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挺像的。”江霁晗认可她的比拟,“但不一定每一个老婆婆都有人像我这样照顾你。”
“也不是每个照顾老婆婆的人都像你这样邀功。”薛楹挑眉。
“其实我也不是很想照顾老婆婆。”江霁晗低笑了声,“我更想照顾老婆。”
握着勺子的手指一顿。
老婆啊。
婚姻啊。
曾经她也是憧憬过的。
只是——再想找回那时的期待似乎很难。
勺子再度动了起来,她避开刚刚的话题,“你吃过了吗?”
江霁晗看出她的逃避,轻轻一笑。逃避也好,至少她还在乎。
“还没有,等你吃完我再回食堂吃。”
“那你怎么不先在食堂吃完,再回来?”
“我怕你饿极了。”他的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担忧焦虑,“中午那会儿你撞击晕倒,本来就没吃饭,总不能晚上还饿着吧。”
薛楹:“哦。”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吐出最敷衍的一个字。
薛楹把剩下的几口饭吃完,放下勺子,望向他,两个人无言对视了很久,她才开口,“江霁晗,你没必要为了我委屈自己。”
她喜欢的那个他是曾经意气风发的江霁晗,她想看他在工作上严谨认真,也喜欢他在生活中温柔体贴,却不想见他委曲求全低声下气。
也不想看他和自己吵过架,生气出门然后又强忍怒火依然要回来照顾她。
虽然她确实有在这其中有一丝丝畅快。
“那你要我怎么样呢?”江霁晗慢条斯理地把饭盒和餐具收好,“我想和你好好谈,你却总是逃避。那我如果问你直接和好,你大概也不愿意。那现在变成我怎么做,都是错的。”
“我没想好。”薛楹闷声,“但我也不想让你那么卑微。”
那次分手,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不想现在,他还是这样小心翼翼。
“我们就正常一点,自在一点,好好相处,这样不好吗?”
“好。当然好。”江霁晗搂紧饭盒,发出“咔哒”一声,“那我可以关心你吗?可以对我不理解的地方提出质疑吗?可以因为你受伤而生气愤怒吗?”
薛楹脸色一沉,“你现在是要又跟我吵架?”
江霁晗一贯的机智冷静,“我不想跟你吵架。我只想问你,楹楹,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薛楹也问过自己很多次这个问题,但总也得不出一个答案,困在过去的不止江霁晗一个人,她也同样被困在那场风波之中,即便只是从他口中得知那些她所不知的事情。
但她一向会放过自己,随性一些。那些柔情蜜意的过往是真的,那些耳鬓厮磨的亲密是真的,那些念念不忘的感情也是真的。
“可以。”她轻声回答。
江霁晗手指一抖,勺子和叉子一起落到地面上,金属餐具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真的吗?”他本以为薛楹又会回怼几句痴心妄想,却没想到听到了意外的答案。他的心跳停了一瞬,短暂的空白让他分不清是不是幻听,江霁晗张了张嘴,又阖上说不出其他话。
在他开口之前,根本没有想过薛楹会给出正面的回答。
像梦幻不切实际的泡沫,一抬手便会戳破那些华丽的炫彩。他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了薛楹的话,还是他听漏了几个字?
他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是真的吗?”
“真的。”薛楹看向他英俊的脸庞,深邃的眼睛带着几分难得一见的茫然,薄唇微微张开透露着他的不敢相信。
“你怎么突然——”他突然哽住,凝望她琉璃般的眼睛,似乎想要找寻一丝真实,从听到那句话开始,他似乎被那种不切实际的漂浮感蒸腾到云端,若非他咬牙捏紧自己的手指,手掌中的那只饭盒早已哐当落地。
“那就当做是我摔倒脑袋了吧。”闻言,江霁晗愣住,嘴角悄然抹平,似乎有几分受伤。
心有不忍,薛楹再度开口,“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但我需要时间。”
“可以。”江霁晗这次直接回答,没有任何犹豫,“只要你可以,我都可以。”
忘却他比重新接受他要难得多,薛楹不想再折磨自己,也不想再折磨他。
“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不短,但我们似乎还是对各自缺失一点公正的评价,这大概算是不了解吧。因为不了解,所以过于放大对方的优点,把对方抬得很高。不光是你,我也有这个问题。”薛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底清澈如水,“给我一点时间,也给我们一点时间吧。”
“好。”江霁晗撑着桌面站起来,依然觉得自己被梦幻的泡沫包裹其中,这是真实的世界吗?
薛楹的如水眼眸替他回答——是真的。
他在她的瞳孔中重新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薄唇勾起,“谢谢。”
薛楹诧异地瞥过去一眼,这从何而来的谢谢。
“怎么办,我觉得在这里的你比我原来认识的那个薛楹更鲜活更优秀更可爱。”
“?”
