意犹未尽,抢先一步上去夺走手机,放到耳边说:“阿姨,你和妈妈先走吧,我们再玩会儿。”
何洲渡:“……”
何洲渡作势要抓他,何洲阳扮了个鬼脸一溜烟带着手机跑远。
何洲渡又气又委屈,跺脚低骂:“熊孩子。”
宋纯乐意看何洲渡吃瘪,笑得合不拢嘴,“一物降一物啊何洲渡。”
何洲渡又要发作,旁边一直坐着的西装男人绅士开口:“请问刚才那个孩子是你们的弟弟吗?”
“是啊。”何洲渡狐疑,“有事?”
“没什么。”男人看上去三十来岁,大概临近四十岁,头发一丝不苟的梳着,西装裁剪得体,看起来是个工作体面的精英,“只是觉得那个孩子很可爱。”
他说完顿了顿,笑道:“长大以后肯定和他哥哥一样是个小帅哥。”
“那还用说。”何洲渡给点阳光就灿烂,“毕竟我们老何家基因逆天。”
何洲渡开始洋洋洒洒的自我陶醉演讲,何洲阳过来以后把他拎到怀里指着他又指着自己,在男人眼前比划两下,“你看,是不是很像?不过没我好看就是了。”
何洲阳在哥哥怀里一脸迷茫,男人显然没想到何洲渡可以这么健谈,干笑两声应和。
宋纯听不下去,借口去给何洲阳买吃的离开。
“记得帮我带一份担担面。”何洲渡抽空回了一句。
三楼是美食区,宋纯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临走时目光在何洲阳身上多留了一眼,对何洲渡严肃叮嘱:“记得看好阳阳。”
何洲渡抱紧何洲阳,一脸认真的回:“我弟弟我当然能看好。”
第12章 失踪
三楼是美食专区,是整栋商场客流量最大的楼层,各家店铺林立,规模不一。
何洲阳喜欢吃馄饨,对紫菜过敏,宋纯去买的时候特意交代汤底不加紫菜,好在这一家暂时没什么人,宋纯没等多久就带着打包好的馄饨离开,反倒是旁边的面馆,大概是他们家的厨艺实打实的高超,宋纯好不容易才在角落找到坐的位置,服务员忙来忙去把她忘了。
“姐姐,”宋纯朝刚忙完一桌的服务员招手,“这里。”
服务员是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一路小跑过来面带歉意的微躬上半身道歉:“抱歉抱歉,我忘了你。”
“没事,两份担担面加火腿肠。”
宋纯言简意赅,害怕耽误她更多的时间,对她报以善意的微笑。
服务员松了口气,秀气的手握笔在单上飞快记下宋纯的菜单,匆匆转头时差点撞上另一个端碗的服务员。
宋纯手肘撑桌,手掌支着头默默观察面馆:男孩和女孩紧挨在一起烦恼毕设,几个男人在预测未来股票市场的走向,年轻夫妻手忙脚乱的哄着怀中的婴儿,女白领放下筷子接通电话……
似乎全世界的人都很忙,除了宋纯。
“您好,您的担担面。”
服务员甜美的声音打断宋纯的胡思乱想,宋纯猛然回神,服务员把宋纯点的两份担担面放到桌上,宋纯向她道谢,提着三份餐匆忙离开。
何洲渡最近又迷上了一款新游戏,玩得不亦乐乎,原本宋纯担心他饿肚子,下了电梯跑步赶过来,何洲渡倒好,一门心思都扑在游戏上,头都快贴上手机屏幕了。
宋纯“砰”一声把饭扣到桌上,即将打败本关boss的何洲渡被吓得一激灵,手一滑退出了游戏,何洲渡惨叫,声音悲痛欲绝,他抬头去瞪“罪魁祸首”,没想到对上一双阴沉得快下雨的眼。
宋纯冷声问:“阳阳呢?”
