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拥抱黑鸦——鹿宜【完结】
时间:2023-07-10 17:14:27

  “擦点药吧。”江霁晗来不及擦发,就从便携式小药箱中拿出一管药膏,见她没应声,又说了一遍,“楹楹,我帮你擦药吧。”
  他坐在床边,掌心里是她细嫩的小腿,白色的乳膏抹在她的伤口处,些许的刺痛,然后是清凉的体感。
  其实那几道伤痕只是起来骇人,只是表面伤并不严重。
  他的动作很轻,指腹上温热的触感和薄荷味的药膏交织在一起,簌簌电流穿堂而过,薛楹忍不住握紧了手指,紧咬牙关抵抗着酥麻的心痒。
  薛楹转移注意力,视线漂移到地板上。江霁晗光着脚踩在拖鞋上,脚背上一道永恒的翻肿的血痕向上蜿蜒,藏进裤腿里。那道长长的血痕,远比她腿上这些斑斑点点的小口子要严重得多。
  江霁晗不了解地形,磕磕绊绊受伤也正常。只是这道伤痕经历了长时间的雨水冲刷,又未来得及处理,已经有些浮肿发白。
  “你还是先处理一下你的伤口吧。”她朝着他脚背上的那道伤努努嘴。
  “不急。”江霁晗低头专心给她处理伤口,随意地和她搭话,“那只犀牛的尸体会怎么处理?土葬还是火葬?”
  薛楹沉默了片刻,才说:“天葬。”
  “它的尸体应该会被搬运到狮子或者鬣狗的活动区。”
  保护区的原则是尊重自然界弱肉强食的规律。或许以他们所接受的传统理念来看,更希望入土为安落叶归根,求个美好的归宿。但自然界永远有自己的一套规则规律,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才是他们的准则,这种无意义地安葬在某种程度上是浪费资源。保护区的设立只是为了保护,不是为了拯救。他们要做的也不是自以为是照本宣科地去改变,去占有,而不是做这个区域以及这个区域所有生物的救世主。
  人与自然这一课,太庞大,太难懂,太晦涩。如若理解不了,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去遵守。
  江霁晗倒是可以理解,“其实也正常,毕竟这里的生存定律和国内不一样。我们认为的残忍对他们来说或许是最正确的自然法则。”
  薛楹勉强笑笑,她越发觉得自己对江霁晗说的那番话或于严苛。
  她在某些柔软的时刻,也会瞻前顾后,也会对这个陌生文化的地方质疑不解。嘴上所说不适合,可谁又能做得到完全匹配呢?
  她况且做不到,又怎么能要求江霁晗初来乍到就学会这里所有的生存法则呢。
  “抱歉。”薛楹突然开口,“昨天中午我跟你说了一些很过分的话,是我考虑不周。你能来这里援非,已经很不容易。别把我那些话放在心上,你一直都是一个很负责很优秀的医生,无论在哪个地方。”
  江霁晗已经替她上好药,收回手指时那抹温热也跟着消失,只留下刚刚掌心按压在她腿部时留下的红印。
  “楹楹,我们之间从来都不需要说对不起的。”江霁晗的黑眸里倒映着她的面庞,乖顺清丽,“其实你说的没错,我对这个地方有些想当然了。”
  “身体已经在这里,思维却还是按照国内的那套运作方式。”江霁晗笑笑,把被子盖在她身上,“如果只是换了个地点,却固守尘封,只怕也和原来一样眼盲耳聋。是你点醒了我这一点。”
