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洲阳欲言又止,宋纯以为他是哪里没明白,何洲阳指着书上的字:“你好像念错了。”
宋纯困惑:“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没错啊。”
宋纯和何洲阳坐在沙发上,何洲阳学着刘女士的样子拍宋纯的头,调皮道:“你说的是‘天苍苍,野茫茫,笼盖四野’,不认真讲课,小心我扣你零花钱。”
“臭小子还敢打我。”宋纯捂着被何洲阳打的地方,以迅雷掩耳不及盗铃之势挠他身上的痒痒肉。
“哈哈哈哈——”
何洲阳倒在沙发上乱动,被挠得眼泪都笑出来了。
两个人闹累了,一大一小仰倒在沙发上,何洲阳靠着宋纯肩膀,黑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宋纯。
宋纯轻轻戳了两下何洲阳的脑袋,有气无力的问:“想说什么话?”
何洲阳吞吞吐吐,扭捏的动了动身体,羞涩开口:“我……我要是说了,纯纯姐姐不能和我生气。”
宋纯指着他,假装威胁:“你不说我更生气,以后都不理你了。”
何洲阳到底是小孩子,信以为真当即被吓白了脸,吐字飞快:“我哥说他对不起你想向你道歉但你不理他所以让我过来替他道歉。”
何洲阳说完就紧闭双眼不敢看宋纯脸色,宋纯迟迟不说话,何洲阳以为她是生气了,视死如归般挣扎着悄悄睁开一条缝,宋纯神色出乎意料的平静。
宋纯靠在沙发背上眼神奇怪:“就这样?”
“就这样。”何洲阳愣愣点头。
宋纯早就猜到何洲渡会让何洲阳跑过来求和,好歹两个人从小玩到大,何洲渡什么性格宋纯一清二楚,知道自己道歉没用就让何洲阳过来,这种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干了,再说宋纯已经十六岁了,要是看不透一个十岁小孩子的心思,那她多出来的六年算是白长了。
何况何洲阳压根就提不起学习的劲头,十次补课能有七次旷课,剩下三次还是被强行拽过来的。
宋纯宁可相信黄河的水明天就干也不相信何洲阳有一天突然开窍会屁巅屁都自己屁颠屁颠的跑过来。
何洲阳别的没学会,把他哥爱八卦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小臂支在宋纯大腿上,仰头睁大一双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鹿眼,天真无邪的打听:“纯纯姐姐,你和我哥这次是因为什么闹别扭?”
“一边去。”宋纯和何洲阳一样怕痒,伸手把何洲阳推开,“小孩子懂什么?”
“聪明的小孩子可比愚蠢的大孩子懂得多。”何洲阳最近估计是沉迷古装剧,捋着下巴不存在的胡子高深莫测,“就要我洲阳子为姑娘你指点迷津吧。”
宋纯:“......”
宋纯拿书盖住何洲阳的脸,忍不住吐槽:“你知不知道你和你哥一样中二?”
何洲阳拿下书,嘿嘿一笑:“纯纯姐姐,你是不是对我哥既喜欢又讨厌?”
“乱说什么?”宋纯声音不自觉提高,移开眼心虚回话,“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哪来的既喜欢又讨厌?”
何洲阳冲宋纯挤眉弄眼,贱兮兮的表情越看越像何洲渡,理直气壮的说:“可你和我哥哥关系好的时候提起他总是笑脸,生气的时候一听到他的名字就闹小脾气,可有时候还是会傻笑。”
宋纯关注点跑偏:“我什么时候傻笑了?”
何洲阳暧昧挤眼:“早上我说摩根烫的时候。”
宋纯不乐意了,什么叫“傻笑”?