何洲渡指着左边的方向,说:“去厕所了。”
宋纯心里一咯噔,紧张质问:“去多久了。”
“半个小时吧。”
“何洲渡!”宋纯被何洲渡无所谓的模样激怒,“你没手机能坚持在厕所呆半小时?”
“你那么生气做什么?”何洲渡被宋纯突然的情绪搞得不知所谓,“他最近不忌口,肯定是吃坏肚子了,回头带他去看医生就好了。”
宋纯从来没这么抓狂过,恨不得把打包的三份餐饭扣在何洲渡脑门上让他清醒一下,两个人的争执吸引了在场的家长孩子,宋纯气得来回踱步,大口吸了几口凉气强迫自己压下冒火的情绪,咬着后槽牙问:“那个一直和你聊天的男人呢?”
“他走了。”何洲渡挠头。
轰——
宋纯听到自己大脑震鸣,有道地雷被何洲渡的一两句话炸开,迸溅出滚烫的火星子在眼前烧灼。
宋纯扶住凳子稳住身形,脸色唰一下惨白,电光火石间有了一个合理又恐怖的猜测。
“何洲渡,你脑子被游戏打没了是不是?!”宋纯的肾上腺素急速释放,血液不断涌上来,苍白的脸颊一下子红了,她不知从哪里爆发的力气把何洲渡从椅子上拽下来。
何洲渡被宋纯跌跌撞撞的拽到男厕外面,宋纯把他往里奋力一推,何洲渡不察,两只脚绊在一起直直往前栽下去。
宋纯胸口起伏,呼吸急促,她伸出莫名发麻的手指着卫生间,“你自己去找,看看你弟弟在不在。”
何洲渡大脑发懵,愣愣坐在地上,这个时候就算他再傻也知道事情不对,他一骨碌从地上跳起来,“何洲阳!”第一间门他打不开,死命拍打,“何洲阳给我出来!”
里面传来一个成年男性不堪入耳的叫骂。
何洲渡推开第二扇门,第三扇,第四扇……
“何洲阳,给我滚出来!”
所有门都被何洲渡祸害了一遍,被他打扰的人各种污言秽语,出来时像看怪物一样打量他两眼,贴着墙面走生怕被缠上,何洲渡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使劲拍打最后一扇门,喊哑的声音沾上泣声:“何洲阳,回家!”
门终于开了,何洲渡眼睛一亮,“何……”一股劲风划破空气往何洲渡脸上打,何洲渡被男人打得身体一歪,额头撞上冰冷坚硬的瓷砖墙。
男人啐了何洲渡一口,愤声骂他“神经病”,一边推开外边闻声过来的路人一边骂骂咧咧。
何洲渡眼前冒星,额头火辣辣的疼,嘴角也痛得要命,他下意识摸了一下,仿佛有根针刺进肉里。墙和骨头两个硬物的冲击暂时打乱的何洲渡的记忆,大脑暂时停止了对神经元活动的接收,直到宋纯断断续续的哭声在空气流动中被送过来。
宋纯已经报警了,她强迫自己冷静,吞下呜咽哭声,勉强组织好语言和警察通话:“十岁……不,不是自己走丢……我们怀疑是被拐了……请快点。”
宋纯挂掉电话,几个带孩子的母亲不忍心,在旁边安慰她,宋纯心思混乱成一团被猫玩过的毛球团,旁边人的声音被隔离成似有若无的虚音。
何洲渡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爬起,推开围观的人群往外走,他右脸高高肿起,嘴角泛血,破皮的额头有一圈碍眼的红和几条血痕。
宋纯追上去,“何洲渡,警察……”
“我先去其他地方找。”何洲渡声音很轻,眼神冷得吓人,“没准他贪玩乱跑。”
“那我们分开找。”宋纯拉住何洲渡胳膊,两个人起码要有一个人保持冷静,宋纯压下紊乱的情绪,抹干挂在脸上的泪珠,“你在三四楼找,我去一二楼。”
何洲渡颤着双唇,面部肌肉微微抽搐,背过身擦脸,肩膀控制不住的抖动,宋纯在他断断续续的抽噎里听见那声应答。
“会找到的。”
宋纯的这句话对旁观者苍白无力,对当局者是唯一的支撑。
罪孽的花在希望之土上绽开,心怀希望之人在虚妄的废墟上步履蹒跚。
宋纯不知道找了多久,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变得麻木沉重,一架子的玩偶笑着迎接随时会过来的小孩子,粉色的小猪排在一起,宋纯记得这是何洲阳最喜欢的动画角色,难怪她觉得熟悉。
不对!
