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风嗯了一声。
“不过……”无尘抬头看了眼太子殿下,似有难色。
“道长但说无妨。”嬴风放下茶盏,瓷器碰撞木桌的声音不大,却让无尘心里一颤。
他谨慎道:“皇上在睡梦中,一直叨念孝德皇后的名字。”
嬴风嗤笑一声:“他也配。”
无尘对上那双寒眸,立即噤声,不敢妄言皇家秘史。
他十分清楚孝德皇后是太子殿下的禁忌,不敢乱接话,生怕惹到这位杀人不眨眼的主。
宫中的旧事他这些年也略知一二,皇帝对鬼神之说尤为敬畏。有一年天降旱灾,百姓颗粒无收,又在不久后发生千年难遇的蝗灾,一时间民怨沸腾,朝廷人心惶惶。
皇帝命令钦天监占卜求雨,他竟然说孝德皇后是本次天灾的源头,只有按照古法将她在烈日下暴晒三天才能平息神的怒意。
皇帝一开始斥责钦天监胡言乱语,甚至当场庭杖三十,可随着灾情愈发严重,甚至出现了流民暴动时皇帝动摇了。
戚氏趁机吹耳边风,皇帝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信了她的鬼话,他差人将孝德皇后绑在登天台烈日下,足足晒了三日。
奇怪的是,流民居然真的在第四日就消失殆尽。
这下皇帝彻底相信上天对孝德皇后不满,开始日渐疏远曾经恩爱的发妻,连带对太子都少了三分耐心。
孝德皇后自那次落下病根,第二年便仙逝,留下不足十岁的小太子独自一人在深宫中面对豺狼虎豹。
禅房内的香快要燃尽。
“回禀主子,都已准备妥当。”
属下在门外等候命令,嬴风抬头望向后山方向,忽然来了句。
“今年六朝金粉开了么?”
作者有话说:
六朝金粉是一种月季花,超好看,可以去我vb看图片。
第21章 异变
她陡然对生出风轻妄莫名依赖。
无尘不知道太子为何问起这株月季,它是去年被送到后山月季园的,传闻是个古老的品种,珍贵非凡。
“开了,昨日贫道路过时平阴古月、赤龙含珠也都正开得艳。殿下若有兴致不妨前去观赏一番。”
嬴风勾起唇角,笑容真切许多,没头没尾说了句:“那就让她再多欣赏片刻吧。”
她是谁?
无尘听闻对面人声音骤然柔和,偷偷抬眸看了一眼。
只见平日高高在上,倨傲淡漠的太子殿下冷眸微眯,闪过一丝难能可贵的柔情。
“苏嬷嬷,这叫什么名字,怪好看的。”
顾今月停在一株白里带金的花朵面前,外层白色花瓣层层叠叠,一簇一簇堆在一起,鳞次栉比,如初秋浓雾又像天边层云。花心中间却是金黄色,它们一个个仰起头显得尊贵无比。
苏嬷嬷笑道:“这叫‘六朝金粉’,是失传已久的古花,没想到在这小小的寺庙中竟能得见。”
顾今月暗忖还真是花如其名。
双目逡巡而过,姹紫嫣红在她眼前摇曳。这里的月季品种繁多,几朵花苞挤在一根枝丫上的石羊古月,一球一球向外招摇的赤龙含珠,大朵白中带粉的淡妆浓抹,还有不少一花双色的月月红。
各色花竞相开放,满园都是淡淡的花香,顾今月隔着如雾般的薄纱也能感受到宁静和放松。
一缕夏风吹过,不小心掀开了惟帽边缘,露出她纤长白皙的脖颈,精致小巧的下颌线,和比满园月季还要娇艳欲滴的唇瓣。
数十个护卫四处散落在月季园内,一直警惕关注顾今月周围,不小心瞧见她的真容后纷纷偏过头,不敢继续窥探娇颜,微红的耳后根却出卖他们心中的震撼。
恰在此时,异变突生。
“来人,快保护夫人。”
旁边山林忽然冲出十几个蒙面人,他们冲入月季园直直扑向她。
幸好风家护卫训练有素,马上组织起来抵抗,把顾今月二人围在中间。
可惜他们人数上占了优势,一时间有好几个护卫受了伤。
“夫人别怕,属下已经发出信号,马上就会有援兵。”赵统领挡在她和苏嬷嬷跟前,面色凝重。
顾今月定定神,平静道:“赵统领专心对敌,我和苏嬷嬷尽量不给大家拖后腿。”
赵统领闻言,心中赞了一声好个临危不惧。
未来太子妃看上去弱不禁风,没想到遇上这等凶险之事完全不像京城那些高门贵女只知道哭哭啼啼,还不停添乱,难怪太子看不上她们。
心中不禁对顾今月多了几分真心爱戴。
两方人马交手后毫不留情,没过一会儿月季园就被糟蹋得不成样子,顾今月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苏嬷嬷一人。
苏嬷嬷慌张将顾今月护在身后,焦急道:“夫人等会找准机会就往园门口冲出去,外面必定有人接应,奴婢虽然年老也能拖延一二。”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触动到她的神经,额角骤然抽疼,脑子里困扰她多时的声音终于变得清晰起来。
“小姐,等会您往京城方向跑,胡侍卫说那边有人接应,我会想办法拖住这群人。”
“小姐,你要活下去。”
她是谁?胡侍卫又是谁?
