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回来的时候,才知道,沈落枝并没有被接回纳木城,从三元城那边传来的消息,是三元城被攻城,沈落枝的护卫护着沈落枝先离开了,他们至今也不知道沈落枝去了哪儿。
裴兰烬一边派人加大力度去搜寻沈落枝,一边竟有几分庆幸——幸好沈落枝还没回来,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沈落枝。
而他自从与邢燕寻回到纳木城之后,便一直在被邢燕寻拽着沉溺于肉.欲之中,他在白日中清醒,在夜间混沌。
每当夜深人静时,他都会梦到他在江南里,与沈落枝品茶作画,执子议棋的模样。
可是他睁开眼,就会看到一个明媚肆意的脸贴在他的肩侧,像是缠人又泼辣的野马,难驯却又极惹人眼,总能勾起他的征服欲。
他情不自禁的揽紧了邢燕寻的肩。
而就在这时,西厢房外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来人显然是个武者,跑动时身上还有铠甲上的金属碰撞声,来人在西厢房门口站停,抬手“啪”的行了一个武夫抱拳礼,哪怕没人看见,但整个院子都响彻他拳头与掌心碰撞时清脆的声音与瓮声瓮气的汇报音:“启禀公子,有要事来报。”
随即,西厢房床帐内的邢燕寻与裴兰烬一起睁开了眼。
门外的人是裴兰烬自小的侍卫,名曰白丛,强壮凶猛,功夫很好,人虽忠心,但没什么脑子,每每邢燕寻要翻到裴兰烬的院子里,都要小心的避开他,因为如果被他撞见了,他一定会当场大声嚷嚷起来询问:“邢将军何故夜间翻至我家少爷的院子?”
就像是现在,裴兰烬在厢房内显然在睡觉,他也要大声把人吵起来。
裴兰烬听见白丛的动静,便想立刻起身去处理公务,却见邢燕寻利落的往他身上一翻一压,镇着他不让他走。
裴兰烬那如山间云鹤般的面容微微冷沉下来,拧着眉冷眼看邢燕寻,但邢燕寻早已透过他冷淡的眉眼,瞧见他通红的耳垂了,她吃准了他拿她没法子,便死活不肯下。
裴兰烬与她纠缠的片刻间,外面的人已自顾自的、喜气洋洋的汇报道:“是有了灼华郡主的消息了,青丛送了飞鸽回来,灼华郡主已寻到了,大概明日便能到纳木城了!”
那掷地有声的话透过薄薄的木门,打进西厢房的帷帐里,一句话抽在了两个人的心上,裴兰烬与邢燕寻都是浑身一僵。
“灼华郡主”这四个字,就宛若一个魔咒一般,裴兰烬骤然抽身,动作迅速到近乎有些慌乱,仿佛被什么洪水猛兽盯上了一般,而邢燕寻也有片刻的恍惚,裴兰烬一退,她便跌坐到了一旁,往日那么泼辣的人儿,被裴兰烬甩开后竟没有当场翻脸,而是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少爷!”外面的白丛还在喊,语气里的欢喜劲儿几乎都要乐颠颠儿的扑出来了,他又扯高了嗓门,道:“少爷,您听见了吗?灼华郡主要来跟您成亲啦!”
