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拥抱黑鸦——鹿宜【完结】
时间:2023-07-10 17:14:27

  他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从小他便对女儿疏于关爱,而在她成长过程中他插足的每一件事,似乎都对她带来了难以言喻的伤害。
  “难道我不该有怨吗?”薛楹低下头,心平气和,时过几年,薛楹早就没有那么激烈的情绪了,她只是继续削着苹果皮,“就连我的高考志愿,你连问都没问过我就改了。”
  那是十五岁的她,第一次为自己做出的决定。当她满心欢喜等待着录取通知书时,却收到了意料之外的信封,是薛晋所任职学校,也是他所任职的学科的录取通知书。
  “我有跟你解释过,那所大学生物科学排名不高,既然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要选差的?”薛晋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试图解释自己的行为。
  事实上,即便第二次听到这些话,他依然难以接受。他自以为是的为她考虑,实际上却是女儿痛苦的深渊。
  薛楹吸了吸鼻子,苦笑,“所以,我为什么一定要学生物科学?”
  她所报考的学科明明是中文系,可最后却被薛晋强硬地更改学科。
  薛晋呼一口气,如果现在非要他来说一个原因,他只能说他想把自己认为好的东西来替薛楹去选择。时过境迁,她已经不在意那个原因,她介怀的只是作为父亲的他,对女儿人生的一次次强硬的干涉。
  他闭了闭眼,“所以现在不是很好吗?我得到了报应,我也不想做手术。”
  临床的李文忠却听不下去,他翻身起床,准备出门,忍不住劝了一句,“也不是什么过不去的坎,何必呢?”
  至少他们还父慈女孝,而他却什么都没有。
  房门轻轻地被阖上,薛楹终于削好了那个苹果,然后开始切块,调整了情绪,依旧是轻柔的嗓音,“手术是一定要做的,不管你今天说什么。”
  薛晋睁开眼瞪她一眼,薛楹就像没看到一样,依然耐心地切块,果肉切成大小均匀的方块,放到碗里,递在薛晋手心,“手术是一定要做的,你没必要因为觉得对我愧疚就折磨自己,这样没什么意义。”
  薛晋:“……”
  “如果真的对我赶到抱歉,就坚持下去,好好活下去,为我活下去。”
  “你也感受一下我为你安排一切的滋味。”
  “至于你之前说的断绝父女关系,我就当是你说的疯话。”
  “我也不要你的那些什么财产,如果你不想好好做手术,回头我就把那些资产全都捐了。”
  “回头在你的葬礼上说,你这个做父亲的什么都没给我留。”
  “你应该也不想自己的清清白白的身后名还被我污蔑吧,所以你千万要好好活下去,别让我逮到这个机会。”
  “我这些不是跟你说笑的,你也知道我怨恨你,所以我肯定做得出来这种事情的。”
  “楹楹……”
  眼泪簌簌滴落,薛楹哽咽,“你难道想让我没有爸爸,变成孤儿吗?”
  薛晋眼角也湿润了,有咸咸的液体涌出,“我只是怕你怨恨我,不想见我。”
  “我当然怨恨你,所以你更要好好活着,对我好,来弥补我。”
  薛晋长叹一口气,他拿起叉子把碗里的苹果放进嘴里,却尝不出任何味道,是甜的还是酸的?他也分不清楚。
  就像他给薛楹带来的错乱童年,有时他也分不清那是自己的执念还是以爱为名的□□。
  “好……”
  薛晋在生物科学领域上是个天才,所有人都承认这一点。他的女儿也继承了他的天才,从小就接连跳级,十五岁考入大学,十九岁保研,二十二岁研究生毕业。薛晋为她铺垫好了人生的一切,甚至为她安排了接下来去美国读博,众人艳羡的offer。
  也是这个时候,薛楹不愿意再听从他的安排了,薛晋替她选的生物科学,她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她不想出国,也不想继续在生物领域钻研。为什么二十二岁,还不能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薛楹已经听话地做个乖孩子太久了,她迫不及待地想为自己活。
  薛楹一向温婉乖顺,她第一次拒绝了薛晋的安排,转身在市中心开了一家咖啡厅。咖啡厅生意兴隆,旁人都夸薛楹有经济头脑有先见之明。只是没想到而薛楹转头又前往非洲做动物保护志愿者。
  那时,薛晋拦着她不放,放话说如果她要走就断绝父女关系。但薛楹还是走了,她像是迫不及待逃离那座牢笼的鸟雀,连手都没挥一下就离开了。
  她来去如风,自在洒脱,谁也不知道在风中掩埋的心事。
  事后,大伯曾经问过薛晋,“你是为了挽回楹楹,还是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家庭地位?”
