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拥抱黑鸦——鹿宜【完结】
时间:2023-07-10 17:14:27

  带着血,含着笑。
  生命体征仪发出一声尖锐的“滴——”,母亲最后的笑容永远定格。
  那时不谙世事的薛楹并不懂得生命的离去意味着什么,但她永远记得那句“要勇敢,要坚强”,那支撑着她一个人走了很久。
  冯主任和姚医生所有的话语都被隔绝在她的耳外,她只是安静地在那张手术告知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看着薛晋被推进了手术室。
  一道门隔断了所有视线。
  手术中的红灯亮起。
  漫长的等待开始。
  焦躁难耐的等待。
  手术预计5个小时,老年人身体不好,等不了这么久,薛杨便先带着大伯和伯母回去。
  空荡的医院走廊里只剩下薛楹一个人。
  医院的墙壁听到过这世上最多的祷告,薛楹看着手术室的亮灯神思恍惚,喧闹嘈杂的走廊里仿佛被隔去了声音,静默让她惴惴不安,焦急的等待让她度日如年。
  时间像被不断拉长的弹簧,薛楹盯着门上的三个字的红光视线迷离。
  倏然,一双皮鞋出现在她的眼前,昏暗的天光,白色的工作服,清淡的柠檬香,仿佛命运般的安排。
  薛楹不用抬头,也知道出现在面前的人是谁,她嘴角扯出无力的笑容。
  然后拿到白色的身影蹲下来,清俊的面容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江医生…”薛楹突然哽咽。
  江霁晗揉了揉她的头发,“我陪你一起吧。”
  宽厚的大手覆在她手上,温热有力,给伶仃的她带来些许支撑。
  薛楹反握住他的手,静默片刻,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帘,不受控制地掉落。
  薛楹想起小时候薛晋难得主动提出接她放学回家,薛楹期待了许久,那时她已经快有三个月没见过自己父亲。虽然大伯和伯母对她极好,但天生的血缘羁绊,让她格外想念难得见面一次的薛晋。
  可是那天薛晋参加了一场学术研讨会,回来的路上堵车,薛楹自己一个人在校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学校的灯从亮到暗,只有保安室的大爷陪着她等到最后。
  长时间等待的气愤在看见薛晋风尘仆仆奔来时还是烟消云散,薛晋焦急地跑来,气喘吁吁,满脸自责,他连连对她说着对不起,并保证再也没有下次。
  薛楹都没有回话,薛晋以为她是生气,只是更耐心地哄。
  其实在那无比漫长的一个多小时里,薛楹是从未有过的恐慌。她害怕薛晋抛弃她了,不同于将她寄养在大伯家的那种抛弃,是心理和身体上的双重抛弃。
  可在见到薛晋的那一霎那她安了心。
  薛晋在,所以她安心。
  即便后来他们之间发生了太多龃龉,薛楹也从来不敢想,薛晋不在她会怎么样。
  江霁晗坐在她身侧的椅子上,薛楹靠在他肩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陪伴远比无力的话术更有力量。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乌云遮住了天明,薛楹看向窗外,小声说:“要下雨了。”
  “是啊。”江霁晗也看过去。
  “其实你医院没什么事,是为了我才留下来的吧?”薛楹靠着他的肩膀,手背上是他的大手,滋滋不断给她力量和温暖。
  “这么明显吗?”江霁晗并没否认,他只是淡笑着,“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
  他原本只是坐在办公室里,想着如果薛楹心情不好,他也是她的后盾力量。可是随着等待的时间变长,他也逐渐焦躁不安。一想到薛楹就像刚刚那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一个人等在空旷寂寥的走廊里,无依无靠,他就再也坐不住了。
  那一刻,他的心意便再也藏不住了。
  幸运的是,薛楹也没藏过她的那份心意。
  只是现在的时机不好,并不适合互诉衷肠,但一切已在不言而喻之中。
  薛楹和他靠得更近,细声呢喃,“江霁晗,谢谢你。”
第22章
  原本漫长的等待时光,在江霁晗的陪伴下似乎被按下了加速键。
  时间跨过第五个小时,手术室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江霁晗安慰她,“现在没有动静就是最好的消息。”
  薛楹勉强笑笑,只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薛杨接了个临时调遣要去外地开会,他再度将自己的助理陈茵派了过来。