“知道了。”裴兰烬终于掀开了帷帐,向外面道:“下去。”
白丛利落的“哎”了一声,转头继续去门口蹲守。
白丛咣咣的脚步声离开后,厢房内一片安静。
窗外的北风依旧凌冽,但屋内旖旎的气氛却都散了,裴兰烬站立在床头,背对着方才与他共赴巫山的女子,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邢燕寻。
沈落枝要来了,他不能再与邢燕寻这般荒唐下去了,沈落枝才该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而邢燕寻此时,已自己自顾自的穿上了衣裳。
她穿着紧身利落的红色武装,腰系皮带钩,勾出劲瘦有力的腰,墨发用红色的发带束起,浓眉一挑,英姿飒爽。
她身形修长,比一般女子都要高些,站直身子时,自带一股弛聘沙场的野性,裴兰烬不看她,她也不看裴兰烬,只转头自己走向木窗,打算翻窗而走。
听见了邢燕寻推开木窗的声音,裴兰烬背对着她,闭着眼道:“今日之后,你不要再来寻我了。”
他要娶沈落枝,他不该与旁的女子有任何牵扯。
邢燕寻翻窗的动作一顿。
她太了解裴兰烬的脾气了,男人都是贱骨头,她越是追捧着裴兰烬,裴兰烬越是推拒她,左右现在都睡了,她有的是法子让裴兰烬离不开她。
她并未回头,只轻嗤了一声,声线嘲讽的道:“裴郡守自诩正人君子,是不该与我这等粗鲁无礼的女子苟合,今日之后,裴郡守将我忘了便是,邢某祝裴大人百年好合,永不分离。”
说完,邢燕寻便直接翻窗离开了。
邢燕寻说这些话的时候,裴兰烬虽说觉得有一瞬间的轻松,但却又觉得心口顿时一痛,像是心底里的某块被挖走了似的,
而邢燕寻离开的干脆利落,窗户被打开,然后“啪”的一声关上,方才还与他缠绵的女子已远去,只有满地北风寂寥。
裴兰烬独坐在榻间,宽大白皙的指节在榻间扫过,竟显得有几分流连。
但很快,裴兰烬便清醒过来了。
他骤然从床前站起身来,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狭窄的西厢房。
他要忘记那些事,重新与他的落枝在一起。
沈落枝为他自江南千里奔袭而来,这份情谊,他不能愧对。
裴兰烬一念至此,便离开了西厢房,特意回到了东厢房内居住。
自此,西厢房被封死。
裴兰烬离去时,广袖随风而飞,邢燕寻离去时,红衣迎风招展,清冷的月色下,两人背对对方而行,像是都要将对方忘掉,然后奔向新的篇章一般。
这地上的人儿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无人知晓的心声在夜间高歌,汇聚成一场悲欢离合,只给天上的月儿听。
月儿听了,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它只静静地瞧着,这山河招展,岁月流淌。
——
次日,清晨。
灼华郡主的车队终于缓缓行驶到了纳木城附近,西疆郡守裴兰烬迎出三十里,亲迎入城。
那时,沈落枝站在马车外面,远远瞧见裴兰烬立于马上来接她,顿时红了一双眼。
她的裴哥哥。
而裴兰烬立在马上,远远瞧见沈落枝,面上不知为何竟有些发僵,转瞬才笑出来,继而翻身下马,向沈落枝奔来。
他们二人在漫天黄沙下见面,但见到彼此后却未曾碰触彼此,而是隔着几丈互相行礼,只用一双眼眸望着对方。
大奉礼节,当如此,纵是未婚男女,也不得过分亲近。
他们也未曾共乘一辆马车,马车太小,只他们俩便失礼,多了人又塞不下随从丫鬟,干脆便只走远了些,让随从和丫鬟远远地看着,两人站在一棵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干枯树木下讲话。
“郡主。”裴兰烬一双瑞凤眼中望着沈落枝的脸,心中难掩愧疚,他道:“辛苦你了。”
他知自江南而来的这条路有多难多险,也只沈落枝为他付出了多少,他心中愧疚难当。
沈落枝来之前,心里忐忑又委屈,但一瞧见裴兰烬,便觉得所有委屈都散了,只有欢愉在心中流淌,她望着裴兰烬,先是甜甜一笑,又迟疑了一瞬,低声说道:“裴哥哥,落枝有话要与你说。”
裴兰烬便道:“是有何为难事?尽管讲来。”
沈落枝咬唇,先是看了他一眼,随即走近了两步,确定没有人听见后,便道:“青丛应传信给你了,他信上说,我们是在西疆内走丢了,后又自己走回来的,其实并不是,而是,落枝被一伙西蛮人给绑了。”
裴兰烬一惊:“什么?”