何洲阳接着补充:“其实也不算傻笑,就跟韩剧女主角看到暗恋的男主角后露出的娇羞笑容差不多啦。”
何洲阳的话没几句正经,宋纯却低下头兀自思考起来,她突然就明白为什么每次别人提到她都会带上何洲渡了,看看何洲阳就知道了。
连一个十岁的小孩子都能看懂她想起何洲渡时,不论喜怒都会笑,而这笑容连宋纯本人都未察觉。
“纯纯姐姐,你这么矛盾的话为什么不能去掉讨厌?包袱少了一个行李会减轻,感情少了一份心理就会轻松。”
宋纯被何洲阳的话逗笑:“你以为是你捏泥人啊?看哪里不顺眼就去掉哪里。”
“捏泥人也很难的。”何洲阳摆起架子,小脸难得严肃起来,“每一步我都得小心翼翼,就怕捏错了重来,有时候还要去掉一些部位,那可都是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捏好的,心可痛了。”
“那你为什么要去掉?”
“因为捏好后我发现多余了。”何洲阳不假思索,“多余的东西怎么能要?”
已经十一点了,刘翠云早就买好了菜,见他们在一起就没有打扰,闷在厨房哐哐剁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家出了什么事,何母在门外喊何洲阳回家,何洲阳还不死心,眼睛明亮的盯着宋纯。
宋纯笑了笑:“我知道,要去掉多余的东西。”
何洲阳重重点头,一大一小两根拇指的指腹不约而同的贴在一起。
宋纯没有告诉何洲阳,她需要去掉的不是讨厌,是喜欢。
何洲渡犯了错,良心不安想征求宋纯的原谅,受害者怎么能为了让伤害自己的人良心好过而去强求自己,逼迫自我放下愤怒?
第9章 小提琴
寒假的公交车每天都挤满了人,宋纯被挤在人堆里,手握着车环,司机的技术着实不大好,宋纯一路下来摇摇晃晃,颠簸的胃有些难受。
肯定是因为没吃饭。
宋纯心中后悔,胃越来越难受,她怀疑要是再不到站肯定会被颠吐。
宋纯正在往下滑手机看小说,她本来就晕车,大冬天又不开车窗,人群挤在一起密不透风,宋纯越看越难受,头晕脑涨,胃也激烈地“起义”。按照合理性,宋纯应该抬头放下手机,但她实在是好奇下面的情节,愣是憋着难受也要看。
她看的是当下最火的一本言情,正看到男女主要亲在一起,一股胃酸涌上来袭击喉咙,就在宋纯快坚持不住的时候司机猛一减速。
宋纯身子猛一前倾,背后的大婶不小心撞上去,宋纯手一拖力从车环上滑下,眼见就要脸着地。
老宋,刘女士,你们的脸今天要被宝贝女儿丢尽了。
宋纯闭眼,大脑一片空白。
一只手稳稳拖住了她,清淡的小苍兰沐浴乳的香味萦绕在四周,香气窜入鼻腔,并不浓郁的小苍兰香气隐上大脑,像是提神药似的,宋纯脑子清醒了些,不那么晕了。
“谢谢。”宋纯扶住离她最近的靠背,虚弱出声朝那人道歉。
“嗯。”
那人只发出了声鼻音,宋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幻听了,声音有些耳熟。宋纯以为自己听错了,揉了揉眼定睛一看,恰巧撞上一双清晖如月的眸,鸢尾少年也在看着她,安静纯和,和喧杂的公交车厢格格不入。
宋纯想说一声“真巧”,冷冰冰没有起伏的女声适时提醒宋纯到站了,司机猛然刹车,幸好宋纯抓着靠背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身体往前倒了一一个微小弧度的距离又被后方的阻力弹回去。
不过胃就没有那么好运了,胃酸一股劲儿涌了上来,车门打开了,密集的人群推推搡搡下车,宋纯和鸢尾少年之间隔着人流,宋纯捂嘴极力压住想吐的感觉,只向他点了一下头后就匆忙跟着人下车。
宋纯的艺考机构在市文化产业园区的A楼三层,她捂嘴的手没有放下,一路冲进一楼的公厕。
“给。”
宋纯揉着胃出来时没走几步就有人给她递了一杯水。
鸢尾少年手里拿着一次性水杯,杯里的水占了杯子三分之二的容量,可以很方便宋纯去接。
宋纯对她和鸢尾少年的缘分感到有些惊讶,她接过水杯,朝他扬起笑容,“谢谢你。”
鸢尾少年还是老样子,一言不发的接下她的谢意,什么话也没回。
水温隔着微厚的纸壁温暖了宋纯冰凉的手心,饮用水冷热掺杂在一起刚刚好,驱散了宋纯一路以来的冷意,被借纸杯的两位前台姐姐促狭的望过来,朝他们释放善意的笑。
宋纯先挑开话题,她瞅见鸢尾少年身后背的画板,手上还提着黑工具箱,最上面的透明薄层放着粗细不均的铅笔和水粉笔,问:“你来这里也是要去三楼吗?”