顾今月眼前阵阵发黑,脚步颠三倒四,踉跄后退。
忽然一名蒙面人提刀袭来,他右眉下方半藏着颗褐色小痣,一脚踹开苏嬷嬷直直冲向她。
慌乱后退间一个不妨,帷帽掉落在地露出真容,蒙面人似乎顿了一下。
不过这点时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她惊恐地看着锋利的刀尖逼近,咽喉已然感觉到寒芒。
顾今月绝望地闭上了眼,脑子里一片空白,缺失的记忆让她没有什么能在死前回顾,除了风轻妄。
她像一株无根的浮萍,不知道从哪里来,又去往何处。
“当啷!”
兵器相接的铮鸣声和猛烈的撞击声刺破她的耳膜,她不舒服地皱了皱眉。眼皮颤着半开,蒙面人捂住胸口跌坐在地,大刀落在地上。
她整个人落入一个坚硬炙热的怀抱中,缓缓抬头望去是风轻妄寒眸如霜,俊逸凌厉的脸。
“砰咚!”
顾今月听见自己剧烈而急促的心跳声,分辨不出来是因为吓到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这一刻被拉得很长,又好像只有短短一瞬。
“退后些。”风轻妄胸膛微震,撞得她的心狠狠颤了一下。
他仰着头注视前方,右手揽住她的腰将人扶稳后便毫不留恋地抽身离去,加入战局。
步子沉稳有力,长剑在他手上宛如游龙,一招一式行云流水,不慌不忙,镇定自若。
他脸色阴沉,周身杀气腾腾,却让顾今月没由来无比安心。
好像他在,便什么事情也能迎刃而解。
随他而来的还有五十名护卫,人数碾压面前,没过多所有蒙面人都被拿下,他们一个个跪在地上低头不语。
顾今月拨开围着她的护卫走到前方,第一时间发现风轻妄的手臂上被刀子割出两道伤口,血浸湿周围的布料,青绿色衣袖被染成玄色。
他手持长剑,剑刃染血,宛如地狱修罗令人望而生畏。
正在审问蒙面人的风轻妄察觉有人靠近立刻转头,看见她走过来连忙把剑丢给护卫,紧张看着她。
顾今月心里发酸,眼睛胀胀的,还未等她开口风轻妄先一步偏头冷声命令。
“把夫人带回马车,严加保护。”
她停在几步外,心如擂鼓,拘谨地不知所措。
风轻妄耳朵动了一下却没有回头,甚至往前挪了两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顾今月的心像被刺了一样。
赵统领带人走来,挡在两人之间,低头避开顾今月的脸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侧头往前看,没了帷帽的遮挡,清晰地看见右肩伤口处玄色在慢慢扩大。
垂眸顿了顿,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她径直向前走去,赵统领面露难色却不敢阻拦她。
风轻妄看似不在意,实则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后面,他听见顾今月的脚步声一点一点靠近,勾出一个几不可察的笑容。
顾今月目睹他杀人,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无论如何美化都无法掩盖那日她看见的一切。
既然如此,索性为他上次动手找一个更加强有力的理由。
白色丝绢手帕按住他的手臂,轻声道:“你受伤了,要及时止血。”
风轻妄先是僵了一瞬,继而侧头看见是她,眼神从平静淡漠瞬间变成受宠若惊,她别扭地垂下眼敛避开他的眼睛。
“你害怕吗?”风轻妄声音又轻又柔,还有一丝颤抖。
顾今月以为他在说自己晕血一事,闭眼摇了摇头。
“我是说这样的我,你会害怕吗?”
风轻妄目光如电刺得顾今月头皮发麻,她鼓起勇气仰头对上他紧绷的脸。
漆黑双眸小心翼翼观察她,似乎他比她更害怕。
他脸色发白仍强装镇定,嘴角紧抿,背直挺得像一把拉紧的弓弦,仿佛只要她点头就会崩溃。
“我……”顾今脑脱口而出:“不怕。”
闻言他眸中好像有星光在闪烁,喉结微动,黑瞳深深凝视她。
顾今月被看得脖子后面一片绯红,狼狈低下头。
他伸手虚虚搭在她头顶,笑着喟叹道:“那就好。”
两人之间连日来的隔阂在这一刻被打破,弥漫在空气中的花香仿佛形成了一个微妙的空间,两人置身其中情不自禁地向彼此靠近。
周围人的面孔变得模糊起来,整个空间好像只剩他们两个人。
此时此刻,她陡然对生出风轻妄莫名依赖。
她只有他。
风轻妄的脸越来越大,她甚至能看见他颤动的黑睫,触摸到他温热的呼吸。
倏地,空气中一阵撕裂声。
“小心!”
