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江霁晗低声回答,看着白色的泡沫渐渐堆叠成云,在他的手指中,在她的黑发间,他猛然生出一种久违的温馨,仿佛时空流转,又回到他们同居的那幢房子里。
热气蒙上明洁的镜面,水雾蒙蒙中有暧昧在升温,绕过他滚动的喉结,拂过她紧闭的双眼。
“快点。”薛楹的呼吸都跟着急促。
“好。”江霁晗的胳膊线条都绷紧了。
这样逼仄湿润的空间,让他忍不住回想许多交缠的画面,鼻息粗了许多,下颚线轮廓也跟着锋利起来。
他也像尽快结束这个环节,明明只是薄薄的水雾,却让他觉得在蒸桑拿,身体每一处感官都格外敏锐。
花洒的水流将泡沫卷走,他的大手抵在她的额角上,挡住水流,也挡住她的伤口。
那里热得发烫,不仅是他的体温,也有她的体温。
缱绻的水汽将那些燥意升至顶点,江霁晗放下花洒,背过身去,“毛巾在旁边的架子上,你稍微擦一下身体吧,我先出去了。”
薛楹站了许久,那些躁动的细胞随着江霁晗逃荒般的离开而快速平息。
她一个人在镜子前站了许久。
许多未明的思绪在这一刻突然清晰。
第61章
夜色冷清,微风习习。
快要进入肯尼亚的雨季,早晚已有凉意。
江霁晗在走廊里吹了很久的风才进屋,一进宿舍,那股躁意再度涌上来。
薛楹已经吹好头发,躺在床上翻看着他放在床头的书本。
是一本全英文的麻醉书。
“看得懂吗?”
薛楹头都没抬一下,“当然看不懂。现在头疼,看什么都一样。反正都看不明白,不如看一点深奥难懂的。”
江霁晗:“那你还真是好学。”
薛楹终于抬头看过去,“怎么听起来不像好话?”
“没有,是认真地在夸你。”被薛楹一盯,他忽然有些手足无措。
浴室里缱绻暧昧窒息的感觉再度将他笼罩,他感觉自己的嗓子都因为那股燥意而干涸失水,再开口时嗓音已经带上了哑意,“头疼也不忘记看书。”
眼尾一挑,薛楹说:“这听起来更不像好话了。”
江霁晗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他只知道自从薛楹说了“可以”之后,他奔涌的血压,升高的体温,一同作用于他剩余理智不多的大脑,难得一见的不知所云。
“你不睡觉吗?”他简直想捂住自己嘴,越是尴尬,他越是提这种话题。
薛楹觉得他有些奇怪,从他从走廊乘凉回来之后就一直很奇怪。她当然知道他乘凉的缘由,方才洗头时,他们身体贴得很紧,升腾的水雾把暧昧气氛顶到最高,所有的触觉被放大到极致,他身体的每一寸变化她都可以感知。
“躺了一天了,现在不太困。”
“这样啊。”江霁晗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薛楹的目光依然定在手中的那本麻醉书上,上面有很多专业名词她并不太懂,但每一章节后都有他字迹端正的注解和总结。认真的男人的魅力总是体现在这种细节中,是她最开始喜欢的那个江霁晗。
“你不上来吗?”她微微抬眼。
“啊?”江霁晗感觉自己身体都僵住了,他当然想要躺下,忙碌了一天身体疲惫。
可是今晚那股若有若无的热意总在他们两人之间游荡,薛楹面上平静,江霁晗面上也平静。只是薛楹看上去像是真正的平静,她甚至研读起了全英的非她擅长领域的书本,不平静的只有他一个人。
和她共处一室的每一秒,空气似乎都是灼热的,身体绷起的肌肉几乎快要抑制不住他放纵的思想。
但他也清楚地知道,现在不能。他们刚刚往正途转向的关系还不能——
至少现在薛楹的身体不可以。
“喂?”薛楹又瞥去一眼,视线在他身上定了一瞬,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又问了一遍,“你不上来吗?”
江霁晗回神,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暗自谴责自己躁动放肆的思绪。
然而,未果。
薛楹时不时瞥过来的视线,让他觉得自己无从遁形,理智告诉自己要淡定,思想却朝着另一方向飞奔。
他舌尖抵住上颚,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要不我去医院睡吧?”
江霁晗找了一个十分合理的理由,“我怕睡觉时压到你的伤口。”
薛楹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书,“要我提醒你的睡姿有多好吗?”
手指微卷,怎么倒好像她迫不及待,强人所难一样。这样一想,她的脸迅速拉下去。
见她脸色不对,江霁晗连忙解释,“我只是怕打扰你睡眠。”
薛楹忍不住反怼,“你什么时候这么正人君子了?”
也是,他何必这样正人君子。
他们之间早就越过了纯情的那条界限。
江霁晗慢吞吞地躺在另一侧,双手置于胸前,身体笔直端正,像等待审判的囚徒。那一阵嘈乱的心跳声在耳边震得厉害,很久,他才听得到其他声音。
是薛楹在问,“你怎么会想到拿这本麻醉书来非洲?”
