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兰狐疑地盯着她的面容:“你什么时候知道阿梁就是楚南瑾?”
安平王妃愣了片刻,迅速道:“当然是秦爻告诉我的,莫非你一直不知?”
姜念兰点了点头,“原来只有我一直被蒙在鼓里。”
或许安平王妃自己都忘了,她的儿子姜尤与楚南瑾对立,她又有多厌恶楚南瑾,即便他们如今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也断不会说出夸赞的话。
也亏得她的愚蠢,让姜念兰一眼看出了她的破绽。
“我带辉儿去净个手,还请王妃不要随意走动。”
楚南瑾就在离山洞不远的清泉旁,仅用从裤腿撕下的布条草率地包扎胸前受伤严重的地方,就靠着石壁闭目养神,任由血渍争前恐后地冒出,将他的膝处染得嫣红。
姜念兰停在不远处,不由得想起两人在迢县逃命时,他也是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地躺在树干上,生命气息逐渐流逝,那时的她惶恐、失措,生怕抓不住他的魂魄,被鬼差拘了去。
或许那时的他在心底暗笑她痴笑,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她的担忧、她的爱意,对当时的他都是不值得一提的。他只是想利用她来换取父皇的信任,降低太后的警惕,她以为的温情,不过是他千方百计筹谋中的一环。
姜念兰感觉身体有些凉,她不明白,在她亲眼目睹他杀了父皇之后,他为何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出现在她的身边,装成另一个人,重新骗取她的信任。
是苦肉计吗?可如今的她没了任何利用价值,他为何还要护她?
这些质问止于唇边,终究是被更要紧的事情替代。
“安平王妃有问题。”
楚南瑾早就发觉了她的存在,却在她出声的一刻方才睁眼,似是没听到她在说什么,自顾自地扬起一抹笑意,灼灼桃花眼中,是能融化她的热意。
“若是哥哥死在这里,念兰还会有一丝心疼吗?”
有秦爻和王大人开路,楚南瑾虽受了伤,却不致命,姜念兰认为这是他想让她心疼的把戏,心还是无法避免地颤动了一下。
她不理会他故作的可怜姿态,冷下脸问:“你为何要对父皇下手?”
“若哥哥告诉你,陛下没死,念兰的心,还会一门心思全是我吗?”
“砰”一下,她脑海炸开了烟火。
她早就有猜测,父皇尚存在世,让她亲眼目睹,是为了让裴斯鸣确信弑君之言属实,否则,以林尚和杜御史的气节,不该那么快倒戈,定是父皇提前交代过他们。
她只是在等他的一个答案,他亲口说出来的答案。他曾对她有过欺骗,他们之间是逾越不过的天堑,她不知自己放不下什么,但是在他将真相摆在她面前之前,她都要逼自己去恨他。
可是他问她,她还会不会再爱他。
姜念兰无法做出回答,又重复了一次最初的话题。
楚南瑾的笑意微显凄凉,他知晓,在她得知真相,得知他的利用之后,两人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可他不会放手,抓住一切机会去博得她的心疼,即便到最后她仍不心软,他也要强硬将她留在身边。
而他现在,只剩了最后一个筹码。
“哥哥流了太多血,念兰帮哥哥处理一下伤口吧。”
她没有对抗敌人的能力,与辉儿的安危全权系在他一人身上,姜念兰没法拒绝。
辉儿混过土匪群,并不害怕血腥,乖巧地蹲坐在一旁,姜念兰说需要什么,他就立刻寻来递上,还找到几种疗伤的草药,难怪王治延也夸他聪明能干。
楚南瑾沿途做过标记,不到两个时辰,王治延和秦爻就甩开追兵寻了过来。
没有过多的询问,彼此之间心照不宣,共同谋划如何逃离这里,外头都是追捕他们的官兵,他们只能走水路,扮成普通百姓的模样,趁着渡口还未来得及严查,先离开主城。
山洞壁上映着幽幽火光,安平王妃忽然想起什么,紧张兮兮地说道:“对了,今日我在客栈时,听到了一些传闻,说昭成帝还活着,就在这幽州主城内,若传言属实,那陛下是不是早就知晓裴斯鸣的阴谋,带来羽林军围剿……”
秦爻皱眉打断她:“莫须有的流言,时间紧急,王妃莫要耽搁。”
安平王妃瘪了瘪嘴,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不悦地反驳。
姜念兰沉思着望了她一眼,前者似有心虚,将头低了下去。
楚南瑾忽然道:“王妃听到的传闻不假,当日宫变,我与陛下一同出演了一场好戏,就是为了让裴斯鸣相信陛下已死,实际上,我与陛下早就怀疑到了他头上,趁着这个机会,陛下假死出宫,在幽州暗中调查裴斯鸣,现在正是收网之际,陛下正在渡口接应我们,我们速速赶过去吧。”
秦爻情绪内敛,却也在此刻掩不住眼底的喜色。
“殿下所说可真?”