  薛楹微有触动,但很快别开了脸,掩饰地打了个哈欠。她不觉得自己的话会对他有那么大的作用,若是真有这种影响力,他们又怎么会走到如今这般田地呢。江霁晗性格虽然冷淡了些,但惯会给人留面子,他也不过只是不想让她难堪罢了。
  “你还是先擦药吧。”薛楹不想再深究这个问题,调转了话题。
  他应了一声,大手撩起宽松的裤脚,那道血痕完整地暴露在外。
  那道口子从脚背上一路蜿蜒向上直至膝盖下,藏在裤腿中的伤痕远比脚背上那浅尝辄止的血痕要严重得多。他应是在洗澡时已经处理过那道伤口,血迹已然凝固,伤患处肿胀两边翘起,细看之下像一根黑红色的发绳,是已然开线抽丝的破旧发绳。
  “要我帮你上药吗?”薛楹没想到他伤得这么严重,在那片泥泞的小径上,她把大半重心都压在他身上,那时她满心只想着那一声刺耳的枪响会对保护区的动作造成怎么的伤害,却无暇考虑江霁晗维持着两个人的平衡是否会吃力,是否会受伤。
  想到这里,她再度道歉,客气又疏离,“对不起,害你受伤了。”
  江霁晗温情的眉眼淡了些,锐利的视线噙着她。薛楹几乎就要忘了她初结识江霁晗时,他是怎样端着一副清冷的姿态拒人千里之外,那时她又怎能想到他们之后发生的种种故事呢。
  江霁晗盯了她片刻,淡淡笑了笑,他的语气还是温柔的,“不用了,你休息一会儿吧,我自己上药就可以了。”
  薛楹盯着他挤出一大块药膏,然后涂抹在自己的伤口上,动作明显和之前给她上药时的轻柔耐心形成鲜明对比,利落了也不少,也粗糙了不少。
  “你就不能轻点吗?”薛楹半躺在床头,把被子拉到胸前,眼睛半耷拉着,明明已经有些困了,但还是强打着精神去监督他上药,“你这好像擦药的不是自己的伤口一样。”
  “你要是擦不好,我来帮你擦。”薛楹小声嘟囔着,嗓音已经有些困顿。
  “不用,我好好擦。”江霁晗又瞥一下正努力睁大眼睛的薛楹,轻声说,“睡吧,楹楹。”
  低沉的嗓音,温和的气氛,莫名就卸了薛楹的心防。
  薛楹最终还是没能抵抗住汹涌来袭的疲惫与困意,她的眼睛慢慢阖上,睫羽微颤几下,最终归于平静。
  江霁晗停下了手下的动作,静静凝视着她的睡颜。她睡着的时候收敛了棱角与尖刺,温顺又乖软,不染纤尘,清澈明净。
  是她最初就给他的那个印象。
  他抬起腕子,捏着她的后颈,帮她调整了一个姿势,薛楹顺从地钻进柔软的被子深处,呼吸渐渐均匀。
  江霁晗在她眉间轻轻落下一吻,仿佛蜻蜓点水,悄无声息。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帘的间隙,散在大床上。缩在被子里的女人抬手挡住刺眼的日辉,身体无意识地翻动,长长的睫毛忽闪,粉色的唇瓣无意识地翕合。
  熟悉的味道,让薛楹有种时间倒转的错觉。
  直到她从床上坐起,她的头脑依然是混沌一片。
  狭小的单人宿舍里,只剩她一个人。身侧的位置是空的,平整的床单和枕巾证实那里确实无人躺过。
  她浅眠时隐约听到有水声淅沥,还有刻意放缓的关门声。
  江霁晗,是一夜未眠,又去医院上班了吗?
  阳台上挂着晒干的衣服,是她昨晚穿的那套衣服。泥点污渍已然洗净,只余淡淡的柠檬肥皂香。
  应抵也是江霁晗洗好的。
  氤氲清雅的香味令她恍惚,房间里熟悉的摆件物品令她彷徨,还有出现在门口的那个清瘦英俊的人影令她错乱。
  他身上还穿着白色的工作服,只轻声说一句:“你醒了?”
