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洲渡要她自己一个人先过来,他要去接他的女神。
“那我怎么办?”何洲渡找她商量的时候宋纯不乐意,“你让我一个人去?你要真想快点见她,我们两个可以一起去接她。”
“人家从来都没去过不认识路,我当然要带她啊。”何洲渡没察觉得到宋纯的情绪,大咧咧解释,“再说你去凑什么热闹?我现在正在追她,当然要多些独处机会好好表现自己。”说到后半句,何洲渡直接给了宋纯一个嫌弃的眼神。
可我也是第一次去。
宋纯心里想,在看到他后面的眼神时,所有的不干委屈登时都没了想倾诉的欲望,宋纯听到了自己眼泪滴在心脏的声音,酸涩的感觉触及心脏,微微的痛感从心脏侵袭全身,能轻易忍受却无法摆脱,每次想起来就会开始发作,永无快乐的日子。
宋纯庆幸自己醒悟的太晚,早在她一片混沌的时候就已经练就习惯何洲渡的本事,不至于要她在以后清醒的日子里品尝更深的苦涩。
何洲渡约的是两点,宋纯怕路上有什么突发状况耽搁,早早就出发了,路上畅通无阻,到的时候才一点出头。燕麦粥的浓郁香气飘了过来,很容易就会勾起人的食欲,宋纯甫一转身就看了不远处卖燕麦粥的老板。
“老板,两......三份燕麦粥。”
老板是一对有些年纪的夫妻,见宋纯一个人孤零零的点三份,妻子问:“小姑娘是来等朋友的?”
宋纯愣了两秒,犹豫点头:“算是吧。”
趁着老板忙碌的功夫,宋纯将手机举在自己跟前整了整微乱的刘海,又起了些小心思,精挑细选了角度,对着手机摆好姿势自拍。
宋纯是不大爱发自拍的,今天特意拍了张照发在朋友圈内,鬼使神差地,她设置了仅一人可见。
三份燕麦粥也做好了,宋纯接过手,对老板笑眯眯的道了声谢。
寒风冻人,宋纯忍不住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四周都是成群结队的人,欢声笑语不断,宋纯把燕麦粥抱在怀里取暖,冷风呼呼贯过身体,宋纯把冻僵的脸埋进已经被雪浸湿的围巾里,怀里的燕麦早就凉了,这个天就算戴再厚的羊绒手套也没用,宋纯藏在手套里的手又僵又疼,拎在手里的燕麦粥纸袋险些从手里掉下去。
不断有人在她身边经过,擦肩而过时不免会匆匆打量两眼,目光或同情或奇怪,身处视觉中心,宋纯觉得自己就像小时候在动画片里看到的猴子,被坏人随便几根香蕉骗走,在马戏团卖力表演供人取乐。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一地的积雪像火烧尽后的余烬,冷风一吹,散飞在四处。
何洲渡给的门票上写着五点关门,身后传来大门关闭的沉闷碰撞声,宋纯的心跟着落上一层锁。
此刻不管是出于身体的难受还是内心的难过,宋纯只想蹲下来痛哭一场,可等她缓缓尝试弯下膝盖时,僵直的双腿不允许她有懈怠的时刻,使坏给她的膝盖钉上钉子,只要她有想动的欲望,钻心的痛顺着骨髓涌上来。
宋纯觉得自己真可怜,为了不让自己显得这么可怜,她想方设法给何洲渡找理由开脱,他也许是路上堵车了,也许是临时有事来不了,恰好手机关机,也或许......也或许他只是单纯没想到自己。
宋纯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拨通了何洲渡的手机号,几秒钟的时间仿佛有一辈子那么长,接通的时候宋纯首先听到了游戏的声音和别人的吵闹声,宋纯的心冷下来了。
“你干嘛突然打过来?”迎接宋纯的是何洲渡劈头盖脸的质问。
宋纯突然就心平气和了,她一只手拎着三杯燕麦粥,另一只手握手机,快没有知觉的手极艰难的配合着把一根吸管插入塑料薄盖,狠狠吸了一口,这家店的燕麦粥味道很奇怪,又甜又苦,混着冷气钻入喉管,刺激的她一滴热泪滑落,灼热的眼泪缓解了她僵硬的面部,她这才注意到原来自己哭了,难怪路人都要看几眼。
何洲渡还在那里不满催促:“你到底想说什么?打电话又不说原因,再不说我可就......”