  陈茵匆匆赶来,没想到在手术室外撞见这幅场景,她看着靠在一起的两个人,躲得很远,尽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在手术时间到达六个半小时时,手术中的红灯终于灭了。薛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陈茵也跟了过来,没一会儿,那扇紧闭了许久的门终于被打开。
  冯主任疲惫地走出来,摘下口罩,对她露出了个和蔼可亲的笑容,“手术很成功,病人还需要在重症监护室观察一段时间。”
  薛楹腿一软,被江霁晗扶住,心底积聚许久的那口郁气终于吐出。
  冯主任在这个时间本应休息中的江霁晗身上瞥了几眼,意味深长地笑笑,什么都没说。跟出来的姚争渡则冲他不住地挑眉,视线在两个人交缠的双手上转来转去。
  薛楹撑着他的手,靠着墙壁站直身体,身上的重压卸去,脑中空白了一刹那,有种如释重负的飘飘然。
  隔着观察室的玻璃,薛楹直直地盯着不断刷新的心电监护仪。
  “别盯着心电图看了,一帆风顺可不是好事。”江霁晗温润的声音带着治愈人心的力量。
  说来奇怪,明明是句玩笑,却击退了薛楹一天等待手术结果的焦虑。
  定了定神,薛楹抬头看向熬了一夜,又陪了她一天的江霁晗。他眼下的青灰在白皙的面庞上格外明显,她偷瞄了几眼不远处的陈茵,悄悄握了下他的手,悄声说:“你快回去休息吧。”
  江霁晗点点头,见她心情轻松他也欣慰许多,“记得吃饭,我先回去了。有事给我发消息。”他轻轻地回握住她柔软的手,一向冷清没有情绪的眼睛中有柔情泻出。
  薛楹笑着点点头,没回声,只是轻轻捏了捏他的指腹。
  一切尽在不言中。
  薛晋还未苏醒仍需医护人员监护一段时间,薛楹和陈茵便先去食堂吃饭。
  其实薛楹对堂哥的这位助理并不太熟,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筷子戳了戳米饭,还没等薛楹找话题,陈茵便先开口,“你放心吧,今天的事我不会跟你堂哥说的。”
  其实薛楹是无所谓的,薛杨早晚会知道,不过她更喜欢是自己亲口告诉堂哥好消息,故而薛楹莞尔一笑,“那就谢谢你啦。”
  陈茵拿起勺子,喝了几口汤,“他付我的薪水只包含日常的工作,就业合同上并没有划定我需要向他汇报私人问题。不过——”她话锋一转,“你和那位医生是认真的吗?”
  陈茵的话虽然没什么问题,但听在薛楹耳中,让她捕捉到了些许不对劲。
  陈茵在竭力和薛杨划清界限,将他们的关系牢牢定位在雇佣关系上,不带一点私人情感。
  薛楹沉吟片刻才回答,“现在还在互相接触的阶段,倘若我今天真的能给出肯定答案,听在你耳朵里存真性可能也需要打个折扣。”
  陈茵放下勺子,脸上是职业性的笑容,端庄大方,但又让人轻易地看出她的不走心。这样的陈茵是真实的,真实地展露她的敷衍排斥,毕竟来陪护一个和她无关的陌生病人,也只是听从老板的安排罢了。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我听老板说过你还没谈过恋爱,大概还对爱情充满希冀。如果你真的准备开始一段感情的话,光有冲动可能还不够。”
  薛楹温婉而笑,单手托腮,把她这段话单独琢磨了几遍,好奇地问道:“所以你和我堂哥就是这种情况吗?”
  陈茵不觉有什么需要避讳的,如实说道:“可以这样说吧。除去原始的冲动之后,发现有太多现实因素需要考虑,慢慢的那股冲动也被磨灭了,感情也没了。”
  薛楹若有其事地点点头,早前便听伯母说过堂哥和他助理的一段往事,结局不算好,但两个人也没有完全决裂。大伯和伯母对薛杨的感情并不干涉,但显然顾虑更多的并不是男方。
  “其实你不觉得只是恋爱而已,并不需要掺杂太多非感情因素在里面吗?享受恋爱的过程不就好了吗?”薛楹没谈过恋爱,考虑得也不多。
  爱情不就是凭借简单的情感因素而纠缠产生交互关系的事情吗?
  需要考虑得那么复杂吗?
  薛楹不解。
  陈茵很坦诚,“或许对于你来说可以,但对我不行。”
  她喝了口水漱去口中残留的浓汤味道,收起职业假笑,“你和薛杨一样,有富裕的家庭条件,不需要为温饱发愁,即便家人生病住院,也可以痛快地掏出对你们不值一提的医药费。但我不行,我妈现在还住在医院里,我每天要为了昂贵的医药费奔波,甚至要去照顾别人的父母。你觉得我能不在乎那些外界因素,只谈一场简简单单的恋爱吗?”她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那种简单的爱情不是属于我这种人的。”
  薛楹愣了一下,斟酌了一下说辞,“所以我哥知道你母亲生病住院了吗?”
  “他不知道。”陈茵冷淡脸,带着冷意,“这是我的家事,他不需要知道。”
  薛楹笑了笑,她对堂哥的感情故事并不太了解,平时一同陪护时她和陈茵也很少说话。如果不是因为陈茵目睹了她和江霁晗的那一幕,她们应该也不会开始这段对话。
  “陈茵,其实你也挺奇怪的。对薛杨有怨气的是你,但瞒着所有事情不让他知道的也是你。拒绝开始恋爱的是你,但留念不舍甚至怨恨他不继续坚持的也是你。所以你真的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吗?”
