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众人都被吊起了胃口,此事成了一桩悬案,贤妃已死,林燕的身世无处追寻,不论是百姓还是官兵,都对林燕的身份兴趣至极,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论。
下一秒听到的话,让安平王妃整个人如遭五雷轰顶。
“因为林燕的生父,就是你的丈夫!当初,若不是你心仪安平王,求了太后指婚,安平王本想娶之人是你的妹妹,深宫孤寂,安平王亦初心未死,两人有了首尾,这才有了林燕。可笑的是,这个暗地勾结得来的孩子,被你们当成掌上明珠,做了十几年的公主。”
“不,不可能,王爷他……”
接二连三的巨大打击,让安平王妃濒临崩溃。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以为幸福甜蜜的几年,却不过是一场笑话,她在王爷心里,从未占过一分一毫的位置,甚至她的妹妹和她的丈夫搞到一起,她还傻乎乎地替他们养孩子!
姨母说得对,她是蠢,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太后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说不出一句话来,她一心疼爱的两个孩子做出这样的事来,是她的失职,她已对这人世没什么眷恋,只要她的皇儿能够全身而退,她就算豁出这条老命,也没什么遗憾了。
两条泪痕纵过,太后闭上双眼,带着慷慨赴死的微笑,高声道:“下手!”
她被送来幽州成为筹码,是裴斯鸣的盘算,在知晓皇儿未死,而她可能会成为连累昭成帝的牵挂后,她就想好了退路。她放下身段,央了孟景茂一件事,若真走到这一步,希望他能寻来一位刺客,在昭成帝作出决断之前杀了她。
条件是,即便裴斯鸣兵败,也会保孟国公府上下平安。
孟景茂并不认为裴斯鸣能造反成功,但他无法左右父亲的决断,思量再三下,还是决定为国公府留条后路。
两柄利箭凌空而来,彻底打乱了裴斯鸣的计划。若昭成帝答应为太后留下,这将省去许多麻烦,但若他选择离开,两方必定掀起战火,比起动用兵力,自是和平谈判为上佳之选。他想让下属去挡,可箭的速度太快,等反应过来,箭尖已直逼面门。
安平王妃失声喊道:“秦爻救我!”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秦爻先有了动作,他像在逐星,动作快而迅猛,朝着利箭射往的方向。
太后侧头深望,纵然安平王妃让她失望,可这张面容神似妹妹,又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打击,教她所有的愤懑化成一声叹息,无声地消逝风中。
迷蒙的视线里是秦爻冲来的身影,她不禁想起,昭成帝还年幼时,他也是这般义无反顾地护在她们娘俩身前,他是个有情有义之人,有他的照拂,安平王妃即便没了娇生惯养的生活,也能安稳地度过下半辈子。
太后对秦爻的武功很有信心,包括裴斯鸣亦是,他见属下阻挡不及,便任由秦爻去挡箭。
可谁都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竟是如此。
第93章
一柄利箭穿过安平王妃的心脏, 她死不瞑目地睁大双眼,嘴角汨汨流出的鲜血,流入她还在翁动的嘴唇, 染红了舌尖。
而另一柄箭穿过的,则是秦爻的心脏。
太后惊诧地张大嘴,忘了反应。秦爻是她手下最锋利的一把剑, 这把剑从未失过手, 所以她从未想过, 这把剑会有断裂、碎在她面前的一天。
楚南瑾亦有不小的反应, 他以为以秦爻的能力,完全足够救下太后和安平王妃,可是他为何……
可秦爻中箭身亡,谁又会得知他心中所想?