“挂吧。”宋纯淡声,按下红键。
宋纯吸了吸鼻子,仰头望天不要眼泪掉下去,今天的天很难看,灰蒙蒙的单调,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找不到一片云,一缕光。
宋纯自嘲一笑,又有两滴眼泪掉下,有一滴打在吸管上,宋纯含住吸管,咸涩盖过了所有味蕾,她边饮凉透的燕麦粥边动身朝车站走,其实腿也没有那么难受,不然宋纯也不会在腿还僵直的时候没有丝毫感觉,只顾大步的往前走,埋头大口吸纸杯里的燕麦粥,仿佛这样可以把眼泪憋回去。
宋纯在手机的网页里搜索恐怖片,弹出来的第一条就是“全球十大恐怖片排行榜”,宋纯点进去看到排名第一的影片,甚至没有往下翻,果断退出去找这部电影。人在恐惧的时候什么都不会想,什么失恋单恋暗恋在恐惧面前都微不足道,这还是何洲渡的办法,宋纯一直嗤之以鼻,没想到今天就要用上了。
这个恐怖片一点也不恐怖,上车后旁边大叔的眼神反而显得宋纯更恐怖,宋纯伸手抹脸。
看什么?还有人规定看恐怖片不能边喝粥边哭吗?
今天的乘客说不上多,也算不上少,老妇人上车时座位已经满了,宋纯让出了自己的位子,恰好有人到站下车,宋纯坐过去继续看还没看完的恐怖片,里面讲了什么有什么场景宋纯没有丝毫印象,眼泪越流越多,不知道的以为她看的是悲情电影。
“混蛋何洲渡。”宋纯在心里骂人,“你又撒谎。”难过的时候看恐怖片根本没用,越看越伤心。
第6章 鸢尾少年
宋纯咬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眼前多了一只手,递给宋纯一方印有鸢尾花的手帕,宋纯止住低低的抽噎,扭头去看向旁边穿着卡其色上衣戴着棕黑条纹围巾的年轻男孩。
他靠窗在欣赏外面一闪而过的雪景,耳朵里插着耳机在听音乐,有风趁着微开的窗缝吹乱了他浓黑细软的头发,他安安静静的坐着,一只手保持着递手帕的动作,宋纯迟迟没有接,他终于扭过头,手臂微抬示意宋纯,表示这是给她的。
视线相碰的那一秒,宋纯第一次真切领悟了“美少年”这一概念。
宋纯不擅和陌生人打交道,加上她如此狼狈的一面,脸颊措不及防燥热起来,忙摆手低声谢绝:“谢谢,不用了,我......”
男孩直接把手帕塞到宋纯手里,宋纯这下无话可说,看样子有些难为情,纠结三秒后轻声道谢,他已经重新扭过头欣赏窗外风景。
公交车行过最后一站停下时宋纯才反应过来自己坐过站了,宋纯下车,对面是一家刚开不久的书店——滕文书店,旁边是一家花店。花店的门外摆了两小架书,书店的门上挂着两束花。
宋纯进去书店,恰好滕文坐在沙发上,正手捧着一本书,看到宋纯,滕文扶了扶银框眼镜和宋纯打招呼:“你好,你哥哥最近还好吗?”
宋纯点头,滕文看到宋纯被冻伤的耳朵和哭肿的眼睛,极有眼色的没有追问,笑着问:“你来这里是想买书吗?”
宋纯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坐过了站,顺着滕文的话往下说:“我来看看这里有什么小说。”
“你看上了哪本书直接拿走就行。”
宋纯拒绝:“不行,不能这样。”
滕文做出嘘声的手势:“我和你哥这么多年的死党,收他妹妹的钱可不好。”
宋纯攥着衣角的拳头放松又捏紧,她有话想问,又觉得过于唐突,滕文双眼温润无声地包裹着她,安慰道:“你如果有问题想问,可以尽管来问,我会尽可能帮你。”
滕文的温和给了宋纯底气,她问:“你和我哥哥认识那么多年,就没有闹过矛盾吗?”
