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护人员到得很快,他们层层围着病床上的李文忠,为他进行紧急救援。
薛楹和薛晋父女俩被挤到一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大阵仗。直到十分钟后,病房才恢复安静,李文忠被推进了手术室。
父女俩面面相觑,薛晋说:“我听医生和他交代过,要保持心态平和,不能情绪波动。他刚刚是被什么刺激到了?”
薛楹仔细回想了一遍,只有她和薛晋的对话,除此之外这间病房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思来想去不知缘由,方才的场面让她有些担忧,她把手上的档案袋收回包里,“爸,你先躺下休息一会儿,我去问问情况。”
护士台只有上次与她道歉的实习护士在,见到她来热情地打招呼,“薛小姐,你来了。”
薛楹看了一眼她的铭牌,微笑着打招呼,“黄护士。”
“叫我黄瑶就好了,薛小姐,你有什么事情吗?”
“我想来问一下,刚刚被推出去急救的李文忠的情况怎么样了。方才急救的场面把我爸也吓了一跳,老人家放心不下,催我来问问。”薛楹说。
“薛小姐,上次李文忠和护士长吵架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吧?”黄瑶小声说,“自从上次之后,李文忠身体就不太好了,受不得刺激。院里为了平息这件事,还给了护士长处分,后来小魏也辞职了。”
薛楹吸了一口凉气,“可是刚刚在病房里就只是我和我爸在说话,他就突然发病了。”
黄瑶见怪不怪,“大概是你们有让他想起他小女儿了吧。”她脸上浮现一抹轻蔑之色,“薛小姐,可能我说话不太好听。但得了重病之后才想起女儿的好,早去干嘛了呢?”
李文忠的重男轻女她听江霁晗讲过一次,虽然他和薛晋一个病房住了很久,但李文忠从来不提自己家里的事情,也从没有人来看望照顾过他。她对李文忠的事情知道的也不多,便问了一句,“不是说他要把老房子给女儿吗?”
“嗐,那个老房子根本也不值钱,破得都不能住人了,收了老房子还不知道自己要往里面再搭多少钱呢,他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分给三个儿子了。结果李文忠住院这么久,只有小女儿来过一趟,垫付了一次医药费,三个儿子从来没来过一次。哦,来过一次,还是来闹事的。”
“闹事?”
黄瑶意识到自己又多嘴了,捂住自己的嘴,“薛小姐,你就当没听到。不然让江医生知道了,又要说我了。”
薛楹越发觉得不对,联想到江霁晗对李文忠的态度,“你的意思是这件事和江医生有关?”
黄瑶有些为难,看了看左右没有其他人,才压低声音跟她讲了个大概,“自从李文忠住院,他砸锅卖铁掏空家底给自己治病,三个儿子都不肯出钱,只有不被偏爱的小女儿掏了几万块,但也是杯水车薪。”
薛楹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李文忠孤苦伶仃的一个人,还有江霁晗的三缄其口。
“那时候江医生带了一个实习生,可能是好心吧,就多说了几句,没必要非要倾家荡产来治病,胰腺癌这个病不像其他的病,只能延缓寿命根本无法治愈,但他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偷偷录下了这个视频,发给他的儿子女儿们,据他说本意只是为了想让儿女多来陪陪他。结果他女儿无动于衷,三个儿子倒是出现了,他们把视频发到网络上,配上夸张性的扭曲事实的说辞,刻意引导舆论,投诉实习医生区别对待病患,工作态度有问题。这件事闹得很大,网上热帖不断,那位实习医生和医院都成了网友们的攻击对象。”
一股凉意从脚底向上蔓延,薛楹几乎不可置疑,掀唇了几次才发出暗哑的声音,“这?这太离谱了。”
有人费尽心思想要延续自己的生命却求而不得,也有人毫不珍惜只拿它当做一件可以交换的物品。
黄瑶扁嘴,“原本李文忠还要出面替那位小医生说话,但后来不知道他儿子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一口咬定医院消极治疗。医院百口莫辩,只能吞下这个苦果,从那以后李文忠就一直住在我们医院,已经住了一年多了,不过这期间他的儿女都没有再来看过他一次。”
薛楹惊讶地张大嘴,感觉整件事情的发展都在她的理解认知之外。
“是不是有些匪夷所思?”黄瑶也不能理解这种牺牲,“护士长说这可能算认知偏差吧,我们不理解李文忠的重男轻女,也不理解他儿子们的闹事,更不理解李文忠的颠倒是非。后来那位实习医生受不了铺天盖地的谩骂,还有李文忠儿子时不时的骚扰挑衅,实习期没结束就离开了我们医院,换了个城市生活工作,听说过得也很好,只是江医生就倒霉了。”
黄瑶的絮絮叨叨她只听了一半,剩下的有关江霁晗的信息被她自主屏蔽了大半。
很奇怪,她不想听他过去失意萎靡的时刻。
薛楹所见所心动的是现在这个矜傲出众的江霁晗,她其实并不好奇现在的这个江霁晗是怎样形成的,那段他独自行走的漫长过程她没有参与,回望那段过去似乎没有太多意义。