他于西疆已待了一岁有余,自是知晓那些西蛮人有多凶残,他惊怒间,又听沈落枝继续说道:“那西蛮人倾心于我,要迎娶落枝,落枝与他周旋,后下药放火,才从他那处逃离而出,裴哥哥,落枝未曾叫他沾染,依旧是完璧之身,只是流落西蛮,难免被他沾过便宜,这些事,落枝为了名声考虑,未曾与外人道,但是裴□□后是要与落枝长相久伴,走过一生的,落枝不想瞒着裴哥哥,今日尽与裴哥哥道来,若是裴哥哥觉着难以接受,落枝也不会怪裴哥哥。”
那时正是大漠落日时,日头远远垂挂与地线最远处,沈落枝眉眼间被镀了一层金辉,她垂眸时,眼底隐隐含着泪。
裴兰烬心中顿时无限懊悔。
那一日,他当去接沈落枝的。
若是他去接了,沈落枝又怎会被绑走!
“裴某不怪郡主,郡主做得很好。”裴兰烬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握住沈落枝纤细的手腕,他神色端正,道:“落枝,国家战乱,岂能将罪过都压在你的身上?未能保护你,是裴某之错,你放心,裴某绝不会有半点在意。”
他是真的喜欢沈落枝,他也知道沈落枝是因为他才会沾染这些泥泞的,他怎么能因为她沾染了泥泞,便嫌恶于她呢?
他应当把她捧起来,待她更好才是。
沈落枝眼底含了泪,她擦了擦眼眶,又道:“还有那一日,裴哥哥去抢种子的时候,我其实瞧见裴哥哥了,我还给裴哥哥传了信,传给了一个女将军。”
裴兰烬脸上的表情骤然一僵。
沈落枝正在擦泪,并未瞧见裴兰烬的异处,而裴兰烬转瞬间又恢复过来了,他抿着唇,问道:“那一日,你向她求救了吗?”
“对,我在对面时,还给裴哥哥挥手了。”沈落枝抬起头,看着裴兰烬,问道:“裴哥哥那一日为何没来呢?”
裴兰烬想起当日在厢房里他问邢燕寻时,邢燕寻给他的回答,不由得暗暗咬牙。
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邢燕寻没和他说过。
他心中有些暗恨,却又觉得理所当然,邢燕寻就是这样不管后果,胡乱办事的人,可是他与邢燕寻之间却又做了那么多...他与邢燕寻之间剪不断理还乱,是他自己惹下来的账,他算不清。
他只能把那些想法都先压下去,然后与沈落枝道:“那一日...邢将军受伤昏迷了,后面我们一直在逃命,所以,她才未与我提过,也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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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后来忘掉了。”
邢燕寻有对不住沈落枝的地方,裴兰烬想,既然如此,他便连带着邢燕寻那份,对沈落枝更好便是了。
就当他替邢燕寻弥补了吧。
自今日起,他会好好对沈落枝的。
裴兰烬捏紧了沈落枝的手,道:“落枝,你别怪邢燕寻,待我们回了纳木城,我们便成婚,裴某永生不会负你。”
成婚。
沈落枝没有读出来裴兰烬这些话里的深意,她只以为裴兰烬是在向她诉衷肠,不由得微微红了脸,垂眸,点头。
她没有抽回手,而是将裴兰烬的手握的更紧了一些。
半个时辰后,他们回了纳木城。
纳木城城门大开,两边将士行礼,恭迎郡主入城。
随着沈落枝的到来,有关于沈落枝与裴兰烬的事情也渐渐在城中流传来——基本都是些好讯的西疆人来询问白丛,白丛便全都嚷嚷出来了。
“灼华郡主自幼便与我家公子相识,三年前我家公子亲去江南定的亲。”
“那自然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你们未曾瞧见过灼华郡主,生的极美。”
“灼华郡主来西疆,便是来嫁我家公子的,很快,我家公子就会迎娶灼华郡主啦!”