宋纯说完忐忑不安地看了滕文一眼,生怕说错话惹他不快,滕文先是一怔,随后问:“你指的是哪种矛盾?”
宋纯低头兀自陷入沉思,在回忆中慢慢给滕文解释:“比如......我哥哥突然开始事事想着另外一个朋友,因为那个人的缘故,你甚至开始受到我哥哥无意间的伤害。”
宋纯越说声音越低,尤其在滕文平静的目光注视下,宋纯仿佛一只无处遁形的小兽。
滕文揶揄道:“你和何洲渡闹别扭了?”
“不是他!”宋纯惊慌否认,“怎么可能是何洲渡?他哪来这么大的本事。”
滕文没有戳破,耐心回答宋纯的问题:“如果你哥哥真的因为别人伤害我这个朋友,那说明他不是一个合格的朋友。”
“你会远离他吗?”
“那我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朋友。”滕文温柔的开解宋纯,“作为朋友,我会和他一起成长,我要包容他的不成熟,就像他一直忍受我的幼稚一样,但我不会委屈自己。”
滕文放下手头的书,目光炯炯有神,“既然被伤害,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的感受?如果他明知伤害了你还一直不改,那就是该说再见的时候。”
滕文拍了两下宋纯肩膀把宋纯的思绪重新拉回来,向左指了一下,书店左边和花店紧挨着,他说:“我先去找我女朋友喽,等会儿就回来。”
“滕文哥再见。”
滕文开的这家书店规模不小,宋纯沿着书架的摆放一架一架的走,走到一处脚步如同生了根,再也挪不动步子。
宋纯踮脚把它从最高层取下,精心包装的封面一如它的文采,浪漫,凄美。
宋纯不过是看了一眼,指腹碰上隔着一层薄膜的书封时,眼眶又泛起红,水雾弥漫上来。
书的封面上有一句话——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门上悬挂的风铃又“叮铃”一声响,宋纯以为滕文这么快就回来了,拿着书小跑过去开口:“滕文哥,我要这本......”
再度撞上视线,宋纯呆愣愣停下脚步,男孩也愣了一秒停在原地,冲她微微点头,快步走向书架,与宋纯擦肩而过。
宋纯无可避免的想到大约一个小时前尴尬的见面,坐在沙发上隔着书架的缝隙紧紧跟随男孩的身影,握书的手焦躁不安的乱抠手指,内心期盼滕文快些过来好赶紧结束这尴尬的局面。
宋纯不认识他,但他的手帕上有一朵鸢尾花,决定暂时以“鸢尾少年”代替。
“你也喜欢博尔赫斯吗?”
头顶有人说话,宋纯抬头,鸢尾少年正低头看着宋纯放在腿上的书,察觉到宋纯在看他,他掀起菲薄的眼皮视线慢慢上移到宋纯脸上,停了两三秒后轻轻移开。
“我不了解他,不过我喜欢他的诗。”宋纯视线落在卡其少年同样拿的那本《另一个,同一个》上,“你喜欢他吗?”
“嗯。”鸢尾少年回答,“不过我更喜欢阿多尼斯。”
宋纯没听说过这个诗人,她细细观察鸢尾少年,虽然她目光坦荡,他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宋纯反应过来,觉得自己有些不太礼貌,她垂头懊恼自己刚才的举动,抬头温笑:“虽然我孤陋寡闻,不过我知道他肯定是个很浪漫的人。”
鸢尾少年微微错愕,下意识问:“你怎么知道?”