江霁晗静了一会儿才说,“我想这里应该没有专业的麻醉医生,想要自己重温一些原来的知识。许久不做,难免有些手生。”
“你在这里做过手术吗?”薛楹问。虽然他们几乎每天都会因为各种理由见面,但似乎她从没关心过他的工作,反而倒是他,无孔不入地参与进她每项工作里。
“做过两次,一次是阑尾炎,一次是手指结节切除手术。”说到自己的工作,江霁晗的语气放松了不少,理智归位,“其实楼下那间手术室虽然狭小简陋,但该有的设施一应俱全。做一些小手术是没问题的,只是涉及到精密仪器时就要转院了。”
“你当时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援助的医院是可以选择的吗?”薛楹终于问出那个困扰她多时的问题。
“其实是定点援助的,但我和其他医生换了一下地点。”江霁晗垂下眼眸,“他还有些不敢相信,再三跟我确认是要去这件小医院吗?还要跟我科普这家医院的设施很简陋,条件很恶劣。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些,但我不在乎这里的环境是怎样的,我只在乎这里有你。”
眉心一跳,薛楹几乎要用手按住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深呼吸,“那你到这里岂不是大材小用。”即便他在非洲待了这么久,已经融入这里的生活节奏,薛楹依然觉得在这个医疗条件落后的小镇,他的能力无法施展。
“没有。”江霁晗转头看向她,“其实作为医生并没有什么大材小用之说,只要能治病救人,就都是有用的。”
薛楹放下那本晦涩难懂的麻醉书,突然想到了一些旧事,“之前听说我爸在麻醉医生进行麻醉之前,人就已经没了。”
江霁晗突然一怔,薛晋的事情是他们之间的一个结,他们重逢之后,从来没提过这个结。
薛楹转过头看他,微微一笑,神色与平常无异,“你怎么这副表情,我早就看开了,人死不能复生,我们都不能活在过去的阴影。”
无论是她还是他。
“我看过你爸的病理分析,脑瘤破裂,出血迅速且出血量极大,对脑部神经血管压迫刺激很强,再加上路上又耽误了一些,救回的可能性渺茫。”江霁晗的声音很轻,即便是在讲述客观事实,他依然放缓了语气,柔和轻缓。他比谁都清楚,薛楹虽然和父亲关系并不亲近,但依然把家庭观念看得很重。
“其实我没那么介怀了。”薛楹低笑,听到江霁晗小心翼翼的声音,她的心底没有泛起一丝波澜,有句话是亘古不变的真理,那就是时间真的会带走一切,“可能是我没心没肺吧,很多事到了某个时间点,自然地就淡忘了。”
或许,如果江霁晗不是追到非洲,如果他们换个时间重逢,她也会将他们这段感情同样淡忘。
逃避,只是一时的放纵。
薛楹,从来不允许自己永远的失控。
“刚开始,没办法接受现实,总觉得自己还有很多没做的,尤其是得知他出门居然是为了那几只酸橘,让我怀疑自己是否在维系这段脆弱的父女关系中是否做得太少。”她的眸光微闪,有水意翻涌,“后来,在这里日复一日单纯的忙碌中,再次找回了宁静。其实原本我和我爸的关系就不能用正常父女的相处模式去思考,不是吗?”
“其实你已经做了很多了。”江霁晗忍住擦去她眼角滚落的泪花,那一颗颗珠子大的泪滴仿佛滴在他的心上,滚烫地冒着热气,似乎薛楹在他面前每一次哭都是为了她的父亲。
“我早就说过我对他从来都不是原谅,我只是不想再去计较了,执着于那些过去又有什么意义。”泪水哗哗地流下,宣泄着和她的话里完全相反的情绪。
“这么短时间能培养出多少感情呢?”薛楹哽咽,“不过是两个人互相配合着扮演父慈女孝罢了。”
“薛楹。”江霁晗低低沉沉的声音响彻在她耳边,“你不是没心没肺,你是太在乎了,却又要装作自己不在乎。”
嘴上永远说着不在乎,心里却依然恋恋不舍。面上装作云淡风轻,心里却早已风起云涌。
这样坚强的,韧性的薛楹,就想秦寄口中说的那朵花——矢车菊,开在原野上的花。
幸运的遇见。
“说一句想念,其实也没那么难。”江霁晗的声音格外温柔,一字一句轻轻地落在她的心上,温暖有力。
就像很久之前,他们刚刚相识时,他安抚她的那些话。明明都是医生的套话,可是从他口中说出来,却格外适用。
有些人的磁场就是莫名相合,即便她不愿承认,但那些事实也摆在那里无从否认——
江霁晗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
薛楹在某些事上格外拧巴,越是得不到越是格外在乎,从小没有父亲的陪伴,所以对父女关系的处理格外敏感。
同理,这套理论也适用于江霁晗。
他们的爱情从兵荒马乱中宿命般的一见钟情开始,互相融入彼此的生命,融入每一寸骨血。
原本她只是想谈个恋爱,并不在乎他的过去,可现在又开始遗憾没有参与进他的过去。后来当那些现实因素摆在面前时,他们的关系脆弱得一触即破。她不能将那些责任都归结于江霁晗的自卑上,其中有一部原因也在于她,她好像真的忘了去关注他的心理变化。