“怎么办,我好像更自卑了。”
薛楹仰着头看他,他的侧脸冷峻深沉,棱角分明,她的心忽地一滞。
“你……”她尝试开口。
“怎么办,这次我更不想放开你了。”江霁晗语气柔和,“这次我真的不会再放开你了。”
薛楹心如擂鼓,沉寂许久的心再度为一个人怦然跳动,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像是在跳舞,击鼓传花一般交递着此刻的悸动。
她咳嗽了两声,把桌面上的感冒药吞下,又转向他,用最平静的口吻,“你该吃饭去了。”
“好。”江霁晗拿起饭盒和餐具,“我现在就去。”
大步流星,又频频回头。
走到门口时,他再次回头。
“薛楹,我想有句话下午我说错了。”
“?”
“没关系,你可以冲在最前面,但我也会一直跟在你身后,永远保护你。”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两人进展了,文案也换了个版本。
第60章
江霁晗走在去营地食堂的路上,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在路边的草丛中看到一朵蓝色的花,锥形的花瓣层叠交错,颜色从中心至尾端逐渐加深,是优雅纯净的蓝。
是秦寄说的的矢车菊。
和那颗宝石的颜色一样的蓝色,像闲坐静听时咖啡厅里的纯净玻璃,像微风拂过时摇晃的贝壳风铃,也像自由烂漫的薛楹。
因为薛楹一句“可以”,他便可以忽视后面说的所有先决条件。四舍五入,也可以当做他们已经和好。
唇角微微勾起,脚步已经转向那朵小蓝花。
“江医生!”阿黛拉和汉斯的声音让他回神,他扭过头看向风尘仆仆刚下车的两个人。
他们刚从镇上归来。
“戴维情况怎么样了?”
汉斯脸色严峻,“气胸,肝脏出血,已经脱离危险了,还要在医院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阿黛拉问:“薛楹怎么样了?”
江霁晗:“大部分是皮外伤,不严重,休养几天就好了。”
阿黛拉感叹,“今天真的太危险了,我都不敢回忆那个画面,还好薛楹没事。”
“可是不是每次都有这么幸运。”意外总有不确定性,只有翻开那张牌后才知道最后的结果,江霁晗并没有阿黛拉这样乐观,“我觉得你们需要认真考虑一下这件事了,规范安全指南是很有必要的,这样的事故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了。”
阿黛拉想起今天的事情就觉得心有余悸,“确实很有必要。今天我真的事眼看着薛楹飞出去的,太可怕了。”
汉斯连忙拉一把阿黛拉,她瞄一眼江霁晗,耸了耸肩,不说话了。
“我会和护林员们再好好谈谈的,江医生你也不要太忧心。”汉斯打圆场说道。
江霁晗默然点头,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他可以想象那时的画面,飘零落地的她,只是想象他便心痛难忍,脸上黯淡无光。
只有无能为力的软弱。
这让他重回那段混乱的时光,那时他什么都做不了,或许他现在可以再做些什么。
不止是为了薛楹。
汉斯看着江霁晗离开,才不解地开口,“你刚刚为什么要跟江医生说那些?”
“说哪些?”阿黛拉倒是老神在在,“我说的不都是该说的吗?”
阿黛拉向来说话极有分寸,怎么会突然说出这么露骨扎心的话,汉斯不解。
“哎呀,你不懂。”阿黛拉摇了摇头,挽上男朋友的臂弯,“你也不需要懂,我们之间不需要这样弯弯绕绕的试探。”
只有那两个不张嘴的人才需要。
汉斯依然不懂,但阿黛拉靠在他怀里让他很安心,尤其是在经历了这样危险的事故后。
江霁晗回来的时候,薛楹还在昏昏欲睡。她总觉得头疼,一闭眼就很快睡着。
刻意放轻的键盘啪嗒声,和窗外夜晚疾行的风声混在一起。江霁晗坐在电脑前工作了很久,薛楹才悠悠转醒,吃过了感冒药,让她昏昏沉沉的,好在这次遏制得及时,没有像之前一样缠绵病榻。
“你在干什么?”薛楹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探向床头柜上放的水杯。
“在写风险和危险危害因素评价管理。”
薛楹从床上爬起来,“你怎么…”
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下午和他因为这个吵架,没想到他回过头还想着这件事。
“怎么了?”江霁晗偏头看过来,“有时间就想写一写,参考了一些医院里的安全守则。”
薛楹翻身下床,趿拉着拖鞋走过去。一手撑着自己的腰,俯身看向他的电脑屏幕。白亮的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英文,行文用词严谨细致,条理清晰明了。甚至还配了示意图,细致用心。
比她想象中的要完善很多。
她其实根本不想和他吵架的,如果可以维持表面上平静就很好。只是总有种莫名的劲头,让她想去顶撞,即便知道他是好心,可是看到他吃瘪的时候,她却没有畅快的感觉。薛楹看到他低沉落寞垂首时,她的心也陷入矛盾之中。
有必要这样彼此折磨吗?
