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食闲饭——静安路1号
时间:2023-07-13 14:38:57

  “我很喜欢听他聊那些,他对我诉说的那些生活具体又实在。”
  “无论是工作还是家庭,他都经营得很好,全心投入,乐在其中。我觉得他活得通透,快乐,也很有生活智慧,我尊敬他。或许他不算世俗意义中很成功的人,但在我心里,他是很富足也很厉害的人。”
  易慈很认真听他说完,叹了口气。
  她说:“可是你的存在本身就很不普通了,你不能否定自己的存在,存在即合理。”
  李均意似乎被她逗笑:“哇。”
  易慈梗了下:“哇什么哇!”
  “你现在说话很有哲理。”
  “……”
  “好了,去睡觉。”
  “你好好吃饭,多出去走走,锻炼身体,有空去操场晒晒太阳,心情不好酒给自己每个小蛋糕吃啊。”
  “嗯。”
  “我今年六一尽量去找你玩,给你过生日。”
  “嗯。”他说,“我等你来。”
  电话挂了。
  她轻手轻脚从走廊摸回宿舍,又蹑手蹑脚上床躺好,一开始都没睡着,躲在被子里傻笑了大半天。训练期太枯燥了,能跟喜欢的人打个电话都能高兴半天。
  她那时候以为这样的时光还可以有很多。
  但有些事情毫无预兆就发生了。和她喜欢上一个人时的感觉很类似,来得悄无声息,毫无道理。
  五月开始,易慈再没有打通过他的电话。
第24章
  起初易慈并没有多想。他的电话一开始只是无人接听,她猜想或许是忙呢,没空接电话。
  过两天再打,还是打不通。她觉得有点奇怪,发了两条短信过去问他在干什么,一直没有回音。
  又过了一个星期,他的电话直接关机了。
  她以为他或许是心情不好不想跟别人联系,又耐心等了一个星期,期间无数次试着打那个号码,没有一次接通过。
  易慈终于开始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月底有五天假,从队里出来后她买了张火车票,瞒着父母,孤身一人去了首都。
  那是易慈第一次独自出远门。以往去别的城市基本是为了训练和比赛,跟着大部队一起走,不需要自己操心什么。可那趟首都之旅很不顺利,她在那个陌生的城市里就像只没头苍蝇,一开始甚至没找对地方,稀里糊涂地跑到了另一个校区,折腾半天才找到正确的地方,一路问一路找,终于看见了物院。
  也就是那时候易慈才发现,她对李均意其实了解得很少。学校,学院,名字,除此以外她居然没有别的信息能够用来寻找他。
  她抬头看了看面前的教学楼,再一次陷入茫然。
  实在没办法,她最后锁定了一个从教学楼走出来的男生——对方眉头紧皱,衣着朴素,但目光炯炯,一边快走一边思考着什么,头发有点长还有乱。不得不说,一看就很有学霸气质。
  易慈连忙冲过去问:“同学,你是物理学院的吗?”
  对方推推眼镜,转头看她一眼,点头:“你有什么事吗?”
  她说:“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请问,你认识李均意吗?”
  那人摇头。
  她愣了会儿,结结巴巴地问:“那请问我该怎么找他?他就是你们学院的。”
  那人怪道:“我们学院这么多人,我哪能谁都认识……不是,你就不能给他打电话吗?”
  “打不通。”易慈答,“他快一个月不接电话了,我也实在是没办法,我怕他出什么事情……”
  那人点点头,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哦,跟男朋友吵架了?他不接你电话对吧?”
  易慈:“………你就当是吧。”
  最后还是这位热心的眼镜哥帮她问了问大二的学弟,把李均意一个叫刘羽晨的室友联系方式问到了。
  打过电话,对方不知道从哪儿急匆匆赶来跟她见了一面,接着就劈头盖脸地给了她N道晴天霹雳——
  “李均意已经很久没来上课了。”
  ……
  “他本来就不爱去上课,所以我们一开始没在意。”
  ……
  “没觉得他之前状态有什么不对?不会不会,我们院都被叫疯人院的,他这种程度一点都不奇怪。”
  ……
  “不过这次确实消失太久了,现在辅导员也在找他。”
  ……
  “他会去哪儿?我还真不知道,他平时跟我们交集不多,偶尔还不回宿舍住,总是一个人吃饭上课,我也不知道他平时会去哪儿。”
  ……
  “你是他家人还是朋友?如果你能联系到他也转告一下,马上期末了,他缺课那么多,再缺考可能会被劝退,再这样下去,老师再怎么喜欢他也没救。”
  易慈听到一半人就蒙了,傻傻地听着。大夏天,后背居然出了一大片冷汗。
  道谢后她魂不守舍地走出那栋楼,又魂不守舍地走出他的学校,一路上想了无数种可能性,越想越怕。
  最后她蹲在他们学校门口给易新开打了个电话,没打通,应该是在出车没空接。她又给林以霞打,接通那一刻她鼻子就酸了,哽咽着对林老师说:“妈,李均意不见了。”
  林以霞一愣:“什么?”