随着白丛那张大嘴巴来回秃噜,灼华郡主的名字便叫不少人知晓了。
沈落枝入城之后,裴兰烬便购置下一处宅院做郡主府,不到一日功夫,纳木城的人便都知晓,裴兰烬的未婚妻,灼华郡主来了。
且,他们马上要成亲了。
按着他们原定的婚期,便在十二月十七日,今日,已是十一月三十一日。
他们成婚的日子,只有十七日了。
——
十二月初,沈落枝落脚纳木城的第三夜,耶律枭也随之潜入了纳木城。
纳木城是西疆的要塞,占地极广,且通商路、有马市,因此,虽身处战乱之地,却格外繁华,纳木城本身是允许各种商队来做生意的,但是,纳木城是大奉之要塞,而金蛮人又时常来掳掠大奉城邦,虽未曾大肆开战,但也不允金蛮人来此。
所以金蛮人进来,需要伪装成“北漠商队”才能进,还要有专门的商引,才可通入,且,若是在纳木城被发现了是金蛮人的身份,可直接当街斩杀,不需要为此负任何责任。
所以,耶律枭是带着人,伪装成北漠商队潜进纳木城的。
北漠人与西蛮人一般高大,且多异瞳,两者非常相似,辨别北漠人与西蛮人的法子,一般都是通过口音与商引——北漠人来大奉,需要拿出商引才行,所以耶律枭特意花高价,在黑市买了假商引。
此举很危险,但他一定要来。
因为,他要找的人,就在此处。
深夜,纳木城北,一处民宅中。
前厅内,门窗紧闭,厅内只摆着一张大桌子,两边各放着一张椅子,耶律枭坐在一处木椅上等人。
等人时,他沉着脸看着他面前的杯盏,面沉如水。
他今日进城时,在街头巷尾听到了不少关于沈落枝与裴兰烬的事情。
那裴兰烬,年方二十三,根本不是什么长辈,而是沈落枝的未婚夫婿!
未婚夫!
这三个字刺的耶律枭几乎要一口血呕出来!
沈落枝来西疆,来纳木城,根本不是来拜访什么长辈的,而是千里迢迢来嫁人的!
怪不得沈落枝死也不肯嫁给他,原是早已有了心上人!
一念至此,耶律枭重重一拳砸在了桌上,旁边跟着的金蛮战士飞快的瞥了耶律枭一眼,正瞧见他们年轻的首领一脸阴鸷,赶忙低下了头。
自从八日前,在金乌城那场婚礼变成了漫天火海之后,他们首领便疯魔了,一连三日未曾开口,第四日便直接带人来了纳木城。
没人比他们更清楚耶律枭的性子,金乌城的人都知道,耶律枭被那位来自大奉的郡主激起了凶性。
他是金蛮的恶狼,有最险恶的手段与最锋利的獠牙,没人能捅他一刀后全身而退。
沈落枝这三个字,混着爱恨,已烙进了他的骨血,他往后余生的每一日,都无法忘掉。
正在此时,前厅的门被人推开,从外走进来了一个同是碧绿眼眸的西蛮人。
耶律枭等的人来了。
他抬起眼眸时,之前的愤怒便都被压下去了,眉眼间甚至荡起了一丝笑,与对方道:“坐吧,阿弟。”
对方名为耶律貊,今年二十有二,与耶律枭同岁,也是金蛮的皇族人,若按血缘算,他是耶律枭的弟弟。
耶律貊生的高大雄壮,面有横肉,一脸凶样,一人足有三人宽,他没关门,直接走到耶律枭的面前坐下,椅子都被他压的嘎吱响。
“大兄。”耶律貊看着耶律枭,神色防备的问道:“你今日约我来此,是有何要事?”
耶律貊与耶律枭虽然同为金蛮皇族,但并不亲近,甚至很防备对方。
“孤来此,是有要事与阿弟商谈。”耶律枭声音放的低沉,他道:“孤知道,阿弟有一批人马被大奉人生擒了,过几个月,便要在城中公开斩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