  “很抱歉,我知道我在想什么。”陈茵很冷静,她拿起筷子,机械地扒着餐盒里的饭菜,“难道我要拉着他下水吗?有些事情我一个人承担就可以了,没必要再牵扯别人了。”
  “我尊重你的想法。”薛楹笑容依然温和,“当然我也没有经验,说出来的话可以在你看来比较幼稚。或许你有没有想过,我堂哥在想和你开始一段关系时,已经做好了陪你承担一切责任的准备,是你将他推开了。可能你会觉得我不识愁滋味,只会说着冠冕堂皇的大话,但我现在并不是现在上帝视角给你的建议,我只是站在和我更亲近的堂哥那边,我为他不平而已。”
  薛杨当然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他自以为是想要给陈茵的并不是她想要的,因为你瞒我瞒的信息差而错过的一段感情,薛楹只有唏嘘。
  陈茵点点头,“是的,我确实你觉得你这番话比较幼稚。你没有感受过我的困难,也没办法体会我的纠结。说实话,我不需要任何人给我意见,我早就已经做好了所有决定。”
  薛楹已然没了胃口,“确实,我没办法感同身受。不过,你今天对我说得这番话,我也不会转告薛杨的,他也没有付给我有关八卦隐私的报酬。我没有经验,但我知道一件事,如果你想和我哥聊聊的话,他会愿意推开一切事情的。至于我——”她嘴角微微上扬,“我更愿意勇敢地不计后果地去试一次,至少求个心甘情愿不后悔。”
  生不自由,但爱一定要无畏。无论是爱人还是爱己。
  但感情上的时候只有双方更清楚,她不想插手,也不愿左右。可是真的不把这件事告诉薛杨吗?薛楹陷入思考。
  薛楹回到病房的时候,薛晋还没醒,隔着监玻璃,她看着生命体征仪上平稳的曲线,深深地呼了口气。
  抗癌过程并不简单,这只是跨过的第一个难关,但起码开了个好头。
  “薛小姐,冯主任请您过去一趟。”实习护士敲门,声音很轻。
  “好的,谢谢啦。”薛楹穿上外套,准备前去,推开门才看见门外还有一位实习医生。
  两个女孩子笔直地站在她面漆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薛楹有些讶异,“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情吗?”
  她们两个看上去有些紧张,眼睛睁地大大的,张了张嘴又阖上。
  薛楹不明就里。
  实习医生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开口,“薛小姐,可以耽误您一点时间吗?”
  “嗯,你说。”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实习医生面露几分羞愧,“对不起,薛小姐,我们是来跟你道歉的。”
  “道歉?”薛楹拧眉。
  护士看了她一眼,直接低头对她鞠了个躬,“抱歉,我们不该在背后议论病人及家属未经证实的谣言。”
  实习医生也跟着鞠躬道歉,“对不起,薛小姐。江医生已经教育过我们了,我们不该在背后议论是非,希望您能原谅我们的冒犯。”
  薛楹终于回想起不久前发生的那件小事,已经抛之脑后的一件小事。她从小上学经历的非议并不少,对于某些言论并不在意。
  放在心上的东西太多,飞得就没那么自由了。
  “是江医生让你们来道歉的?”
  护士点头,有些惭愧,“江医生义跟我们说了很多道理,不光是这件事,还有很多方方面面我们没注意到的问题。我们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但江医生说我们应该当面跟你道歉,毕竟这些谣言伤害到的是当事人。但您最近太忙,我们不敢给您添堵,想这等这次看手术结束,再来跟您当面道歉。”
  薛楹摇摇头,“我没关系的。”
  其实两个女孩也是刚刚到医院开始实习,对遇见的所有的事情都保留着最大的新鲜感,这会让她们对工作热情负责,但也会让她们对所有消息来源不加分辨轻信传闻。
  实习医生接过话来,“江医生说您脾气好,大概率也不会追究我们,但也给我们提了个醒,在医院会遇见形形色色的人,不会每个人都像您这样毫不在意。倘若闹大了,最后吃亏的还是我们。”
  江医生说,倘若换了个对象,可能早就闹到医院人尽皆知,要求赔偿,到时候他们的实习生涯可能也就这样不了了之,院里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情。
  薛楹嘴角弯起,“你们江医生说得对。其实你们不提,我都快忘了这件事。真的没关系的,我没放在心上的,你们也不要有什么心里负担,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
  两个女孩一听她这么说,心也放下去了,一直紧绷着的小脸终于轻松了些。
  护士笑嘻嘻地说:“我就知道薛小姐不会跟我们计较这些的,果然还是江医生了解您。”
  实习医生拍了她一下,眼神示意她别得意忘形,“薛小姐您和江医生都是好人,我们两个初来乍到,不懂人情世故的,还好你们不计前嫌,包容我们。我们会牢记这次教训,绝对不会再犯的。”实习医生更成熟一些,说起话来像在背文书,一本一眼地夸赞她。
  薛楹摆了摆手,忍不住笑,两个女孩子谦虚又可爱,她也没想过要苛责他们,只是说:“你们就别给我戴高帽子了。你们要感谢还是感谢江医生吧,他更了解这间医院的行事规则。”
  护士眼睛笑成一条缝,“都要感谢的,薛小姐你人美心善,跟江医生天生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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