作者有话说:
嬴风:苦肉计虽土但有用。
第22章 受伤
……太子装得可真像那么回事
两人情谊正浓,一支箭羽从远处射来直逼顾今月命门,幸好风轻妄眼疾手快拉她一把,才堪堪躲过,不过他手臂上的伤又添一道。
顾今月吓了一跳,想查看风轻妄右臂,不料被他抱在怀里,头侧着压在他的心口。
“别看,都是血,你会做噩梦的。”
头顶传来低沉磁性的声音,耳朵听得发烫,脑子里都是心砰砰跳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周围护卫见状想要围拢保护二人,赵统领非常有眼色示意大伙四下散开寻找行刺者的位置。
众人心领神会,将此处留给二人。
谁知此时从另一侧又射出一支箭,正好被依靠在风轻妄怀中的顾今月看见。
她伸手推开风轻妄,可惜力气太小只稍稍挪了半步,那支箭射入风轻妄的后肩,离他心口只有一寸距离。
他中箭后,赵统领和苏嬷嬷一干人等表情顿时惊慌不安,仿佛天塌了一般。
赵统领红着脖子,喘着粗气大喊:“有刺客!快来人保护太……主子。”
散落的护卫迅速靠拢,用一堵人墙将二人包得密不透风。
风轻妄冷冷瞥了赵统领一眼,隐晦地警告他不要露馅。
随后他有条不紊地吩咐赵统领分成两路,一路去找刺客,一路护送他们迅速返回别院。
这里已经不安全,谁也不知道刺客究竟有多少人,又藏在哪里。
他一发话,众人像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各司其职。
风轻妄还不忘记安抚顾今月,握住她的手道歉:“对不起,今日让你受惊了,本想陪你好好看个花……”
顾今月压住心中焦急慌张,挤出一个笑容:“我已经看到了,你怎么样?”
他笑了,比顾今月的真切许多,不理会肩上的伤,温声问她:“那你还生我的气吗?”
她强忍住泪意,摇摇头。
“那就好,”说完示意苏嬷嬷拿来惟帽,亲自给她戴上,故意道:“遮好了,这么美可不能便宜了别人。”
顾今月被他这句打诨插科弄得哭笑不得,心底的紧张不安倒是少了几分。
赵统领安排好一切后亲自过来把风轻妄背在背上,迅速将他转移进马车,即刻命令随行的大夫过来治伤。
顾今月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谁家出门上香拜佛会随行跟着大夫,况且还是不到一个时辰的短途出行。
压下心中冒出的疑问,心思又转到风轻妄身上,下一秒睁大眼睛愣住。
他上半身脱光趴在马车软垫上,只余黑色护腕紧紧束缚在右手手腕,像是在遮掩什么。除了骇人的箭插在皮肉里,后背上还遍布大大小小的疤痕,有些是陈年旧伤,有些是新添的。
一个普通的丝绸商人怎么会有如此多的伤口,风轻妄到底是做什么的?
训练有素的众多护卫,对她如铁桶般的严密看护,这一切都非同寻常。
“这是……”顾今月颤着手抚上风轻妄后背,碰到他的瞬间察觉身下人肌肉紧绷。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反手捉住她乱碰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啄了一下。
顾今月瞄了眼大夫,双颊登时染上酡红,想缩回手却没挣脱他的大掌,反而被扣住五指,牢牢钉在他手里。
“别放开我,”风轻妄声音低落,重复道“别放开我。”
顾今月哪里还敢妄动,红着眼睛凝视风轻妄惨白的侧脸。
大夫一直低头不做声,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他接到主子眼神后会意,张口道:“出来匆忙没有准备麻沸散,主子还请忍耐一二,若是不拔出箭恐怕血难以止住。”
说完不甚熟练卷了一条白纱递到风轻妄嘴边,补了句:“会很疼,可以咬住纱布防止伤到自己。”
顾今月听大夫言下之意竟是要他生生忍住拔箭之痛,眼泪唰地一下子掉在他的后背,他明显地抽了一下。
“别哭,就疼一下。”
风轻妄放开她,虚弱地抬起手抹掉顾今月脸上的泪痕,冲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又对大夫淡淡道:“不用,你动手便是。”
大夫不再劝,捞起袖子镇定道:“属下要拔箭了,请主子做好准备。”
风轻妄皱着眉盯住前方木板,神情肃穆像在赴死一般。
顾今月立刻主动把手放在他眼前,哽咽出声:“要是等会忍不住,你就咬我吧。”
风轻妄眉头舒展,轻笑一声,双手擒住她递过来的柔荑,放在脸颊边轻轻蹭了蹭,亲昵道:“我怎么舍得咬。放心,以前比这更重的伤我都挺过来,这点不碍事。”
顾今月听了心里一抽,又酸又疼。迫切地想知道他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又恨自己失忆了一点忙也帮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