A楼的十层都是艺术机构和补习机构,宋纯学习的“艺家壹机构”算是资历比较老的艺术机构,三层四层都是它的楼层,四楼是传媒专业,三楼是美术和音乐。
本来宋纯没指望他真是去三楼,毕竟这栋楼不止一家画室,出乎意料地,鸢尾少年点头。
这还真是巧。
两人并肩往电梯口走,电梯正在上行,鸢尾少年按下按钮,屏上的楼层数不停往上升,另一间电梯前挡着明黄的维修提示牌。
两人的关系有些尴尬,说是朋友也才认识两天,连彼此叫什么都不知道;说是不熟,每次见面又都不仅仅只是打个招呼就结束了。
他前天刚送过宋纯回家!
电梯发出开门的声音,鸢尾少年绅士的侧身让宋纯先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进去,在楼层选择键旁边的宋纯按下“3”的按钮和关门键。
电梯门缓缓合上,伴随宋纯鼓起勇气的声音:“同学,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凌乔。”
鸢尾少年的声音很轻,说完直视宋纯,声音比刚才莫名多了分坚定,似乎也是在说给自己听,“我叫凌乔。”
“凌寒攀岳,山有乔松。”宋纯笑着开口,“你家人肯定对你寄予厚望。”
凌乔轻描淡写的回应:“的确。”
小方屏上的数字定格在“3”上,电梯门慢慢打开,对面墙上凸起的鲜红“艺家壹”三个大字分外醒目,宋纯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走到钢化玻璃门旁边,墙上密密麻麻裱着往届考上名校的艺考生写真照。
宋纯想分散情绪,指着墙上青春靓丽的男男女女,开玩笑似的说:“两年后你肯定会是c位。”
大概是凑巧,最中心的位置被空出来。
凌乔摇头,否认道:“我画画没天赋,不会的。”
“我爸写过一句话,‘天赋不是结果,是过程’。”宋纯认真的说,“只要努力了,就算不会被贴在墙上,被当成招生的素材,也会是别人的骄傲,自己的国王。”
楼道没有暖气,凌乔双手不安的蜷在袖子里,眼神掠上些许不知该怎么回应的无措,宋纯看出了他的窘迫,后知后觉自己的话对凌乔来说似乎有些过界,她有些后悔的解围:“快上课了,我们……”
“请让让。”
电梯的提示音在身后几步路的距离响起,何洲渡幽幽开口。
宋纯脸上的表情立马变了。
何洲渡走过来,手搭在把手上却没有推开,扭头在宋纯和凌乔身上来回打量几眼,对宋纯道:“快进去吧,小心迟到。”
说完多看了凌乔几眼,有些发现宋纯的世界里凭空出现一个他不认识的人的疑惑,也有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敌意。
何洲渡不加掩饰的目光实在不礼貌,宋纯向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把脸置气的扭到一边,宁可欣赏白花花的墙也不要看何洲渡。
何洲渡的脸色也不好,冷哼一声推门而入。宋纯隔着玻璃看他的背影,不难看出一直到他走进琴室都在生气。
“气吧气吧,气死你。”宋纯嗤了一声,举起拳头朝琴室虚打一拳。
凌乔不是好奇心重的人,没有多问宋纯和何洲渡的一句话。
宋纯的小提琴老师姓刘,从宋纯六岁开始学小提琴起一直是她在教,学小提琴的本来就少,一直都是一对一在教。
宋纯的手放在门把上,鼓起的关节泛白,仿佛随时都会刺穿皮肉,心跳急速加快以至于她被剧烈的窒息包裹,双腿因为缺氧发颤。
偌大的三层不知道是该说安静还是吵闹,外面除了宋纯没有别人,听不见一句话语,钢琴声,歌声,吉他声,古筝……美妙的乐声混成难听混乱的噪音穿透教室从四面八方袭击宋纯耳膜,环成一道道立体的灰色音符震得她两耳轰鸣,与只离宋纯有一墙之隔的刘老师温柔的嗓音混成奇妙的合拍。
“是纯纯吗?”