  时钟被那道声音推着向后快速旋转,滴滴答答,回到松山医院。
  他们的一切开始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冲冲冲,下章是回忆章~
第12章
  “今天又是薛小姐陪夜?”江霁晗一边检查着薛晋的体征,一边问道。
  冯主任去外地开会了,最近这段时间一直是江霁晗来负责薛晋的日常检查。
  薛杨前几天已经出院了,他一向是个大忙人,偶尔来看望小叔几次,大部分时间都是他派陈茵过来或者薛楹自己在陪护。
  只不过陪护的过程并不愉快,薛楹和薛晋两父女隔阂依然在,一天下来也说不上几句话。屋子里的气氛时常冷凝着,仿佛冰冻三尺冷冽刺骨。
  薛楹停下手上的动作,回头笑道:“好巧,今天又是江医生值夜班。”
  江霁晗检查完毕,回头看了看薛楹刚刚铺好的床,再瞥见薛晋隔壁床的李文忠,眸光一暗,“姚医生有事,跟我换班了。晚上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到办公室找我。”顿了顿,他又交代了句,“晚上注意安全,有事按铃。”
  薛晋原本是学校特意交代过的,安排了一间单人病房,但有突发重症病人需要单独安静的空间,薛晋也好说话,便让出了那间病房,住在了原来薛杨的那个床位,和李文忠成为病友。
  李文忠的事情复杂,已经在医院住了快一年,期间有位护士投诉过几次他动作越界,有猥亵的嫌疑。薛楹一个女孩单独陪床,难免还是让他有些担心。
  “谢谢江医生。”薛楹不知其中猫腻,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发呆,只觉得他细心又负责。
  过了半响她才慢慢收回视线,转向床上安然睡着的薛晋时,心中莫名涌出几分惆怅。
  她最近总是心神不宁,不仅是为薛晋的病,也有一些迟来的不合时宜的情愫。
  薛楹右手揉捏着左手的食指,心不在焉地打开电脑,开始敲打着杂志约稿的游记。
  夜深星稀,安静的病房被低沉的人声打破寂静。
  “薛小姐,薛小姐……”江霁晗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
  薛楹悠悠转醒,迷蒙地看了眼手机屏幕才三点,才转眸看向眼前的男子,声音哑哑的,“江医生。”
  “你怎么就这样睡了?”江霁晗微微皱眉,扫一眼薛楹单薄的衣衫,“夜里冷,你这样会感冒的。”
  薛楹意识慢慢清醒,拽了拽滑落在脚边的大衣,电脑四仰八合地翻到在她腿边,被江霁晗捡起放在椅子上。她看了眼床上的薛晋,压低声音说道:“工作了一会儿不小心睡着了。”
  “这种姿势你也能睡得着。”江霁晗一张冷脸隐约现出几分无奈,方才他进来的时候,薛楹盘着腿歪着头靠着床脚就睡过去了,身上只有单薄的毛衣,医院的被子被放在折叠床的一边,动都没动过。
  江霁晗指了指薛楹的脖颈,提醒她,“薛小姐,你活动一下肩颈,小心落枕。”
  薛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最近实在太忙,既要照看父亲,也要盯着店里,还有之前未提交的欠稿,一沓的待办事项堆成小山。她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又瞧了眼酣睡中的薛晋,才小声道谢。倘若她以这样的姿势睡一夜,明早醒来大概没办法走路了。
  江霁晗摇摇头,却无意间扫到薛楹冻得有些发紫的嘴唇,把刚刚记录体征的笔插回口袋上,调整了了一下脖子上听诊器的位置,停了几秒才说:“病房里有点冷,要不要去我办公室,喝点热水坐一会。”
  视线瞥到薛楹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嘴,江霁晗又觉得自己有些唐突,可薛楹的反应更快,她抢先回答,“好啊。”
  她急忙站起来想要跟上他的脚步,可坐了太久,腿有些麻,突然的站立让她没办法掌握重心,无法控制的向前跌过去。
  江霁晗眼明手快的接过向前倒的薛楹,接触到的体温发现她身上意外的凉,“薛小姐?”
  意外扑进了温暖的怀抱中的薛楹,思维还没跟的上她身体的动作,她的手无意识地环住了他的坚实的腰背。
  “江医生,472床找您。”跟着江霁晗实习的研究生突然推门而入,看到眼前的一幕只来得及捂住自己惊讶而张大的嘴。
  薛楹慌乱的放开自己的手,看向门外的女实习生,而站着的江霁晗则淡定的多,默默收回自己的手,装作毫不在意地问道:“怎么了?”
