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兄长,渐渐又红了眼眶:“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吗?”
第17章 三
“你兄长。”司昶长吁一口气,温柔的说道。
“骗人,你骗人!我兄长才不会穿这样的衣服,我兄长才不会住这样的房子,我兄长才不会在皇宫,我兄长才不会这样对我......呜呜呜呜”
控诉着控诉着,山青自己呜呜呜的哭起来,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她还是她,她怎么就成了被灭满门魏家的人?!
明明兄长还是兄长,怎么就成了君临天下的太子,怎么就成了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司昶想像从前一样安慰她,但是他也很清楚的知道,当真相掀开的那一刻,血淋淋的事实就横亘在他们之间。
那是魏家上下百余口的性命,魏家军上下千余将士的性命,他没有资格。
司昶眼神略显飘忽,最后嘴角一扯:“我总想,将秘密藏得久一些,这样我就能多陪在你身边,我甚至也想过,如果一辈子不告诉你,我们是不是就能永远在一起。”
“你怎么不问我,万一那女人骗了你呢?万一里面,有什么误会呢?”
山青摇摇头,哽咽的说:“我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我能感觉到,她没有骗我,”
她抹了一下眼泪:“问你又有什么用?若是你想告诉我,整整十五年,你哪一天,都可以告诉我,可是你没说......”
司昶眼底一片冰凉,语音低沉的说:“怎么,现在连声兄长,都不愿意叫了?”
山青咬着下唇不回答。
司昶并没有继续逼迫她,他自嘲的说道:“既然你知道了,那我就将当年的事情,全部告诉你,魏家灭门的旨意,并不是父皇下的,是我,那道旨意的印章,是我盖的。”
山青双目圆瞪,难以相信的看向司昶:“为什么?!为什么!!!”
司昶却没有回答山青的怒吼,而是坐在她身旁的床榻上。
“她不是我的母后,我的母后,是大陈朝流落在民间的永定公主,是大陈朝没有登基称帝,却以公主的身份临朝的女帝。”
“我的父皇,是大陈朝的三世宰辅司家嫡子,也是大陈朝的征讨西北的大司马,大陈朝兵马两分天下,南魏北司,说的就是骠骑将军和我的父皇。”
“自我出生就是大陈朝的太子,我母后在我的周岁宴上,突发暴病身亡,母后去世后,我成了大陈朝唯一的继承人。”
“但我并不是,在陪都金墉里长大,自我有记忆起,都是跟着父皇,在外四处征战。”
“那时父皇,常年在外征战,我被父皇托付给骠骑将军,魏家是我半个家。”
“五岁那年,魏家被抄家,父皇同祖父决裂,但最后还是没有保住魏家。那时魏将军身怀六甲,最后只保住了你。”
“为了保住你,父皇接受了祖父的要求,登基为帝,改朝换代,祖父也接受了父皇的要求,永生不踏进金墉。”
“而我,在父皇的身边呆了十年,朕十五岁那年,身为辅国大臣的祖父病故,父皇派赵昀将军将我送回金墉,那年,我们一起回到了金墉。”
山青听着司昶讲着当年的事情,直到讲到他们回到金墉,才出声打断:“原来当年家里遭遇偷盗,也是你安排的?”
司昶沉默了,微微撇开头,并没有否认:“回到金墉城,失去祖父的朝廷,必须由我替代我的父皇撑起来,这条路,不管我和父皇愿不愿意,已经无法回头。”
“原来离开村子,是为了这?”
司昶起身走到书架前,从里面拿出一本书册,走回到山青的身边,将书册放在山青的手上:“今天就说到这里,你好好休息。”
“这本手记是我父皇写的,等你看完后,我再继续告诉你,后面发生的事情。”
山青倔强的拒绝:“我不看,我听你讲完。”
司昶柔情看向山青,低低的说道:“青青,如果我今日全说清楚了,你会如何?”
山青刚要开口,就被司昶的一根手指,按在唇边:“不要说出来,求求你不要说出来,不要这样残忍的对我。”
“我欺瞒你,是我不对,可是,若不是期满,大概你早已经和我,形同陌路了吧。”
司昶眼眶有些发红,声音里也哽咽:“十五年啊,青青,能不能让我慢慢告诉你?能不能让你再多留几天?能不能让我们......好好告别?”