有必要对他的一片好心弃之如敝履吗?
“保护区的护林员都是善于听取别人意见的,你把这个给他们,他们会认真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的。”薛楹说。
江霁晗看过来,眼底有辉色闪烁,那片漆黑的夜空有几颗星辰缀在上面,绽出点点星光。
薛楹清了清嗓子,避开他的灼然的视线,从客观角度分析,“不过,要彻底落实下去,可能会很难,首先很多安全设备就没办法满足,保护区的经费有限。”
“这点我想过了,有一些仪器设备公司每年会有定期的公益资助项目,我会给他们发邮件申请名额。”他重新看向电脑屏幕,“邮件内容我已经写好了,就等下个休息日去找一个有网络的地方就可以发送了。”
“那你想得很齐全。”薛楹听到他的想法,有些愕然,短短时间,他竟然想到这么深远的阶段,用心程度可见一斑,弯唇一笑,“那就提前谢谢你的安全手册了。”
“只要能帮到你,帮到你们就好。”
薛楹心头一震,几分感动。
她站起身,扶着墙壁,看向他时眼神已经柔软了许多。
江霁晗:“你现在不能久站,还是要多卧床休息。”
薛楹站着没动。
他几分迟疑,微微皱眉,“你这是要回去?”他的喉咙突然一噎,刚刚的和谐还有傍晚时薛楹所说的“可以”,让他以为他们关系已经向前走了一大步,却没想到薛楹还是想离开,她还是不想待在他身边。
“那个,医院宿舍这里条件比营地舒适一些,你留在这里恢复身体更好一些。”江霁晗控制着自己的语言,时刻提醒着自己不要再说让她不高兴的话,“如果你不想和我共处一室的话,或者你在这里休养,我去医院办公室睡。”
薛楹默不作声。
江霁晗扯了扯嘴角,不愿勉强她,无奈开口,“算了,你既然不愿意的话,那我送你回营地吧。”
薛楹依然没回声,他抬眼看过去,才发现她看向他的眼睛里带着些奇怪的情绪,有错愕,有惊讶,也有犹豫,甚至他还从中看到了些许欣然。
“楹楹,到底怎么了?”他柔声问道。
“江霁晗,我想洗个澡。”薛楹揉了揉自己的一头乱发,“我总觉得头发里夹了很多沙砾,还有泥土。”
江霁晗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你不回去?”
那些难忍的情绪几乎瞬时消退,反扑而来的欣喜如潮水,席卷而来,让他唇角染上了笑意。
薛楹没答,转身向卫生间走去,“我去洗澡了。”
“等一下。”江霁晗拦住她,“现在还不能洗澡,伤口恢复期不能见水。”
薛楹闻言五官皱巴在一起。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又滚了几圈,她觉得自己浑身都是脏兮兮的,即便已经被江霁晗清理过一次,她还是想好好收拾一下自己。
“要么,缠上保鲜膜?”薛楹试图提出可选方案。
“不太好,会挤压到伤口,而且表面还未结痂,这样对伤口恢复不好。”虽然薛楹的伤口不深,但如果不好好处理,可能会留下难看的疤痕,“况且,这里哪有保鲜膜。”
薛楹叹气,迷迷糊糊了一下午,都快忘记这里是非洲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薛楹有些委屈,“我觉得自己好脏,不洗一遍好难受。”
江霁晗环顾四周,好像没什么可以用上的东西。
“要么只洗头发吧,身上一会儿用毛巾擦一下。”
“也可以吧。”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薛楹拿过挂着的浴巾,进了浴室,从镜子里看着跟进来的江霁晗,偏头,“你进来做什么?”
虽然她说过可以给他机会,但也没给他这么激进的机会吧?
江霁晗完全可以从她的斜眼里看懂她的意思,是毫不掩饰的疑问,夹带着几分威胁。
“你的腰还伤着呢。”他无奈地摇头,“你现在不能弯腰,我帮你洗头。”
“哦。”薛楹悻悻地收回视线,淡定自若,丝毫没有刚刚怀疑他不良用心的羞赧之意。
“即便我真的想做些什么……”
“没有即便。”薛楹攘他一把,“江医生,别说这种奇奇怪怪的话,有损你的光辉形象。”
江霁晗低笑,这样轻松的氛围让他说话也放肆了许多,“好,我不说,反正你也懂。”
薛楹不想懂,她的视线飘忽不定。
温水打湿发丝,水渍淌进眼睛,薛楹忍不住闭上了眼,触感因黑暗而格外敏感。
江霁晗的手指在她发间穿梭,搓起白色的蓬松泡沫,指腹轻柔地在头皮上拂过,薛楹肩膀一抖,有电流穿过,忍不住催促,“快点洗,我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