宋纯歪头,有些难为情的回答:“因为你喜欢他。”
“虽然第一次见,但我总觉得……”宋纯的声音因为羞怯愈发低了下去,“你从里到外都很浪漫。”
鸢尾少年不说话,羞涩低头不敢看宋纯。
外面又下起了小雪,从书店往外看,外面闪烁着零星银光,书店里的灯滕文专门选了柔和温暖的黄光,鸢尾少年坐在宋纯旁边,两个人在可供人借读的桌上发现了另一本《另一个,同一个》。
灯光给两人周身镀上一层毛绒绒的暖黄光晕,两个人挨在一起共读同一本书,宋纯不经意把目光移到鸢尾少年的脸上,他五官像女孩子一样秀丽,灯光打在他身上显得更加柔和,眼神在书上停留时专注而明亮。
“谢谢你。”鸢尾少年低声向宋纯道谢。
宋纯不解,指着自己问:“为什么要对我说谢谢?”
鸢尾少年没有回答,滕文终于过来,看到两人坐在一起目露惊讶,鸢尾少年起身微微鞠躬,说:“书找到了,麻烦您专门进货了。”
滕文对鸢尾少年过分的礼貌十分无奈,宋纯这才明白原来两个人认识,滕文淡笑:“这是我邻居的儿子。”
鸢尾少年冲宋纯腼腆一笑。
已经很晚了,这个点已经错过了末班车,宋纯家离得比较远,鸢尾少年和她一起踏出书店,问她:“你怎么回家?”
宋纯随口回答:“我向滕文哥借了自行车。”
鸢尾少年指向黑暗角落里的两辆单车,难为情似的扭捏开口:“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送你回去吧。”
“不,不用了。”宋纯对鸢尾少年的这一举动显得束手无策,“太麻烦你了。”
鸢尾少年侧身看向花店,又转过身目光柔软的和宋纯商量:“你要是觉得麻烦我,不如送我一朵鸢尾花。”
“鸢尾花?”
“要黄色的。”
这个社会想在冬天买花并不难,宋纯没有多想,让鸢尾少年等一下,自己小跑过去花店。
鸢尾少年说的是一朵,宋纯带了一束出来,鸢尾少年接过,低头嗅了嗅,又捧到宋纯鼻尖下,宋纯轻嗅一下,唇瓣隐约碰上了绵软的花瓣,淡淡的甜腻香在冬夜闻来多了些清爽的味道,路灯拉长两人和单车投在地上的影子。
鸢尾少年摘下一朵鸢尾花,慢慢靠近宋纯,宋纯被他突然的靠近弄得不知所措,呆呆站在原地,寒风冻人,刮在身上像被刀割一般,少年温暖的体温笼罩宋纯全身。
异性的靠近让宋纯无所适从,等鸢尾少年退回来时,宋纯一摸耳朵,反应过来鸢尾少年在她耳边别了一朵鸢尾。
大概是宋纯的表情太惊慌,鸢尾少年脸色肉眼可见的紧张不安,宋纯思考了下,强行按下羞怯之心学着鸢尾少年的动作,在他耳边别了一朵鸢尾。
两人都被冷风冻得满脸通红,一时分不清谁更害羞,雪时停时下,鸢尾少年目光闪烁几下,逃避似的微微俯身,低头用手套来回擦拭其中一辆单车,把鸢尾花放在自己车前的小篮里,长腿一跨轻盈坐上座位,声音微僵:“快走吧。”
两人都不是能说会道的人,入耳只有把人冻得瑟瑟发抖的呼呼风声,到转角时鸢尾少年的声音随着风声一起传进宋纯耳内。
“以后如果有不熟悉的人想送你回家,千万不要答应。”
宋纯笑道:“那你希望我今天死活不同意你送我,还是希望我像刚才那样答应?”
鸢尾少年沉默几秒,回话:“你能相信我,我很开心。”
雪夜没多少人在街上,宋纯偏头给鸢尾少年指路,他小心翼翼的骑车行在雪道,耳边的鸢尾花早就不知被遗落在了哪里,篮里的鸢尾花成簇也遮不住冷风寒雪,唯有纷纷扬扬的雪见证了这一夜初生的少年心事。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博尔赫斯的《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第7章 道歉
宋纯拍了拍肩上落雪,大门紧闭的缝隙有光挤出来,宋元应该正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