淅淅沥沥的雨渐渐停了, 被雨水冲刷过后的血垢散发出腥臭,阳光探出云层,风平静好, 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与密密麻麻的光斑一起浮现出来的,是暗藏在幽州城各处的锦衣卫。裴斯鸣营下的几个军队被策反,跟着锦衣卫一齐攻打下来。
裴斯鸣早知以昭成帝的手段,绝不可能乖乖束手就擒, 他早有后招, 故而即便见属下节节败退, 手里也失了太后和安平王妃这两个筹码,仍气定神闲地立着。
“陛下不必大费周章, 恐怕你不知, 我早已飞鸽传书,令京城的逸王部署行动, 此时应是已经逼宫成功,不日便会来幽州迎我入京,早在楚南瑾踏出皇城的一刻,天就已经变了,你们不论怎么挣扎,也改变不了既定的结局。”
裴斯鸣摊了摊手,得意而又故作无奈地叹息。
趁着外头混乱一片,下属掩护他离开,却只走了几个台阶,顿住脚步,挑起眉头问道:“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蓉姬。
两人已经许久没有正经说过一句话了,裴斯鸣是对蓉姬有过真心的,所以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心底仍泛起不小的涟漪。
蓉姬性子太倔,一点儿也不像他后宅那些唯命是从的女人,却也是令他着迷的一点,只是他威镇四座,怎可栓死在一个女人身上,蓉姬知晓这点,也没约束过他一个又一个地纳姬妾。他唯一对不起蓉姬的地方,就是荒唐过度,将主意打到了纯云身上,以至着了旁人的道。
但他绝不可能向一个女人低头认错,蓉姬今日主动找来,想必是要向他低头了。抬眼瞥过蓉姬手里端着的茶杯,故作不耐道:“你怎么来了?若有要事,等一切定下来再说。”
蓉姬并没有离开,少有地轻言细语道:“总督喝了这口茶再走吧,妾花了一下午精心准备的,一片心意,希望总督能允。”
她眉眼中少见的低顺和温柔,想必是在月光堂磋磨来的,裴斯鸣心情舒畅,便允了她的请求。
蓉姬合上杯盖,退至一旁,躬身温顺道:“总督慢走。”
码头边仍在激烈酣战,眼见他们这边占了上风,王治延的心情却仍很复杂,众目睽睽之下,裴斯鸣已被掩护离开。
楚南瑾曾命常守暗中追踪调查北蒙国人,王治延奉命调查之时,将常守搜来的情报整合在一起,逐步分析。
裴斯鸣本是前武兆大将军捡来的弃子,因自小显露出远超于常人的谋略,被武兆大将军当成最器重的继承人培养。可后来,武兆将军因为通敌叛国的罪名被处斩首,裴斯鸣则因为在军营颇有建树,又不是武兆将军的亲生血脉而躲过一劫。
他看似雄韬伟略,多次在战场上击退敌兵,背后却中饱私囊,吞了不少朝廷拨来的赈款。而这些资金的流水,都流向了北蒙国某不知名的军队里。
王治延根据这些流水账,渐渐挖掘出潜藏在水下的真相。原来,裴斯鸣表面骁勇无双,背地却损公肥私的缘由,是因为他压根就不是本朝人,而是北蒙国一位亲王的遗腹子。
幸免于杀身之祸,却意外得知自己的身世后,裴斯鸣并不感激朝廷的手下留情,反而欲望滔天,不甘再俯首称臣,开始了长达几十年的布局。
亲王在北蒙国的旧部十分听从裴斯鸣的命令,并时刻等待着他在本朝称帝,大振北蒙国的雄威。
裴斯鸣在幽州立足多年,除非板上钉钉的证据,否则难以动摇他的地位。只要有他活着的一天,就一定会掀起不小的风浪。
“只要他能从这里活着出去,即便不能在本朝继续做总督,也会回到北蒙,以他的谋略,必定会再次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王治延捋着不存在的长须,颇为忧心地说道。
楚南瑾斩钉截铁道:“裴斯鸣必死无疑。”
王治延想起偷偷告密的蓉姬,不知楚南瑾是使了何手段让蓉姬倒戈,想必他早有盘算,却仍是忧虑道:“还有京城,若逸王真的造反……”
姜念兰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楚南瑾的袖口,指了指那名毫不起眼的小厮,问道:“那个人,真的是父皇吗?”
王治延一拍掌心,便要往那边走去,“对了,我还没向陛下请安!”
楚南瑾制止道:“王大人不用去了,那人不是陛下。”
王治延懵了:“啊?”
等围剿的官兵落入败势,已无回天之力,小厮缓缓穿过人群,走到他们面前,撕下了脸上的□□。
众人惊讶地张大嘴。
“常守?!”