山青和司昶都沉默下来,他们都心知肚明,若是司昶今日全部告诉了山青,山青今日就会立刻离开,而司昶也没有任何挽留的借口。
山青看着眼前的司昶,她曾经的兄长,她的兄长,无论发生什么都会胸有成竹,都会风光霁月处理好。
而现在赶路而来的太子殿下,眼底乌青,衣衫也被她折腾出褶皱,两眼死死地盯着她。
山青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司昶长长的舒出一口气。
山青继续说道:“我可以听你的安排,但是我有两个条件。”
司昶赶紧说:“你说。”
“三天,三天后,不论你讲了多少,我都会离开。”
司昶一愣,沉默,最后他说:“我答应。”
“这三天除了说当年的事情,其他时候,我不想见你。”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良久后,司昶说:“好。”
说完,司昶起身,还是嘱咐道:“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山青打开这本手册,手册里写着:
正和五年十月二十四日。
今天是永定公主去世的第五天。
我最后见到了司昶。
第一眼,我就知道那是我和永定公主的孩子,却孩子的脸上,找不到任何像永定公主的地方,她彻底消失在我的生命中。
我看着司昶,本该是三人的团聚,如今却成了两个人的重逢。
我抱着司昶站在陵墓前,我轻声说道:“对不起,司琊我会一直带在身边,不会让我们的孩子,成为棋子,这次,我决不食言。”
我带司昶来到了陵寝,在这里,我拼出了那些碎纸屑。
那是一份和离书。
竟然是一份和离书。
永定公主最后给我的,竟然是成全。
正和五年十月二十五日。
今天是永定公主去世的第六天。
我却想了起来,给永定公主讲了一则故事:“在《坛经》中看到这样一个故事:当时有风吹幡动,一僧说风动,一僧说幡动,争论不已。惠能上前说:你们辩论不休的原因不是风动,不是幡动,而是你们作为修行人的心在躁动,心不清净啊。”
永定公主皱眉问道:“那到底是什么在动啊?”
“你是风动,我是幡动。”
永定公主疑惑的问道:“那为何没有惠能说的心动?”
我说:“或许以后,就会心动。”
现在你是风动,我是幡动,此生却来不及说一声,是心动。
正和五年十月三十日。
明天我就要离开京都,我最后一次见了父亲,司昶年幼,朝中大事父亲已经可以只手遮天。
对于朝中大事,我已经不再想插手,回道:“这种朝中之事,自有父亲和朝臣做主。”
“琊儿,你要记住,你是司家的人,就有权利插手。”父亲气道:“对了,你要离开?”
我对父亲说:“司琊是我与永定公主的孩子,永定公主已经不能陪在司琊身边,我希望父亲能够成全我们父子。”
父亲良久后才开口问道:“这次去多久?”
我缓缓的说道:“或许一辈子吧,谁知道呢!”
父亲更是被我气笑了:“你是因为永定公主,现在跟我决裂吗?不回京都,带走太子,难道你还想造反吗!”
我有些悲凉的说道:“我想带走的从来不是司昶,而是我们司家愧对的永定公主。”
正和六年十月二十日
我们在北上的途中,遭遇到了偷袭,伤亡惨重。这次北上突袭筹备,只有我,魏湘,骠骑将军,赵昀,若风五人,行军路线被泄露,那内贼,必然就在我们五个人之中。
我仔细询问过魏湘,她向我保证绝对不会是骠骑将军,他们魏家不可能有谋反之心,我相信魏湘的保证。
排除与魏家有关的三个人,嫌疑最大的就是赵昀。
但是赵昀是我在军中的第一个并肩作战的兄弟,他一直对未能保护你耿耿于怀,也跟随我多年,我直觉的认为他也不是那个内贼。
每个人都有嫌疑,但每个人都彼此间有信任,而我并不想打破这种信任。
我下旨停止了北上,在没有找到内贼之前,我断不能贸然行动。
今夜的月亮非常的亮,看着浩渺的天空,我仿佛看到了你,我伸出手,喃喃的说道:“山离,我这次不是失约,只是......不能拿那些无辜的生命去冒险,你再等等,再等等我好吗?”