现在听了这些事情,她的想法依然没有改变。
江霁晗不愿意谈,她又何苦去揭人伤疤呢。只是不免还是会心酸,紧跟着眼睛也酸,心底像压了一块巨石,闷重的,胀涩的,失落的,为那时的江霁晗。
薛楹把大概情况跟薛晋讲了一番,薛晋连连叹气,“怪不得他这些天一直不愿意跟我说话。算了,以后我们在他面前说话还是注意一点吧。”
薛楹拎着东西离开的时候又去江霁晗的办公室转了一圈,姚医生说他在手术,薛楹也便作罢,只得咽下满腹心事。
回咖啡厅的时候,杨怀安还没走,其实说起来他和薛楹同龄,还要比她大几个月,却每天喊她“学姐”。
“学姐,薛老师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这阵子真的把他忙坏了,从实验室下班就要奔来咖啡厅继续上班,以前高中都没这么勤劳过。
“精神状态不错,身体恢复得也很快。再过半个月差不多就可以出院了,接下来就是化疗稳固。”薛楹坐在吧台前,使劲地眨巴眼睛,缓解眼球的干涩,最近眼睛总是不舒服,找个时间要去看一下医生了。
“学姐,你看上去状态不太好。”杨怀安背了包本来准备走,看她一脸困乏,又绕了回来。
薛楹趴在自己臂弯里,“确实有些累了。”
杨怀安又重回工作台,“要不要我给你来一杯杨氏特调,来缓解一下你的疲惫。”
“什么杨氏特调?”薛楹忍不住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能喝咖啡,你可别害我。”
杨怀安挤眉弄眼,满脸夸张的痛心疾首,“学姐,那你没有口福尝到我的特调了,喝过的都说好。我最近发现黑咖啡里加一泵薄荷糖浆,再加一泵枫糖浆特别有韵味,可惜学姐你喝不了。”
薛楹点头敷衍。
杨怀安继续叽叽喳喳,“学姐,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把我的特调放在菜单里,保准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薛楹闷笑两声,“好了,别在这儿耍宝了,快回学校吧,晚了宿舍要门禁了。”
杨怀安收起嬉皮笑脸,“学姐,那你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心情非常好,简直可以直冲云霄,再去银河再兜两圈。”
“那我的任务就圆满完成了。”
“小学弟,以后你的女朋友和你在一起一定会很开心,就算有什么不高兴也会很快被你哄好。”
杨怀安目光深远,又失落低笑,“我也觉得她一定会很快乐。只是可惜——”
“她都不知道我喜欢她呢。”
作者有话要说:
替换了一下之前的版本,感觉现在的情节更合理一些。
第25章
薛楹和江霁晗关系明了之后,姚争渡就光明正大地让江霁晗代他去给薛晋做日常检查,美其名曰培养和未来岳父的感情。
“小江啊,今天又是你。姚医生是准备离职了吗?”薛晋不明真相,只是最近帮他检查身体的一直是这位江医生,便随口问道。
江霁晗看一眼坐在床边正装乖巧的薛楹,回答道:“没有,姚医生最近比较忙,我帮他代班。”
“那就好。”薛晋没察觉到异常,最近李文忠被换到重症监护室了,他又换了新的病友,有人陪他说话,人也舒坦了许多。
江霁晗收了病历本出门,临走前看了一眼乖巧的薛楹,后者一抿嘴,眨了眨眼,“爸,我去问问医生出院的事情。”说着她便跟了出去。
楼梯间,薛楹先发制人,“你昨天没有回我信息。”
江霁晗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昨晚十二点四十七,回复了。”
“那不都已经过了十二点了,只能算今天不能算昨天。”薛楹纠正,“江医生,你没有遵守我们的约定哎。”
“我的错。”江霁晗认错态度极好,“昨晚院里开会商讨李文忠的事情,就没来得及回你信息,抱歉。”
薛楹本来也是跟他开玩笑的,听他说到正事也不闹了,伸手握住他清健的手腕,“那讨论出结果了吗?我听说他现在身体情况不太好。”
江霁晗摇摇头,李文忠的事情像个死结,在一开始医院的妥协的时候就定了性,现在除了继续收容治疗外,他们想不到其他法子。只是继续治疗下去,除了占用的医疗资源,还有日渐增加的医疗费用,不时的突发急救手术,在会上当这些被财务主任一条条列出来时,江霁晗感觉每一条都是在打他的脸。
即便所有人都说那不是他的责任,但他仍不免去想,如果他当时有严格规范自己手下实习生的一言一行,那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有些污名背上之后,可能很难再洗清。
薛楹看懂他的落寞,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背,“有很多事不是我们干涉就不会发生的,你不要把太多压力都堆给自己。”
她也觉得自己的话很无力,道理大家都懂,可是真正能够做到又很难。
“放心吧,我早就调节过来了。”江霁晗垂下眼眸,他习惯性将所有显露的表情都掩藏起来,没有人看到他藏在白色的工作服下的手背上绷起的青筋和攥紧的拳头。
可薛楹却抓住他攥紧的手背,仿佛未察觉到他的异样,温声,“说起来,我爸快出院了,江医生你有准备好吗?”