“是我。”仿佛最后的死刑判决,宋纯避无可避,硬着头皮拧开门把手。
咔嚓----
宋纯推开门,空阔的小提琴室----室中心的木制地板摆放了一张木椅,穿着白色长裙的刘老师坐在椅子上,只坐在椅子三分之一的位置上,背挺得笔直,身体和腿部大概120°,她看到宋纯进来了,合在大腿上的其中一只手抬起向她招手。
“下午好啊,纯纯。”刘老师一如既往的温柔,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穿过窗户,在地上洒下温暖的光圈。
室内暖气开的很足,宋纯有些透不过气,她想可能是因为太热了,虽然和家里的地暖温度差不多。
“下午好,刘老师。”
宋纯硬扯出一丝笑挂在脸上,她放下背着的小提琴盒,脱下及膝直筒羽绒服,白色琴盒被宋纯擦得一尘不染,油光光的琴身干净得像块琥珀,优雅的躺在盒内。
“纯纯,我们先再练一遍《丰收渔歌》吧。”
宋纯拿琴的手一滞,声音有些打颤:“好。”
宋纯把小提琴放在左侧锁骨上,左肩微耸托琴,下颌贴在腮托上,右手握弓,每一个音符她都已经烂熟于心,音符行云流水的被她从弓与弦的摩擦中迸出,她用余光小心观察刘老师,她依然端坐在椅子上,表情温和,看不出其他情绪。
等弹到第二段旋律的变奏,使用3/4混合拍子时,刘老师左胳膊小臂向上扬,宋纯停下了正打算交替的重音,石膏仿佛砌了她一身让她僵在原地无法动弹,一直维持着原有不变的姿势。
“纯纯。”刘老师的声音像棉花一样,“知道《丰收渔歌》的收集素材吗?”
宋纯僵着脖子想点头,奈何她还托着琴,咽了口唾沫生硬回答:“知道,是渔民丰收。”
“说的没错。”刘老师笑了,“丰收时不该喜悦吗?”
宋纯说不出话来。
刘老师不高兴了。虽然她一直都是温温柔柔的样子,在宋纯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她发火的画面,但宋纯仍然从她微微挑起的眉毛和比平时弧度减小的唇角看出她有些生气。
宋纯低下头,握琴的手不自觉加重力道,恨不得掰碎了它。
“没关系,纯纯,你肯定是还没休息好。”刘老师深吸一口气,不知道是在安慰宋纯还是劝她自己,“你妈妈和我发消息说你昨天发烧了,让我多注意一下你,肯定是身体原因,我们休息一下,等会儿一定没问题。”
宋纯快哭出来了,巨大的无力感吞没了她,刘老师温声安慰:“毕竟你学会好久了,老师说得对吗?”
第10章 回家
“是的,老师。”宋纯喉咙像活生生吞下一口刀片。
没错,她只是还没休息好而已。
虽然她越来越差劲,越来越厌惧,但只是因为她没休息好。
一定是因为这样!
她从六岁就开始学小提琴,所有人都夸她是学音乐的料,她只是没休息好,只是暂时遇到了瓶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