  他边说边向外走,站在门口的实习生如梦初醒,看了一眼脸颊泛红的薛楹,才慢吞吞答道:“472床有些发烧。”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薛楹突然失去力气,腿一软又坐回那张看护的折叠小床上。
  薛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捂着自己发烫的脸颊,回想着方才的意外,那是她来不及控制自己的面目表情,惊诧又尴尬的夸张表情,实在大概是有损倾向。大概是叹气声音太大,熟睡中的薛晋翻了个身。
  病房里安静的氛围,很适合病人的休息,即便神经衰弱的薛晋也在这里安稳入眠。怕打扰父亲的睡眠,薛楹轻手轻脚地出门。
  十一月份的夜晚也是寒风刺骨,尤其是医院的走廊,暖气几乎不起作用。窗户大开着,通风极佳,薛楹坐在椅子上,冷风吹得她头脑清晰,理智回归。
  薛楹裹紧了身上的大衣,低垂着眉眼,开始回想最近这段忙乱的时间发生的种种,试图梳理自己紊乱的心绪。
  一双黑色的皮鞋静静地停在她的眼前。
  抬头,一身白色的工作服,露出蓝色的衬衫领子,领子上是她最近经常想到的那张脸。薛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这次她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的重心,“江医生。”
  江霁晗:“薛小姐,你怎么坐在这里?”
  “我……”薛楹愣了一下,咬着下唇,“我怕吵到我爸休息。”
  看着她被冻青的脸颊和早就发紫的嘴唇,方才那点小暧昧早就烟消云散,江霁晗于心不忍,“到我办公室坐一会儿,屋里会暖和一点。”
  “好。”薛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同意。
  江霁晗给她倒了杯热水,细心地把空调温度上调,回头看向坐在沙发上小口小口抿着热水的薛楹,询问,“这样好多了吧?”
  点头,薛楹放下手中温热的一次性水杯,忍不住地嘴角上扬。她亲眼看着他凉水热水勾兑着比例,掌心试过了水温之后才递给她。薛楹只因为敏锐的捕捉到这个小细节,便欢欣雀舞。
  手脚渐渐暖和过来,薛楹的思维渐渐开始活跃,悄悄地去打量正在翻看病例的季医生,组织着语言,“江医生,你平时也会和病人家属这么亲近吗?”
  “嗯?”
  “我没别的意思的。”薛楹连忙解释,皱眉想着理由,“最近冯主任总是不在,我只是想…想及时了解我爸的病情,江医生方便给我留个手机号吗?”
  “当然。”江霁晗一如既往的温和,报上自己的手机号,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女人顺利记下号码,方才又转回病历上,嘴角微微勾起。
  暖气吹得人心思荡漾,也吹得人睡意朦胧。
  不知过了多久,江霁晗突然想起什么,“薛小姐……”
  并没有人回应他,江霁晗转过头,才发现沙发上那个女人已经闭上了眼。江霁晗拿出自己值夜时候的小毯子,想帮她盖上,却又踌躇了一下,想起她刚刚睡醒时冻得发紫的嘴唇,手上顿了一顿,还是帮她盖上了毯子。
  夜色温柔。
  刚过七点,薛楹就醒了,僵直地从沙发上坐起,迷蒙的揉了揉眼,观察了下自己所在的办公室,慢慢想起昨晚的事情。
  江医生?
  薛楹看了看办公室,没有一个人,拿起放在一边的大衣,看着盖在自己身上的小毯子有些迷惑,没多想把它整整齐齐地叠好。
  江霁晗推门进来的时候正看到这个场景,礼貌微笑,“薛小姐,你醒得好早。”
  “叫我薛楹吧,这样听起来顺耳一点。”薛楹理了下自己的衣服,抬头看他,“江医生,你是一晚没睡吗?”
  她睡眠一向很浅,中途醒了几次都没有在办公室看到江霁晗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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