他的神经跟着她柔软的触碰松弛下去,又因为她的话紧张起来。
薛楹笑着轻抚他的手背,“别紧张,你这么紧张会让我误以为你是第一次表白呢。”
江霁晗揉了揉她的头顶,“薛楹,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没意思了。”
薛楹嘴角弯弯,俏皮地眨眼。
最近姚争渡把江霁晗的老底都快掀翻了,给她讲了许多他以前的事。关于江医生在学校意气风发成绩突出,也关于江医生沉迷学业与工作,几乎没有其他私生活。
刚知道的时候她很是震惊,江霁晗正写着论文,分了些余光看她和姚争渡,“上学那会儿确实很忙,工作了之后更忙了。”
“那意思就是现在不忙了?”薛楹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银河星海,情不自禁沉进一汪温柔海。
江霁晗难得语塞,从背后瞧着,耳根竟然偷偷红了。
薛晋出院的那天,薛杨是带着他的新助理来接的。新任助理动作麻利,身材高瘦,看起来像个刚毕业的大男孩,薛楹多看了几眼,就被薛杨拉走,“别看了,他比我都大,只是长了张娃娃脸。”
“陈茵呢?”薛楹收回视线,问道。
“辞职了。”薛杨把行李箱搬进后备箱。
“怎么回事?”薛楹接过他手上的东西,“怎么突然就离职了?”
薛杨垂下手,神色寥寞,“觉得跟在我身边耽误她的前程了,带了几个骨干去竞争公司了。”
“什么?”薛楹没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已经坐进车里的薛晋都回头看了她几眼,“难道你们公司入职时不签竞业协议吗?怎么还会出现这种事情?”
薛杨不愿意多谈,“签了,但他们钻了个空子,入职的是非相关部门,之后再调换了岗位,还抢走了我一个项目。”
“啊?怎么会这样?你们就算做不成情侣,也没必要闹成这种地步吧。”薛楹回想那天与陈茵之间的对话,试探地问,“是为了钱?”
薛杨应了一声,“她说现在的工资没办法支撑她日常开销。”他无力地扯出一抹笑,“我说如果你觉得薪水不够可以要求涨工资,而不是这样不念旧情背后捅我一刀。她跟我说,如果她主动对我提出任何要求,都等同于在我们之间的关系中低人一等。”
陈茵更在乎的是他们关系中的不对等。在工作中,已经居于人下,哪能在生活中还要卑微乞求。
薛杨冷呵,“其实我真的不能理解,偶尔的低头对她来说就这么难吗?为什么对我提要求在她眼里就变成卑微了?我们相识十二年,最后竟落得比陌生人关系更疏远。”
薛楹沉吟片刻,仔细地琢磨那日与陈茵说的每一句话。她抬头看向堂哥,咬了咬唇,“或许我知道答案。”
薛杨偏头看过来。
“我爸手术那天,她跟我说她妈妈也住院了,每天开销巨大,但为了挣钱还要来照看别人的家长,她心里是有怨气的。我想这应该是她跳槽的原因吧。”
“还挺讽刺的。”薛杨收起笑容,无论是冷淡的还是讽刺的,即便他自己也觉得这件事挺搞笑的,“她宁愿跟你说都不想跟我提一句,难道跟你说就不卑微了?”
“可能,我还做了一件错事。”她顿了顿,“我帮她请了一位护工,是以你的名义,她是不是因为这个才——”
“这和你没关系。”薛杨打断她,“这是我们之间的问题,和你没关系。”
“怪我,是我没跟你及时说她家里的事情。”薛楹只觉得当时自己不该置之事外,毕竟当事人是自己的堂哥,“抱歉,是我的问题。”
“不是你的问题。”薛杨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决定离开的是她,如果她想,她可以有千百种方法解决目前的处境,但她偏偏选了最决绝的那一种。”
哪怕他们都明白,那只是为了给她和薛杨以最不留余地的方式割裂,强硬地画上句号。
薛楹已经开始自责,是不是自己说的那番话对陈茵产生了影响,她才选择这种伤人伤己的方式。
“哥,你会去找她吗?”
薛杨抬步上前,去搬剩余的行李,他看着正在和新人助理搭话的薛晋,摇摇头,“不会,是她放弃了我。”
离开的人不是他,他又怎么回头呢。
薛楹在家里陪了薛晋一会儿,看着欢乐的娱乐节目,她却坐立难安,心神不宁。
她是性格算不上大大咧咧,也不算谨小慎微,故而更容易对自己的言行时时回顾反省。
虽然薛杨和陈茵之间选择和她无关,但她也不该干涉他们的事情。不管陈茵怎么说,她都不该瞒着薛杨,也不该自作主张去帮忙。
前车之鉴摆在面前,薛楹不愿自己的情感也遥遥不受控制,她或许缺少经验,但她不乏迎接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