“千真万确。”
王治延高兴地抚掌道:“这该死的裴斯鸣,让我们吃了不小的苦头,待回了京,定参得他狗血淋头,九族遭殃!”
言毕,几人调整好状态,匆匆忙忙地赴往与昭成帝约好汇合的渡口。
正逢小雨绵绵,天色阴郁。
往来经贸的商贾们脸色不大好,这般霉的天气,生意也不会太好。倒是经营雨伞的商贩笑意盈盈,唯一避雨的茶楼被人包场,他们趁机挣了个盆满钵满。
不知为何,姜念兰并不想在此刻见到父皇,或许是与生俱来的第六感作祟,她觉着若父皇现身,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两柄纸伞罩着她,将她娇小的身体与雨幕隔开,脚下又垫了木板,即便雨势变大,身上也没湿半分,倒是她身边的楚南瑾,半边臂膀浸透,不知是否波及到了伤口。
她不禁抬头望向方才将他们拒之门外的茶楼,店家说有贵人包场,阁楼此时却空荡荡的,想必本想欣赏沿岸风光,却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打乱了计划。
安平王妃小声问:“陛……黄公子何时才到?”
楚南瑾淡淡道:“许是雨势耽搁,稍微晚了些。”
过了不久,他出声道:“到了。”
商街人影如织,众人举目望去,入目皆是张张平凡大众,令人过目就忘的脸,怎么也不可能是一国之君。寻迹无果,不禁各个面露茫然。
直到一行商队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内。
商队大多是人高马大的壮汉,众人随着楚南瑾的指向,目光落在队尾一个戴着斗笠、毫不起眼的小厮身上。
似是感受到许多道视线集于自身,他停下正在给马匹喂食的动作,抬起头,雨幕潇潇,被斗笠掩盖的面容恍然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那位就是黄公子?”安平王妃出声询问。
楚南瑾淡淡睨了她一眼,似是在责她明知故问。安平王妃心虚地缩了缩脖子,知晓自己的行为反常,怕被看出异端,缩到秦爻身边,再也不出声了。
他们要跟着商队一同登船,时间紧急,没有相认的机会。小厮牵着马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姜念兰紧了紧眉,心底有异样的情绪划过。
就在众人登上渡船时,一行骑兵领着兵卒踏着雨水赶来,很快将渡口围成天罗地网。
“接裴总督的号令,在接受盘查之前,所有渡船以及登船人员不得离开码头!”
一个个面若坚铁的士兵押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一旦对方稍有不配合,手上的长戟便会劈面而上。
姜念兰心下一紧,一路上的惴惴不安果真成了现实,她去望楚南瑾的神色,却发现他仍镇定自若,似是当下的情形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们有伪造的过所,又易了容,只是普通的盘查,他们能轻易蒙混过关。但这群士兵查完了一圈,仍不死心地又查了一圈。
自然又是一无所获,姜念兰轻舒了口气,以为就此躲过一劫,正要跟着其他人登船,安平王妃忽然攥住一名士兵的手臂喊道:“下三滥的玩意儿,竟敢对你姑奶奶耍流氓,看我今日不废了你的手!”
那士兵厉色道:“哪来的泼妇,胡言乱语什么?!”
安平王妃不知从哪儿来的劲,那士兵竟没甩开她的手,两人纠缠在一块,吸引来了领头官兵的注意。
他们的逃亡之路低调至极,不和旁人起半点冲突,安平王妃这一闹,直接将他们一众推向了风尖浪口。
领头官兵听人附耳说了什么,让属下将他们拦截了下来。
“几位的过所有些异常,要留下来继续接受调查。”他别过头,将剑指向商队末尾的小厮,“还有你,我们大人要见你,跟我们走吧。”
小厮纹丝不动,声音若粗石滚过般沙哑低沉。 “小人位卑,不知何时得罪过大人物?还请官爷指条明路,以免再次冲撞了大人。”
领头官兵眯了眯眼,面色不虞道:“让你去就去,啰里八嗦地干什么!”
见他仍不主动上前,领头官兵摆了摆手,身边的下属就要上前将其扣走。
商队里膀大腰圆的壮汉们在此时起了作用,庞大的身体将道路堵住。
“想要带走我们的人,还得先问问我们的意见!”
“你们还反了不成?若有阻拦者,都一并押走!”
“是!”
商队统共几十余人,却各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很快就占了上风。见手下人被打得落花流水,一地残兵,骑在高马上的领头官兵脸绿了半边。
“饭桶,一群废物!”