  “我来他学校找他,他同学说他很久没去上课,我打不通他电话……他那个室友说了,再这样下去他会被劝退。”
  “你去找他??你现在在北京吗?”
  “对。”
  林以霞厉声道:“你不在队里训练一个人跑去北京做什么!你疯了吗易慈!”
  易慈崩溃地对着电话大喊:“我一个月都没打通他的电话,我这次有五天假,我没告诉你们,我想着来给他过生日……”
  “易慈,你……”
  她打断林以霞:“我怕他出事!他心理状况其实不太好的,之前跟我说考虑过用什么方式自杀没那么痛又没那么丑,考虑过去什么地方消失不会被人找到,他之前还在我面前砸过钢琴……”
  她说到后来已经哭了:“我该怎么办?应该去报警吗?”
  林以霞听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话,最后只道:“小慈,你现在冷静下来,不要想东想西,买张机票,先回家,这件事交给我。”
  她那次很听话,擦擦眼泪站起来,买了张票回家。
  ‘大人’或许比她厉害一些,告诉林老师肯定有用,当时她是那样想的。
  可事实证明,大人也有很多做不到的事。
  去夏训之前,易慈照例回家了一趟,进门后她期待地问林老师,有消息了吗?
  林以霞沉默良久。
  然后她道:“已经协同他的学校报案了。”
  易慈眼睛一酸,默默回了自己自己房间,给李均意那个室友刘羽晨打了一个电话。
  打完,她一声不吭地沉默了很久。
  第二天清晨,易慈买了张火车票再次前往北京,独自穿越两千多公里,瞒着所有人去找一个下落不明的人。
  他到底去哪儿了?
  说想找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消失,是那样吗?不然就是跑到世界的某个角落当流浪汉了……又或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可能性太多。
  猜想到最后,已经有些心如死灰了。
  到北京的时候,教练的、爸妈的、队友的电话一个个打进来,她一个都没接,打车去了一趟他的学校,把一沓寻人启事交给了李均意的那个室友,刘羽晨,请求对方帮她在可以贴的地方贴一贴。说着,她又从包里翻出一些钱,递过去,说拜托你,算我求你,我想不到别的办法了,不管有没有用我都要试试。把东西递过去的时候,她的手一直在抖。
  对方因她伤心的表情动容,连忙把钱塞还给她,说不用,我帮你就是了,你放心,我尽力帮你找。
  做完那件事,易慈最后在他的学校里走了一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像是在进行什么仪式。看完,她干净利落地走了。
  延迟归队一天,回去后她不出意外地被教练狠狠骂了一顿,给与警告处分,再三强调说再有下次直接卷包袱滚蛋,无组织无纪律,一点规矩都没有,当什么运动员!
  易慈安静听训,最后只回了一句,不会再这样了。
  她强迫自己暂时忘记他,把所有精力投入到训练中。
  忘记是最好的方式,只有那样她才能好受一些。感情是那样虚无缥缈的东西,远没有跑道和成绩真实。
  他消失了,可她还有自己要做的事,她不能停下来。
  那年夏训结束时,国家队的人找来了。例行程序走完后,她正式离开省队,进入另一个天地。
  去国家队那天,林以霞打电话来告诉她,说李均意的学校把他的东西全寄回她家里了。
  像是一种变相的宣告。
  她回了一句我知道了,挂掉电话,怔怔地发了半天呆。
  日子被推着往前。
  一年,两年过去……
  李均意那个室友刘羽晨毕业时给她打了个电话,说他即将去国外深造,以后不能再帮她贴寻人启事了。
  易慈说好,说谢谢你,你是大好人,祝你前程似锦。
  三年,四年过去……
  亚运会,备赛时接到易新开的电话,爸爸在电话里告诉她,小慈啊,你的那两只金鱼昨晚上死了,发生得很突然,对不起啊,爸爸也不知道它们怎么突然就……
  死了。
  她伤心得大哭一场。
  李均意送她的金鱼死了。
  可他仍旧下落不明。
  五年,六年过去了。
  还是没有他的消息。每次跟爸妈问起他的情况,他们只是叹气。
  强迫自己把精力都放在比赛上,不去想他。
  她发现自己很久没有梦见李均意了。
  开始有些麻木。
  第七年。
  膝盖受伤,打封闭后上场跑了一场60米。
  自那之后,好像渐渐有些跑不动了。
  林以霞劝她,不行就退了,别跟自己较劲。
  第八年。
  因伤退役,被安排去体校当教练。
  退役后,她去了一趟李均意的学校,也没做什么,就学校里转了转,和从前一样。其实她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要去,也许是想告别吧。
