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以霞跟她说过,李均意从小就是十分优异聪明的孩子,看图像文字几遍就能记住,过目不忘。小学时因为心算太厉害差点就被什么心算队招走,初一就自学完了初高中数理化的课本,读初二时学校推荐他去上什么少年班,他不去,学校说让他跳级,他也不跳,说就想正常上完学,和大多数人一样,完整过完自己的学生时代。更难得的是,这人不仅智商高,情商也不低,待人接物都十分得体,可以说是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人才一枚。
易慈猜想他过往的学生时代一定过得很孤单,毕竟同龄人能跟他对得上话的太少,他无法和身边的人相互理解。
这样的人,居然跟自己变成了朋友。
易慈无所事事地盯着车窗外面看,李均意还没走,插着兜看她。
他边上有一个穿紫裙子的女人,牵着孩子等车,是个小女孩儿,拿着个泡泡机吹泡泡玩。妈妈打着电话没空理她,小姑娘注意力转移到边上的李均意身上。她抬起脸看了看这个相貌英俊的大哥哥,举起泡泡机,对着他轻轻一吹。
李均意身边飘起一串彩色泡泡,在阳光下灿灿飞起。
发现自己被泡泡包围后他愣了两秒,一副状况外的样子,好像不知道怎么就被泡泡淹没了。
难得见他这么呆,感觉好笑,易慈掏出手机想拍他,可惜才按出相机公交就起步了,摇摇晃晃的,镜头无法聚焦,他的身影清晰后模糊,看不真切。
后来易慈一直很后悔那天没有早一点拿出手机来拍一张他的照片。
明明经常见面,可奇怪的是,当时他们居然没想过一起拍一张照片。
第15章
托李均意的福,中考易慈考了个还算看得过去的成绩,能够顺利直升天中高中部。
开学后,她搬到高中部的教学区,她的教室在博学楼一楼,李均意在隔壁笃志楼的二楼。
明明更近了些,但易慈和对方已经没空像从前那样时常待在一起,李均意高三后学习任务加重很多,下午加了一节课,晚自习还延后半小时,他每天都在吃食堂,都没空跟自己回家吃饭。而易慈进入体育班后每天多了训练任务,他们时间总是错开,碰不上。
体育班是一个新的环境,易慈在新班级里交了很多新朋友,大多是跟她臭味相投的体育生,渐渐的,好像跟李均意关系变淡了一些。
不过这也正常,毕竟各自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反正他们有保持联系,时不时见个面一起吃东西也蛮好的,他们依旧是时不时一起约饭约下午茶的好朋友。
直到那件事突然发生。
一开始听说的时候,易慈还在球场训练。
中场休息的时候没事做,她拿着篮球玩转球。上初中的时候班上那些女生特别爱看她表演转球,当时为了满足自己在班上的虚荣心,她下功夫研究了各种转球技巧,会的花样很多,乍一看还挺唬人的。
玩着玩着,队里打中锋的杨娇喝完水,突然在人堆里神神秘秘说了句:“你们听说了吗?”
这句话太熟了,学校里所有小道消息八卦新闻的惯用开场白。
一颗篮球还在她手指上旋转着。易慈分了点神,一边听她们说一边继续控制平衡,轻轻拍动球身,让它继续旋转。
“李均意……”
她听到了这个名字。
其实也不意外。从初中到高中,这个学校里总是有各种各样关于他的故事和传说,无论男生女生都很喜欢私下八卦这个人,体育班也不例外。
她转着球,心不在焉地想着,为了准备中运会已经好几个周末没去教堂看李均意了,不知道他最近除了学习又在忙什么。借他的MP4听了一星期,下周该还了。他养的那盆葱什么兰开花了吗?等中运会结束,约他一起出去吃东西吧。
“……对,我也听说了。”
……
“他那个神父爸爸以前是杀人犯!”
易慈动作顿住。
“听说了吧?警察找到教堂的时候,神父还在布道,听说他爸爸拒捕,然后……”
啪。
手中那颗篮球落到地上,弹了几下,滚远了。
易慈冲到那堆人中间,抓住其中一个人的肩膀:“你听谁说的?”
顿了下,她大声问:“谁告诉你的!!”
杨娇被她的表情吓到:“易慈,你……”
易慈脸色很难看:“你到底听谁乱说的?”