  薛晋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断绝父女关系,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悔恨的决定。有些气话言不由衷,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了。
  薛楹拿着纸巾擦去他脸颊上的泪水,“快吃吧,吃饱才有力气做好术前准备。”
  很多事,不是不怨了,而是生命的重量远超过去种种。
  江霁晗是在洗手间撞见薛楹的,透过那扇明亮的镜子,他看清她红肿的眼眶,还有她眼底剔透的泪滴,像莹莹如润的珍珠。
  薛楹看到了身后的他,轻轻弯起唇角,那抹笑意由浅及深,绽出耀眼绚丽的琼花。那滴悬着的泪珠像清晨凝结的露霜,反射着细闪的碎光。
  “谈好了?”江霁晗感受着心脏的剧烈的跳动,一步步靠近那个拨乱他情绪的女人。
  她随手擦去眼角的泪滴,“算是吧。”
  中间过程布满冲突委屈,但好在结果是好的。
  “那就好。”他停在她身后半米的距离处,递出一张纸巾,“擦一下吧。”
  “谢谢。”薛楹收下手指,轻轻擦拭,她看着镜子里泛红的眼圈,还有她身后注视着她的男人,“其实我哭完之后很快就会消肿了,大概是哭的次数太多了,眼部皮肤都习惯了。”
  江霁晗皱眉,“你以前经常哭?”
  “是啊。”薛楹垂下眼睑,淡漠地笑,“以前跳级被欺负也哭,上大学压力太大也哭,开店太忙也哭。只是我都是藏起来偷偷一个人哭,从来不让人看到。哭过也就过去了,也不会再去烦恼了。”
  “看不出来你竟然还是个小哭包。”江霁晗想到她说的那个画面觉得有些好笑,但回过头又想到她上大学的时候也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又隐隐有些心疼。
  薛楹也笑,抬眼对上他的黑眸,有温暖的暧昧在静静地流淌蔓延。
  她启唇,“江霁晗…”
  薛楹还没开口的话被实习医生的叫声打断,“江老师,江老师,你快去看一下。李文忠和护士长吵起来了!”
  江霁晗面色一冷,眉头微蹙,留下话未说完的薛楹,大步流星走向争吵扰乱的中心。
  薛楹也追了过去。
  四楼的护士台前,围成了一个小圈,被包围看热闹的就是李文忠和护士长两个人。
  “我什么时候骚扰你的下属了,你给我说清楚,我老头子清白一辈子,到死也不能受这种污蔑。”李文忠叫嚷着,眼球微凸,双目圆瞪,胳膊被保安拉着。
  护士长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难道不是你非要让小魏去给你打针的吗?这么多护士,你就非要指定人家小姑娘去给你打针?还要追问人家年龄、男朋友还有家庭状况。我们医院虽然免除了你的医药费,但也不是让你来这里做祖宗的。”
  护士长口中的小魏被她挡在身后,正低着头默默流泪。
  “我让她来给我扎针就是骚扰她?我问她几句基本情况就是对她图谋不轨?”李文忠说着就要上前,被保安紧紧地抱住,他声嘶力竭地大喊,“我只是看她长得像我女儿,想多和她说几句话怎么了?怎么了!你们医院的王法就是连跟护士说几句话都不行吗?”
  护士长:“……”
  “好了!”江霁晗拨开人群,“这里是医院,不要打扰其他病人的休息。”
  李文忠胸腔不停地鼓动,大口喘息着,因为激烈的争吵他的面色呈现不正常的暗红。突然一卸力,李文忠那股强拗的劲消失了,腿一软,人就晕了过去,顿时混乱一片。
  “快,推床!”
  人潮拥挤中,薛楹只能看到那个依然冷静理智的江霁晗。
  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那扇紧闭的手术室中,她依然恋恋不舍。
  这一刻,她切实感受到了心动。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是非洲章~~~
第15章
  日光迷人眼,微风拂过,窗帘微微摇晃,透过缝隙射下的光斑也跟着一起摇晃,平静安和。
  “楹楹。”江霁晗轻声唤她的名字,收回阳台上已经晾晒干净的衣服,放在床尾,“该去吃午饭了。”
  薛楹回神,恍然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她看向放在床脚的衣服,“你洗的吗?”
  江霁晗点头,去医院上班前,他把薛楹换下的衣服全都洗净晾好。肯尼亚的日光充足,晾晒一个上午衣服就已经全干。
  “那谢谢了。”薛楹讷讷开口。
  “没事。”他瞥过去一眼,黑眸里潋着幽然波光,衣服之前他也经常给她洗,倒还是第一次听她说谢谢,胸口一窒,他先换了话题,“你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到哪里都能秒睡。”
  倘若不是他,在别人面前,她也是一样的毫无戒心、毫不设防地入眠吗?