正和六年十二月初一
今日下邳下了好大的雪,我和琊儿在帐外做了三个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我,一个是琊儿,琊儿问我为什么最丑的那个雪人是他,还说我老是欺负他,他还委屈的说如果你还在的话,他肯定不会受欺负。
第18章 四
正和六年十二月初一
今日下邳下了好大的雪,我和琊儿在帐外做了三个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我,一个是昶儿。
昶儿问我,为什么最丑的那个雪人是他,还说我老是欺负他,他还委屈的说,如果你还在的话,他肯定不会受欺负。
我一直以为,琊儿三岁了,长大了,不会再羡慕,有娘的孩子了。
但这一刻我才明白,他只是表面上不提,心里却十分的委屈。
也许在琊儿的心里,一直在怪我,没有保护好他的母亲。
你生前,我不是个合格的丈夫。你死后,我依旧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看着白雪素装的天地,我的眼前忽然出现这样的画面:我和琊儿在互不相让的打着雪仗,你会跟在我身后,悄悄拍下我身上的雪花,我知道无论对面是谁,你都会站在我这一边的。
大雪漫漫,终究不过一场虚幻。
正和六年十二月二十日
年关将至,我收到了父亲的来信,信中还是重复着那句话:早日归京,直到现在父亲,还在期望着我带着琊儿回去,顺便登上那个位子,真是恬不知耻。
我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时候有篡位的想法,或许他一直都有,只是他掩饰的太好了,我一直都没有发现。
如果让我在皇位和你之间选择,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你,只是你再也不会知道我的选择,也许至死那一刻,你还带着不甘跳下台阶。
我将父亲的信烧了,就像之前的那些一样。
等我烧完信件,一抬头发现窗外站着魏湘。她的脸色非常难看,甚至脸色灰白,我赶紧拿起大衣,推门走到她身边,将大衣披在他身上。
她似乎神游归位,对我张了张嘴,最后却将脸瞥向另一边,沉默不语。
我赶紧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魏湘的眼眶一下子红了,眼神也飘忽起来,自言自语道:“大司马,我有孕了。”
我一愣,她与若风也成亲,有一段日子了,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我赶紧劝她进屋,谁知她执拗的站在冰天雪地里,倏然跪在了地上:“这孩子不能留。”
我一边拉她一边问,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她绝望的看向我,又似乎透过我看向远方:“那内贼不用找了,我知道是谁。”
“若风,内贼就是,我的夫君若风。”
那一刻我怀疑,我是不是听错了,可是看到跪在地上,蜷缩在一起的魏湘时,我知道这一切是真的。
正和六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我率人去追若风,一直追到凉州,我见到的已经不再是若风,而是叛贼高安的三子高瑥。
从知道若风的真实身份的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的那场噩梦。
他骑在高马之上,嚣张的问我:“是不是没有想到,我就是你要找的内贼?就是我让你五万先锋,无一生还,司琊。”
他将当年的往事一一说来:“你还记得那匹白鹿吗?是我,是我献给了钦天监,我告诉他们,说白鹿是吉兆,能保佑大陈,谁知道他们竟然相信了,还举行了狩猎。”
“还多亏了你这白鹿,让魏湘彻底对你死心,我当时还在想怎么接近她,司琊,你就把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送到我面前。哈哈哈哈。”
若风的笑声,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插到我的胸口。
我双目猩红的问他:“当年围困下邳,你为何会随着魏湘,从渝州前来支援?”
若风想了想,用马鞭托着自己的下巴:“当然是为了让魏湘对你死心啊。”
“你这负心汉,回到京都,立刻娶了公主殿下,摇身一变,成为了当朝的驸马爷,你有没有想过,那段时间魏湘是怎样过的,那时陪在她身边的,是我,不是你。”
“可是,当你被围困在下邳时,她还是不顾一切的,从渝州带兵来救你,真是讽刺。”
“我本可以在那场战争里,杀了你,但人算不如天下,偏偏那时,你替魏湘挡箭,我那时还挺担心,怕你们旧情复燃,自己筹谋一场,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过,这倒是想多了,你们两人,都自诩人间君子,自是不屑吃回头草。”
我听着若风讲着当年的事情,竟然情绪意外平静,仿佛那已经是上一世的事情,我问道:“所以在回渝州的路上,你埋伏了魏湘?”
“是,我本可以杀了魏湘,让你们自相怀疑,可是啊,老天仿佛同我开了玩笑,就像你救魏湘一样,魏湘救了我。”
“或许这是我第一次被人救,难得感受了这世间的,那么一丝丝温暖,那次我的确心软了。”
“可心软的代价就是,两万将土,有来无回,一将成名万骨枯,为将者,为君者.,心软乃是大忌。”
我想到,那时生死一线的魏湘,冷冷的问道:“唐门的毒是你指使的?”
“其实,那个时候,若是我再有行动,.身份非常容易暴露,可就在此时,你们的永定公主,来到了渝州,机会难得,我又怎会放弃?”
司琊眼睛眯起来,瞳孔猛地一沉:“你让唐门下毒,然后是又给解药,不过是想引开我?”
“不引开你,我又如何将你与魏湘的事,告诉那位公主?司琊,枉你一世英名,却偏偏糊涂一时,护不住公主,是你的报应。
我怒吼:“你到底有没有想过魏湘?”
“司琊,你一生为情所困,公主活着的时候,你不珍惜,死了,你却要念一辈子,把自己锁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来给自己赎罪。”
“我才不是你,等我挥军南下,荡平你们大陈,我要什么样的找不到,更何况区区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