  回去以后,林以霞说该考虑个人问题了,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让她去相亲试试看。
  她说不想去,看见男人就烦。
  后来被爸妈念得头疼,还是去了。
  见了很多所谓的优质男人,都没什么感觉。
  很麻木。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心动了。
  浑浑噩噩又是一年。
  依旧麻木。
  照例出门相亲,在一个阴沉沉的台风天。
  她原本决定忘记的那个人又出现了。
第25章
  有头没尾的故事,贯穿她的整个青春,讲出来倒像一个事故。那么多年的悲喜,一顿早茶的时间就讲了个大概。讲完后大脑空空,身心轻盈,居然有种卸下什么重担的轻松感。
  李均意听完就静默下来,专心看了会儿面前的碗碟,静坐不响。
  易慈慢慢吐出一口气,笑着道:“一开始那几年特别担心,总觉得你是出什么意外了,很害怕。后来慢慢释然了些,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猜想,你一直没出现,要么是过得很好,不想回头看,要么就是过得很不好……现在看来,你过得不错。”
  她语气带笑,是真心为对方高兴的。
  李均意听完,自言自语般重复:“我过得不错……”
  他笑了笑,有些苦涩。
  易慈垂着头,没去看他的表情。
  “我后来偶尔给不认识的人讲你,可能是我讲得不好,也可能是你这个人的存在和经历都太不接地气,别人都不信有你这样的人存在,说我编,吹牛,是假的。”她说,“我现在想想跟你有关的事,也时常觉得像假的。你穿白校服,慢悠悠走进雨里,装得要死。老教堂,旧钢琴,当时学校里的女生说什么,你就是赞美诗,酸死我了。像你这样的人,离开都是戏剧性的,留给人那么多遐想。因为我觉得那些可能性都成立,说不定你说不定真的会跑去一个没人找到的地方自杀,跑去当流浪汉……对了,你还记得你送我的小金鱼吗?一只玻璃花色的,一只金色的,我本来还给它们取了名字,但……”
  他轻轻敲了下杯口,打断她的喋喋不休:“小慈。”
  她转头,看向他。
  李均意说:“对不起。”
  没有言明,可他们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眼眶蓦地红了,呆了片刻,感觉失态,又低下头去。
  沉默了片刻。
  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他不在的那些岁月里,她始终是麻木而悲观的。每当有人问起为什么不谈恋爱,她的回答大多是没心情,没意思,不想谈,实话。有人劝,体验下也好呢,无论如何,应该给自己那种机会。可是易慈又没办法对别人说,她有过喜欢一个人的经验,虽然那个人突然就不见了,只留给自己记忆,像一场做过的梦。她似乎是在对方消失的那些年岁里,真正想明白了什么是喜欢,甚至还可能从喜欢上升到了更深刻一些的领域,多神奇。
  易慈忍不住去握住手边那杯茶。温的,像她目前的状态。别人经历的感情,要么是滚烫的热水,要么是冷飕飕的冰水,她倒好,是温温吞吞的温水。反正自从他走后一直是这样的,不冷不热,被温水煮了七八年,麻木,感觉不到危险,兴许哪天就被煮死了。
  易慈强打精神开玩笑:“我还以为要等到香港下雪你才会出现。”
  李均意转了转杯子,措辞好才慢慢道:“我不是自己想消失,是有人要逼我消失。具体的……我之后换种方式跟你说?我不想吃饭的时候跟你讲。”
  “为什么?”
  “你可能会哭,我不想看你吃眼泪泡饭。”
  沉默。
  易慈问:“是你亲生的爸爸妈妈把你接走了吗?”
  现在看来,好像只有这个可能。
  李均意点头:“算是。我是一年前才回国的,当时你刚刚退役。我还有一些事情没处理好,贸然来找你,只会给你带来麻烦。这些年我发生了很多事,我会慢慢讲给你听,但今天……”
  易慈心不在焉地听了会儿,突然打断他:“那你现在知道你的生日了吗?”
  李均意一愣。
  她解释:“你虽然不见了,但这些年每年六一我都会买一块草莓蛋糕,点上蜡烛,祝你生日快乐。你现在知道自己真正的生日了对吧,是几月几号?”
  李均意垂眼,避开她的视线。
  “1月29号。”
  “1月29号,嗯……你是在冬天出生的。”她语气很低,“挺好的,那以后我不用六一给你过生日了。每次一个人吃蛋糕其实很没意思的……可是我又想着,我们是那么好的朋友,我总该给你过个生日,你虽然消失了,可我还是想着你,够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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