杨娇反驳道:“谁乱说了啊!现在学校里到处都在传……”
易慈没听完对方的话,她球衣都没来得及换,抓起书包冲出球场,急急忙忙往高三教学楼跑。
体育班下午三四节课都是训练时间,他们训练的时候其他班级都还在正常上课,按理来说,此时李均意也应该坐在教室里第二排靠窗那个位置听课,但易慈跑到他们班教室门口的时候,她发现对方不在座位上。
他不在学校。
她给李均意打电话,发消息,但对方手机关机,一直联系不上。
下了课她跑去教堂找,教堂大门紧闭,进不去。
她回家想问林以霞发生了什么事,毕竟她是李均意的班主任,她肯定知道些什么。但妈妈只是疲惫地对她摆摆手,说不要问,也不要在学校传播这件事。
李均意整整一周没有来学校上课。
那一周里,易慈不知道李均意到底去了哪里,过得怎么样,她在一种极度不安的状态中惶惶度日,也从身边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那个听起来太过匪夷所思的故事。
传言有很多个版本,但始终不变的故事核心是,李均意的神父爸爸是个潜逃多年的杀人犯。他在很多年在我国北方某个城市杀害了一对夫妻,之后潜逃到南方,改头换面,有了新身份。不知道是不是犯下杀孽想要得到救赎,杀人犯信了天主,还成了神父,何其讽刺!
传言还说,神父拒捕,说能审判他的只有天主,拒绝被法律审判。警察找上门的时候,他还在讲堂上给信众讲经,在对警察说了一堆不知所云的话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在主前面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那天去教堂里做弥撒的人都看到了神父畏罪自杀的过程。
……听起来太离谱了,很像编出来的。
现实会这么荒诞吗?
易慈一开始不相信那些传言,她觉得那些传言听起来太戏剧性,也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她见过那位李初生神父那么多次,对方虽然爱对她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可神父在那一片可是远近闻名的热心善良,还教育出一个那么优秀听话的儿子,他怎么可能杀人?那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杀人?
全是假的,全是伪装吗?
很快,这个听起来很离奇的故事衍生出了很多版本,像瘟疫一般在学校里疯狂扩散。易慈总感觉学校里每个人都在聊这件事,每个人都在八卦她的朋友李均意,把他的故事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重点中学学生们的日常就是泡在书山题海里,这种八卦是枯燥的学习生活最好的调剂品。更何况故事的主人公是谁,是李均意啊,天中最有名的传说级帅哥,多神奇,跟他有关的所有故事都带着一股浓浓的传说感,孤儿,资优生,有个神父养父,现在更绝的来了,他的养父爸爸还是个杀人犯!嗯,悲剧buff叠满,太精彩了。
易慈不愿意相信那些传言,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去听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她觉得一定是有什么误会,都是别人乱说的,神父是杀人犯?不可能,她不相信。传言是不可信的,经过很多人加工过的传言更是不能相信的,那绝对不是真相,只是传言。
一周后,李均意来上课了。
他低着头,走在下课的人群中,戴着耳机往食堂走。易慈远远看见他,也看见了周围人打量他时异样的眼神。
平时就少有人靠近他,现在就更没有了。
他一直是生活在流言蜚语中心的人,可这一次,关于他的流言是恶性的,神的儿子变成了杀人犯的儿子,性质变了。
易慈当时不知道自己是哪儿来的勇气,冲上去大踏步走到对方身边,和他并肩而行。
李均意只是一开始抬头看了她一眼,后来那一路,他一句话都没说。
易慈感觉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疲惫。原本心里有一万个问题想问,看见他,她又什么都问不出口了。
一路走到食堂,打饭的时候他才摘下耳机问了句:“你要陪我吃食堂吗?”
易慈点头。
他把易慈手里的空餐盘放回去:“你回去,不要跟我一起吃。”
易慈问他为什么。
李均意答她:“不为什么。”
他说话的时候垂着脸,看起来很累,也很乱。眼睛下面有一圈青影,像是没休息好。
易慈没听他的,还是去拿餐盘,打定主意陪他吃个饭。
以她对目前情况的判断,李均意现在的处境是很微妙的,她不希望他这种时候在学校孤零零一个人吃饭,被人指指点点,有人陪着总比没有好。他的养父是不是杀人犯跟她无关,作为朋友这种时候应该和他站在一起。
“小慈。”他再次拦下她的手,“你现在就回家吃饭。最近……在学校里就当不认识我,也别来教室找我。”
易慈质问他:“你怕什么?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李均意很坚持:“快回家,不然我生气了。你……别担心,晚上我给你发短信。”