只是,她好像成长了一些,自然宽阔的环境让她学会了随性,放过自己,她也能说一句“可以”。
人总是在不断的失去中成长,当你学会一件事时,已经有很多事无法挽回。
“你说得对,我确实很想念。”
想念生命的最后时刻依然掂量着她的薛晋。
江霁晗将泪流不止的薛楹揽进怀里,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觉,熟悉的距离。
怀里的人在抽泣,而他却是久违而来的安心。
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庆幸,穿越赤道,跨过五个时区,为了找回她,找回他的人生意义。
至少他们还有机会再重来,而有些人却已经没有机会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大概还有三万字。
第62章
薛楹的伤恢复得很快,而保护区的安全管理条例也在紧锣密鼓地推行中。
当她重回营地时,营地似乎改变了许多。
“咦?这不是薛楹同志吗?谁让你出来的啊,受伤了就不能好好躺在床上吗?”阿黛拉百忙之中抽出空闲跑过来扶住她的胳膊。
薛楹笑笑,反握住阿黛拉的手,“我没这么脆弱,伤都好得差不多了,感冒也好了。”
“那也不行。”阿黛拉把她拉回宿舍里,“这几天营地里添了许多安全设施,到处乱七八糟的,很容易磕磕碰碰,你还是好好修养身体吧。”
阿黛拉边说边拉起自己的裤腿,给她看自己膝盖上被撞出来的淤青,“这是昨天到的热水器给我撞得,当时疼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热水器到了?”薛楹眼睛一亮,这台热水器可是生生拖了三个多月,从旱季等到了雨季。
“干嘛?”阿黛拉肩膀搡过去,“你住在医院宿舍,有单独的卫生间热水器,还能用大功率吹风机,怎么还惦记着营地里的小破热水器?”
“哪有?”薛楹脸上一热,“那是为了养伤,我今天就搬回来住了。”
“哎哟。”阿黛拉夸张地大叫,“我的室友怎么还知道回来住啊?我以为你都已经搬了家呢,不是应该医院宿舍才是你的你宿舍吗?”
“差不多得了。”薛楹脸上已经烫了起来,那多霞光比清晨的朝云更红更绚烂。
阿黛拉凑过来,小声又问:“你们有没有……”
“没有!”薛楹连忙打断她的话题,“大清早,你就怎么就开始讨论这么不正经的问题?”
“哪里不正经了,这不是人之常情吗?”阿黛拉不懂她的矜持,唉声叹气地摇头,“江医生,这个时候还能坐怀不乱,真的是圣人哦。”
薛楹眼神飘忽,江霁晗的忍耐力确实很可以,一晚上要出去乘凉几次。她装作什么都不知,但每次都有些想笑,但在阿黛拉面前她依然嘴硬,“我都伤成这样了,他这个时候如果还想干什么,也太不是人了。”
“你说得也对。”阿黛拉看破不说破,“不过这么大好的时机,江霁晗都没有把握住,我都忍不住为他可惜。”
“阿黛拉。”薛楹眯起双眼,几分威胁,“你到低站在哪一边的?”
“我当然是站在你这边的。”阿黛拉连忙表忠心,“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能过得幸福。”
见她表情认真,薛楹有些感动,但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又让她脸红羞涩,她轻咳了一声,调转了话题,问另一位重伤患者情况。
说到这个,阿黛拉忍不住叹气,薛楹已经恢复健康,但另外一个人就没这么幸运了,“戴维昨天还被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听说肺部有积水,情况很不好,已经做了几次手术了。”
“怎么会这么严重,上次不是说已经脱离危险了吗?”薛楹在江霁晗宿舍过了几天脱离现实生活的日子,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阿黛拉也没想到戴维的伤势会这么严重,“昨天汉斯回来说医院建议如果情况继续恶化,可能要转到内罗毕的医院去了。万一真的到那一步,不知道这一路的折腾他的身体能不能受得了。”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眼底满满都是担忧。
虽然他们在营地里的护林员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早已把对方当成家人。相逢不易,为了共同的事业而聚集在一起的人组成了他们这个小家庭。任何一个人出事他们都会担心焦虑。
“那0436号呢?还好吗?”
阿黛拉:“这算上最近唯一的好消息了,0436生了一只公鹿,编号0683,小家伙很健康。”
“哦,还有一件事。”阿黛拉突然想起,“那只小犀牛已经确定了转送的时间,就在下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