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拭到他没有温度的手臂,姜念兰忽然想起他因为芜阴血,夜夜手脚寒凉,像被无数冰块包裹其中,温度低得骇人。
但何娘子在信里告诉她,这其实并不是芜阴血的副作用。
她与楚南瑾二人初识在幽州,华灯车前,她扑倒在巨大的车轱辘下,人声鼎沸,唯有年轻的太子注意到了她弱小的身影,将她救了下来。当时的太子未曾见过兰妃的画像,她也还未长开,两人之间的关系纯粹而真诚。
她不想回到那个没有温度的家,不想嫁给杨家老爷,她知道那是一条死路。可将她救下的小郎君一看就是出身显赫之人,她不可能赖着人家不走,所以一过了闹市,她就知趣地主动下了灯车。
她年纪尚小,没有生存的能力,又怕被爹娘和杨家的人抓到,只得将自己的脸弄得灰扑扑的,躬着腰向路人讨一点吃食。
她人小惹怜,好心的路人会愿意给她一个馒头,或是一碗面食,却被当街的乞丐认为是同行,欺负她没有依仗,将她的东西都给抢了去。
她哪里是那些年长乞丐的对手,饿了两天的肚子,她晕乎乎地反抗,却惹怒了乞丐,将她一脚踹进了湍急的河流里。
这次救下她的,又是那位紫袍玉冠,在她眼里生得极为好看的贵气小郎君。
小郎君将她带在身边,让人悉心照顾她,但她能看出来对方虽待她礼遇,眼底却是疏离的,她将自己缩成一团,小心翼翼地讨好小郎君,将其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
楚南瑾见她一提起家人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起来甚是委屈可怜,就不再提给她找家人的事,他在幽州不会停留多久,准备待返程之时,再给这个可怜的小娘子找个去处。
毕竟她小小一团,像个猫儿似的,叫人怎么也狠不下心来将她舍弃。
只是楚南瑾没想到的是,这只猫的爪子伸得太长,竟挠到了他心肺里去。
思及过往,姜念兰笑了一下,自顾自道:“原来皇兄那么早就心悦我,要用芜阴血为我解母蛊,可我后来却又为了皇兄解蛊,这算不算风水轮流转,你我二人命定的缘分呢?”
她的母亲在生下她后,因蛊毒发作,不得不将全身金银财宝交给一户人家,希望他们能善待她的女儿,即便不是大富大贵的生活,好歹也能平平安安地长大。
转身,她的母亲就抱着一个死婴,义无反顾地暴露在太后人马的视野下,希望她的死,能短暂换来女儿的安全。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她的女儿自生下来,身体里就携带了母体的母蛊,就像一个定时炸弹,不知在何时就会引爆。而赖氏夫妻的虐待,正是这味毒的催化剂。
当时的楚南瑾还年少,体内的芜阴血尚未成型,除了保全他自身外,还做不得旁人的药引,唯一解蛊的法子,就是催熟他体内的血液,却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少年楚南瑾咬着牙,在旁人都不知晓的情况下用了这一秘术。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对人动真心,他偏执地愿意为此付出代价。
直到他浑身冰凉地倒在地上,昏迷了三天三夜,江公公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急得直跺脚:“你呀,你呀!”
“那位小娘子呢?”
“您还是先顾着您自己的身体吧!那位小娘子骗了你,她根本就不是孤儿,她的爹娘寻上门,已经将她带走了!”
“那她可有留下什么话给我?”
江公公恨铁不成钢道:“留什么话!那小娘子的家人早就给她定了婚约,一台轿子抬走咯!您昏迷的这段日子,恐怕人家早已礼成,洞房花烛了!”
少年楚南瑾沉默了好几日,江公公急得以为他成了哑巴。
却在某日,他好像想通了似的,在艳阳天里裹着厚厚的裘袍,轻轻吐出几个字:“回宫吧。”
高傲如斯的郎君怎可跑到人家家里,去责问她为何骗他,为何已与旁人许了婚约。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误入尘埃一次就罢了,不可为捧这尘埃,将腰弓到地里去。却也成了他此生最为懊悔的决定。
在知晓这些陈年旧事后,姜念兰就彻底放下了那些往事,一心只想与他厮守。
她觉得无奈,这些陈年烂谷子事,也只有楚南瑾会一直憋在心里,任由自己伤痕累累,也不肯透露半句。
常守说楚南瑾虽然昏迷,但尚存一线意识,只要她每日陪着他说话,说不定他能挣脱混沌,早日醒来。
姜念兰谨记在心,化身成一个唠叨的小娘子,整日在楚南瑾耳边叽叽喳喳的。
可是时日久了,讲得口干舌燥了,也不见对方有任何醒来的迹象,姜念兰又是灰心,又是生气。
一会儿:“常守不会是在骗我吧,他粗心大意,是不是江公公交代给他的没有记全?”
一会儿又:“哥哥不会是故意不想醒来,不想见到我?你不知念兰有多想你,皇兄说过要娶我,不会是不想兑现诺言,耍赖了吧?”
即便嘴上抱怨,她仍每日蹲守在灵泉旁,要么讲些日常杂七杂八的琐事,要么讲些他们的过往,即便不会得到任何回应,她依旧讲得火热。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她甚至以为楚南瑾就要这么沉睡下去,再不会醒来。
又是一日暖光照射,她端着铜盆跨步而来,却见本应待在灵泉的人没了踪影。
铜盆怦然落地,水溅湿了她的绣鞋,她却没精力去管,大脑飞速运转,想到一个可能,心脏跳得飞快。
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念兰。”
她转头,她日思夜想的人,衣着端好地站在兰花树下,噙着笑容温和地看她。
一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