  江霁晗的心里涌起一阵酸酸麻麻。
  薛楹手掌挡了挡跟着窗帘晃动的光线,辩解道:“我只是太累了。”巡逻一夜已经耗尽她的体力,强撑着洗完澡,还记得将头发吹干已然不易。
  “好。”江霁晗不欲与她争辩,“那你快换衣服吧,我到外面等你。”
  薛楹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才站起来换衣服。衣服上沾染着清淡的洗衣皂香味,是江霁晗一贯的柠檬清香,香气沾衣便久久不散。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他们之间的纠缠理得清开始,却理不清结尾,犹豫不决又留念至今。
  其实早就该在分手的那刻就结束了不是吗?如今再忆起从前心动,也没了那时那刻的怦然复现。
  薛楹可以允许自己有失神迷茫,但不能容忍自己永远困于其中。
  抬头是刺眼的阳光,遮挡是片刻的安宁。
  她推开房门,江霁晗躲在走廊的阴影处,轻轻捏着鼻梁,眼睛轻阖着,眉头也跟着紧锁,藏不住的疲惫。有树枝间漏出的不成片的碎光,透过斑驳的窗户,打在他的下巴处,映出那里青灰一片,是新长出的胡渍。
  隔着几步的距离,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缓缓睁开的双眸,可却看不清他的眼神,那双深邃的黑眸着似乎蒙着层层迷雾,是她读不懂的眼神。明明不远的距离,却让她觉得他们之间像隔着一道鸿沟。
  “走吧。”
  薛楹跟在他身侧,盯着他的脚步,掀唇,“你上午一直没睡?”
  刚出宿舍楼,刺目的日光照射过来,江霁晗下意识用手背挡了一下,然后往前跨一步,挡在她身前,“今天病人有些多,也没什么时间休息。”
  薛楹眉头一紧,又听他说:“就当是调整时差吧。”
  耳畔是他清浅的呼吸声,薛楹被他的影子全部笼罩。
  她与炽热的太阳之间不止隔了风和云,还隔了一个江霁晗。
  “你这样身体受得了吗?”薛楹踩着他的影子往前走,有些担心。前天没睡,昨天也没睡,铁人也经不起这样熬夜。
  “还好,以前也经常这么熬夜。医院里的病人来得急,常常等不及你休息。”江霁晗声音有些低,踩过草地,发出沙沙的声响。
  薛楹没再说话了,她以前总觉得自己足够了解江霁晗,也足够理解他的工作性质,但好像其中的艰难她还是想得太片面了。
  薛楹没什么胃口吃午饭,草草吃了两口便跑回宿舍。阿黛拉还没起床,正在床上举着Kindle看小说,瞧见薛楹在行李箱里翻翻找找,从蚊帐中探了个头问:“你昨晚一晚都没回来,去哪里了?”
  没听到回复,她又问:“你不会是和江医生和好了吧?”
  “没有。”薛楹只回答了后一个问题,手上动作却不停,翻过了行李箱又去翻找床头柜。
  “你在找什么?”阿黛拉太好奇她和江霁晗的事情了,可薛楹明显不愿意说,她也没办法总是追问。
  薛楹翻完了床头柜,一拍脑袋,“之前的蚊虫喷雾好像用完了。”
  阿黛拉挑着眉头,好像明白了什么,“我这儿有,我拿给你。回头你去市里的时候,买了再还给我吧。”
  “谢谢了。”薛楹接过阿黛拉的蚊虫喷雾就往外走。
  阿黛拉又重新窝回被窝里,嘴里念念有词,“嘴上说着没和好,身体却比什么都诚实。”
  薛楹带着蚊虫喷雾回食堂的时候,江霁晗还没走。丽娜阿姨正在跟他絮絮叨叨着什么,他强打着精神坐在那里听着,时不时微笑点头附和。
  “江医生。”薛楹把他从丽娜阿姨的热情唠叨里解救出来,硬着头皮顶着她意味深长的眼神拉他出去。
  无人的小径,两个人影面对面伫立。
  “给你这个。”薛楹把喷雾塞到江霁晗口袋里,“回屋的时候,在屋子里喷一下,对祛除蚊虫很有用的。”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你不要不当回事,这里的蚊虫咬人很厉害的,咬一口消肿要半个多月。”她指了指他藏在衬衫下的腕子,“你之前被咬的虫印,不要总捂着,要把它晾在空气里,这样会好得快一点。”
  江霁晗闻言便解开了自己的袖扣,仪态优雅地向上挽起袖口,露出一截清健有力的手腕,上面要蚊虫叮咬的几个红包就现出了形,在他白净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他原本不必受这种苦的。
  薛楹眸光轻转,突然叫他,“江霁晗。”
  “你要说什么?”早在她沉着脸出现在食堂时,他便知道薛楹有话要和他讲。
  大概是些他不想听的。
  薛楹呼一口气,有些话还是需要说清楚,不然她心里总憋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好似难受的只有她一个人。
  “你也知道的吧,对你突然的到来,我并没有做好准备。你在这里援非的任期有两年,而我不确定我会在这里做多久的志愿者,但我想起码在我们共事的这段时间,我们就暂且当做从前那段故事不存在——”
  “就和谐相处吧。”
  “不存在?”江霁晗垂下手腕,眼睛被阳光刺得睁不开,依然强行撑着眼晦暗地盯着她。
  薛楹舌尖抵在下颚处,压住因莫名情绪而丰沛的口水。她梗着脖子回视,仔细地观摩江霁晗脸上的每一处细动,可结果让她失望,江霁晗的那副冷漠的面具没有一丝松动,像被是烙铁紧紧地焊在脸上。
  “既然大家都是为了援非,我们就暂且当做从前那些都没发生,各自做好各自的本职工作吧。”薛楹微微挑眉,唇边带上了几分冷峭的弧线,“都已经来了这里,总不能还被情情爱爱所束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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