就在此时,一道厉喝声自远空传来。
领头官兵险些被殃及摔下马,一脚蹬开撞上马屁股的手下,急忙整理着装,对着茶楼观景台的方向恭恭敬敬地俯下首。
“总督大人,属下办事不力,让这群反贼如此猖狂。请再给属下一次机会,将这群反贼尽数擒拿!”
裴斯鸣目光放远,落在商队末尾平平无奇的小厮身上,似笑非笑,阴冷至极,领头官兵以为裴斯鸣是在问责,两腿一哆嗦,滑稽地从马上滚落了下来。
眸光一闪,划过不为人知的精光,裴斯鸣慢条斯理地开口:“阁下若还有什么招数,请尽管使出来,没有我的准允,你们绝踏不出幽州城半步,我劝你们还是趁早乖乖束手就擒,以免大动干戈,伤了和气。”
领头官兵腿都跪软了,才发现裴斯鸣根本没有看他,抹了一把虚汗,跟着狐假虎威:“听到没,总督在此,还不赶快乖乖把武器放下!”
话毕,又暗地嘟囔着,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竟能让总督亲自出马?
裴斯鸣又增援了五百精兵,两厢人马纠缠在一起,还有被无辜卷入其中的百姓,导致情势十分混乱,商队连连败退。
正在领头官兵以为胜券在握之时,远处海浪推来一艘帆船,巨大的旗帜在海风中飘荡,陈晔如一柄标杆立在船头,身后尽是待命的下属。
局势瞬息扭转,裴斯鸣不知昭成帝还埋伏了多少锦衣卫,现场的兵力定是无法与锦衣卫抗衡,只怪无法在一时之间将所有兵力都集结到此处,给了对方喘息的机会。
他已与昭成帝撕破了脸面,若让昭成帝成功离开,回到京城下的第一道圣旨定是取下他裴斯鸣的项上人头。
“不知裴总督还有什么招数,请尽管使出来。”
昭成帝反将这句嚣张至极的话语还给裴斯鸣。
裴斯鸣脸绿了半边,不知想起什么,嘴角复又勾起一抹得逞的微笑。
“陛下今日是走不了了。”他拍了拍手,命下属押来两个人,“不知这两个人在陛下心底份量如何,够不够留住您呢?”
站在人群最后的小厮眼波平静,在听到裴斯鸣这番话后,情绪稍有波动地抬起眼脸,在望见扶栏前的人后,瞳孔不受抑制地颤了颤。
姜念兰亦是震惊不已,安平王妃不知什么时候被抓了上去,但她不足以用来威胁父皇。但站在裴斯鸣右侧的,却赫然是太后!
看见昭成帝的反应,裴斯鸣得意地笑了:“还是陛下不顾母子之情,执意离开,用亲生母亲和安平王妃的性命来成全皇权霸业呢?”
“裴总督与逸王情同父子,而今却擒拿他的母亲来要挟我,看来多年的情意是假,裴总督想要的,怕就是这皇权霸业吧。”
“陛下聪明,不妨直言,逸王不过是我名正言顺登位的傀儡,像他这样的愚蠢之人,怎配为君?果然有其子必有其母,若不是王妃好心告密,本大人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找到了你们?”
安平王妃又羞又怒,她以为裴斯鸣要扶持姜尤登基,自然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他这一边,但怎想到,裴斯鸣会有这样的野心!
太后失望地望了她一眼,多年的偏宠与溺爱,让她蠢钝天真如此,而今自食恶果,也是她该有的报应。
只是她的皇儿还活着,是她从未想过的。
失而复得的喜悦在此时压过了对安平王妃的失望,太后用含着皇家骨气与威严的口吻扬声道:“皇帝带着锦衣卫立刻撤离此处,不要管哀家的死活,裴斯鸣包藏祸心,定要取下这逆贼首级!”
昭成帝的脚步没有挪动。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推逝,两厢仍僵持不下,裴斯鸣没了耐心,命人将刀架在两人的脖子上,若昭成帝再不做出决断,就将阴阳两隔。
安平王妃悔恨不已,眼泪一直往下掉,不甘心道:“裴大人为何一定要这样对我?你与王爷是同生共死的交情,今后你也会是一抷骨灰,若你杀了我,到了地底,你有脸面去见王爷么?”
“用王爷来唤醒我的良知,王妃倒是走了一步聪明棋。我与安平王确实是过命的交情,若他仍在世,念在与他的交情,裴某或许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安平王妃眼冒亮光,以为裴斯鸣动了恻隐之心,却不料话峰急转,裴斯鸣残忍道:“可惜啊,王妃在安平王心里并无份量。裴某听闻了假公主林燕一事,你们一定很好奇,为何贤妃说林燕是她的孩子,昭成帝却一口咬定林燕不是他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