一张□□竟骗过了在场大多数人,包括精明如斯的裴斯鸣,如此精湛的演技,倒让所有人赞不绝口。
战场结束后,锦衣卫的人架着两个用白布掩着的担子,询问楚南瑾该如何处置。
姜念兰不免唏嘘,那一柄箭正中安平王妃的心脏,当场毙命,她出卖他们的行踪,落得如此下场是她应得。而秦爻背叛过父皇,得知昭成帝未身死,也无颜见他,做出这样的选择,或许正是认为同赴黄泉,才是最好的宿命安排。
两具尸体最后被安排运回京城,不论过往行迹,遵从该有的礼仪规制下葬。太后受了惊吓,被扶上渡船,等她入舱后,众人也三三两两地登船。
当下的紧要,是回返京城,彻底平复这场风波。
却在此时,探子传来紧急情报。
三日前,逸王有异动,集结私兵,将皇城包围了起来,裴斯鸣这些年虽不在京城,手却伸得很长,逸王纨绔,朝臣之所以站队,正是因为裴斯鸣,只要逸王有所动作,他们也毫不怀疑地认为是裴总督下达的命令。
按照时间推算,若逸王起反成功,现在皇城之上的禁军都被换成了他的人,只待他们进京,便能一网打尽。
这就是裴斯鸣有恃无恐的“后手”。
突变的局势让众人忧心地皱起眉头,王治延认为他们应当静观其变,沿路打听皇城的情况,等到合适时机再入京,但他的提议很快被楚南瑾驳了回去。
楚南瑾道:“外乡风光虽好,不如归乡。”
众人即便观点一致,也不如楚南瑾的一锤定音,各怀心思地散去,对几日后的局势忧心忡忡。
姜念兰心情沉重且复杂,有些话盘旋在嘴边呼之欲出,按理说,她和楚南瑾的关系尚未破冰,她没法放下面子去主动找他,可是她思念父皇,即便那一场宫变是做戏,但父皇早就病入膏肓,也不知能承她的儿孙福到几时,她心里急切,直到按捺不住再一次从床榻上起身。
自从楚南瑾的身份揭晓后,两人还未完完整整地好好说上句话,还有那些隐秘难以启齿的过往,叫她不知如何面对他。
她向艄公要了壶陈酿,一口下肚,腹中烧起的火热雄起了她拇指圈大小的胆量,趁着这股子劲,她咚咚敲响楚南瑾的房门。
“我有话想对你说。”
木门推开,姜念兰刚生出的勇气忽又退缩,对视的眼即刻挪开。楚南瑾好似知晓她要说什么,却偏生颇有耐心地等着她开口。
她好不容易将话说了出来,却有些结巴:“王大人说,留守京外才是最佳决策,你却做了相反的选择,是不是求胜心切?我、我也认为,若现下没有与裴斯鸣抗衡的能力,不如先退一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念兰是觉我鲁莽,整治不了姜尤那个废物?”
姜念兰咬了下唇,懊悔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若不是你与父皇同谋,愿意牺牲自己,背上弑君的骂名,姜尤和裴斯鸣也不会这么快露出马脚。从前你对我做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仍将你当作我的好兄长,我敬重你,自不会认为你比不过姜尤,只是关乎性命安危,还是得从长计议,莫要操之过急,自乱阵脚。”
“念兰既知晓,当初宫变的目的是揪出裴斯鸣的狐狸尾巴,就不该与我生疏至此,门口风大,进来说话吧。”
说罢,他径直走进房内。姜念兰不知所措,沉寂片刻,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茶水入杯声潺潺,楚南瑾道:“但还有一点你说错了,我并不想做你的兄长,这份敬重,念兰还是收回去吧。”
姜念兰本低头默声盯着垂落脚尖的裙裾,听到他这一番话,心倏然一紧,不知该将目光往何处放。
胸襟下,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很快,好似要随时蹦出来一般,她强行压制下去,才不让绯红的面色再透出别般异样。
她暗恨自己不争气,他不过轻描淡写的一言,她竟将他那些逾矩的劣行忘了干净,一颗心竟想朝着他靠近。
她屏住呼吸道:“夫子曾教过我尊兄敬长,亲近手足,但兄妹应以礼敬之,过则逾矩,我是一国公主,皇兄如今又是皇帝,自不能任意妄行,坏了祖宗定下的规矩。我会当作以往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也请皇兄如是。”
“念兰不好奇,我为何为会与陛下演这一出好戏,自污令誉?既知晓我并非良善之辈,也该知我不会怀揣贤良之心。”
姜念兰犹疑问:“为何?”
楚南瑾语调悠悠地解释:“陛下耳目精明,我在国公府为你安排的替身欺瞒不了太久,然而强弩之末,纵然知晓我为何辈,也无法覆手翻转局面。他唯一可以利用的,唯有我对你的这一颗真心。”
真心……
他对她的真心……
耳廓充斥着来回拍浪的潮水,如鼓声阵阵,一片绯色延绵的桃林出现在沿岸深处,她茫然闯入,不经意被染得面色绯红。
“所以,事成之后,陛下不会再拘束你我之间的事,但凭你的心意。但你知道的,念兰,我不会与你只以兄妹相称,只要你在我身边一日,我对你的渴望只增不减,我不可能看着你心许他人,不可能看着旁的男子接近你。你是我的人,我可以给你时间接受,但不会允你离开我身边半步。”
“别说了……”
她的心里涌出很多场景,与他相互相依、同生共死,让人眷恋而悸动,但不过瞬息,锋利的利爪将温情的假象撕碎,一幕幕的不堪倾泄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