说完,他拿起餐盘转身走了。
周围的人不着痕迹地打量他,审视他。看他的目光中有不同的情绪,可悲,可怜,可笑……神情各异。他走过之处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刻意避开了他,躲在暗处,窃窃私语。
这种时候,他不希望自己靠近他。
她看着对方的背影,只觉得特别想哭。
那天晚自习结束,易慈跑步回到家后,收到了对方发来的短信。
两条。
第一条是:
【他自杀了。】
第二条是:
【我不知道还能相信什么。】
她在门口看完那条短信,鼻头一酸。回拨电话过去的时候,他又关机了。
第16章
那两条短信过后,李均意再也没有跟易慈聊过有关他爸爸的事情。
他变得很沉默。就算冲到他面前讲烂笑话约打篮球递小蛋糕他都没多大反应,只会麻木地回应你,似乎提不起力气说笑。
你跟他说话,他眼睛看着你,可目光是空旷的。
易慈能感觉到李均意变了很多,在很短的时间里。
他从一个温和有礼的模范好学生变成了一个面无表情的孤僻男神,每天顶着一张厌世脸去上课,一副谁也别去烦他的样子。
当然,易慈觉得他就是懒得装了而已。
她一直认为李均意在学校里五讲四美的模范生样子也就是做给别人看看,装个乖对他来讲简直不要太简单。或许现在这个样子才是他的本来形态?反正易慈现在看他觉得一点都不假了。
不久后,神父的事情上了电视和报纸,事情落实,传言变成了真相。
这个案子官方并没有对外透露太多消息,捂得还算严实,但诸多媒体小报还是对此不停大肆报道,真真假假的内容混着往外散布,没多久这件事就变成了传遍大街小巷的全城热点事件。杀人犯逃逸多年后当了神父,多好的新闻。
学校里的气氛变得更微妙了些,李均意的处境也越发尴尬。
易慈上小学的时候遇到过有这种情况的同学。
当时班上有个很瘦小的男孩子,性格很内向,名字叫高小歌,易慈对他印象很深,她们坐过同桌。据说他的爸爸是个砍死自己老板的工地工人。就因为是杀人犯的孩子,那时候班上有一大半的男生都会欺负高小歌,把脏东西抹在他的课本上,往他的课桌里塞垃圾,或者在操场上做课间操的时候突然脱掉他的裤子……
听起来很过分的行为,反正易慈觉得他挺可怜的。然而可怜他也没用,那些人是喊着惩恶扬善的口号欺负高小歌的,杀人犯危害社会,他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该打!
为什么打杀人犯的儿子就是正确的?
四年级的易慈回家后在饭桌上对爸妈提出过她的疑惑。
“犯错的是高小歌的爸爸,高小歌没有犯错,就因为他爸爸犯了错,所以他也要被人看不起?我不明白,他真的活该被人欺负吗?这难道叫,父债子偿?”
当时爸妈被她的问题搞得沉默了会儿,谁都没回答。一个孩子的问题,困住了两个大人。
然后她又问爸爸妈妈:“我可以帮他吗?”
林以霞问:“为什么想帮他?”
易慈答:“我以前跟他分到一组值日,他扫地扫得很干净,我跟他多说了两句话,他后来帮我扫了地,还分我吃他的零食,我觉得他人挺好的。别人那样欺负他……我觉得太过分了。”
“那你不怕班上别的同学也欺负你吗?”
谁料易慈轻描淡写地给爸妈来了句小学生的狂言狂语:“我是我们班老大,谁敢欺负我。”
“……”
最后易新开对她说:“小慈,这次你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想帮助他也好,装看不见也好,无论怎么做都是你的选择,我支持你。”
林以霞也点头,表示同意丈夫的观点,又补充说:“但我警告你易慈,不准打架!你上次跟四班那个男生打架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别以为我把那事儿忘了!一个女孩子把人家按在地上打像话吗!你……”
可惜,等易慈做好心理准备想跟高小歌做朋友的时候,高小歌突然转学了。听说,他被妈妈带回乡下上学,再也不会回来了。
是小学时的记忆。
小学生讨厌一个人的表达方式跟初高中生或许不太一样,但易慈依旧担心李均意会被群体排挤欺负,像当年的高小歌那样。
当时,她希望自己可以保护李均意,用自己的方式,无论有没有用。
她开始陪李均意吃食堂。
李均意不愿意跟自己一起走,她就隔着几个人在他后边跟着。反正没人会跟他坐一个桌子,打了饭坐他边上,隔空一起吃就好。李均意吃饭总是很慢,她吃完了还需要在边上抠手抓头无聊地等半天。
她开始等他下晚自习。
高三比她们多四十分钟自习,等他的时候没事做,她要么去操场跑步要么去球场打着球等,等下课了再去门口守着对方出来。李均意不让跟他一起走,易慈就隔着几步距离跟着他,送他两条街再自己跑步回家。
下课时间,她时常风风火火跑到高三一班门口张望他们班上的情况,看这个班的人有没有欺负她的朋友李均意,等离上课还有两分钟的时候再掐点跑回自己教室,到后来提速都能提到一分半左右了。
李均意一开始规劝过她不要这样做,屡次劝说无果后似乎累了,只能默许她的行为。
易慈坚持认为她的保护行为很有必要,后来发生了几件有代表性的恶劣事件,这让她实在不得不担忧李均意的身心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