宋纯忽然反应过来,这里她刚才来了不止一次。
人会因为具体的目的展现历代文学家讴歌的坚韧精神,也会因为莫名的物品瞬间自我推翻高墙。
她蹲在地上,胳膊环住双腿痛哭。
商场已经传遍有孩子失踪的事,人来的时候三两分拨,走的时候仿佛集体心有灵犀,也就是说现在商场基本没什么人了,
多热闹呀,琳琅满目的商品,玩偶们永远在开心的笑着。
多空荡啊,琳琅满目的商品,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哭声。
一阵慌乱的脚步打乱诡异的平静,脖子上挂着工牌的男人步履匆匆,循着哭声找到宋纯。
“请问是宋纯小姐吗?”
监控室里挤满了人,一个经验老道的老警带着一群年轻警察目光炯然的盯着监控,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宋元也在其中,何家父母坐在椅子上,张燕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何天仁默不作声,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眼圈却红了。
何洲渡低着头不敢看父母,悄悄抹眼泪。
宋纯悄声进来,老警目光一凛,说:“停。”
负责调监控的警察点下鼠标键,警察们围在一起指着定格的视频低声商量,宋纯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站在何洲渡旁边沉默。
“你们先回去吧。”警察们结束讨论,老警对他们说,“有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警察同志。”张燕把脸从手心里抬出来,不死心的追问,“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儿子?”
这种问题毫无疑问无解,老警在思考该如何做出最完美的回答,警察的沉默压垮了母亲的脊梁,张燕冲上去揪住老警的衣领崩溃大喊:“你说话啊!你说我儿子什么时候才能找到?”
“阿姨,您冷静点,一有消息我们就会通知您。”
“阿姨,您先放手。”
警察和商场相关负责人上去劝张燕,何家父子也过去,何洲渡拦着张燕胳膊想让张燕放手,绝望冲破理智的围栏,张燕如同一头失去幼崽的母狮,向敌人张开报复的獠牙。
啪——
清脆的巴掌声打在每个人心上,何洲渡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张燕的獠牙撕咬何洲渡的血肉,她对着何洲渡又踢又打,崩溃的哭声撕心裂肺。
何天仁拦不住她,“阿姨……”宋纯啜泣着过去被宋元伸出胳膊拦下护在后面。
何洲渡被张燕逼到墙角,警察们想阻止张燕又怕她正处在情绪激动阶段不小心伤了她。
粗暴的打骂并没有让张燕有片刻轻松,反而刺激她对儿子说出最恶毒的话:“你怎么不去死?!”
何洲渡蓦然抬头,瞳孔慢慢放大,倒映出张燕由愤怒转变为呆愣的表情。
“张燕!”顶梁柱强装出来的坚强终于破防,他指着何洲渡向张燕哭嚎,“他也是你儿子!错的是他吗?只有他吗?!阳阳让你走你就走,你光怨他做什么?!”
张燕脊梁弯下去了,头深深埋在掌心里,悸动的哭声是世界上最让人没有勇气听的乐曲,何天仁指着心口,瘦削的脸上爬满眼泪,“我错了,你错了,洲渡错了。”
没人再说话,何洲渡第一次领略到言语的威力。
张燕的话像无数根针刺在他心上,没有撕心裂肺的疼,只会有密密麻麻的折磨,等痛感消失了,等待他的是一辈子的凌迟,何天仁的话却把他推向地狱。
“怨我啊,为什么不说全怨我?”何洲渡哭出声来,“全都是因为我。”
“不是。”何洲渡听见宋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