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了。
这一觉睡得不沉,全是梦,还出了一身汗。
刚睡醒还处在有点蒙圈的状态。她扶着头环顾一圈,随即发现原本很吵的病房此刻很安静,边上那个病床已经空了,估计是打完针回家了,而她的病床边此刻坐着一个人。
他戴着耳机,眼睛还闭着,安安静静坐在那儿。歌放的声音有点大,她好像都能隐约听见一些。
刚刚似乎梦见的人,醒来后就能见到,这感觉有些奇妙。
易慈看了他一会儿,轻轻叫他几声,李均意,狐狸精,李狐狸。没动静,估计是听不见。她坐起来,想够着身子拍他一下,手才伸出去就顿住了,不知想到什么,她没再动作,隔着一点距离打量他。
今天他穿了一件样式简单的黑色衬衫。冷色调的黑把他衬得很瘦,再搭上这张脸,居然有种禁欲的性感。
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看他,这种感觉很奇妙。
正看得津津有味,对方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突然就睁开了眼睛。
“……”
她猛地后仰,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都快凑到人家脸上细细观摩了。
对视几秒。
李均意摘下一只耳机,表情不动,问她:“你看什么?”
“……”
她偏开脸,开始胡言乱语,“哦哦,我数数你脸上有几颗痣。”
“我脸上没有痣。”语气笃定。
“啊?有吧……”
他微微挑眉,饶有兴致地问:“在哪?”
“……”易慈只能转移话题,“你怎么在这儿,我爸呢?”
李均意说:“考完试我跟他过来看你,但你睡着了。坐了会儿他就回家了,说回去给你做饭,让我等你打完针送你回去。”
对啊,他今天考完试了,彻底考完了。
易慈:“嗯。”
沉默了会儿。
他不说话。
易慈没话找话:“考得好吗?”
李均意:“还行。”
“你没乱做卷子吧?”
“没有。”
又沉默了会儿。
易慈继续没话找话,指着他的耳机问:“听的什么?”
他说:“《曾经我也想一了百了》。”
易慈大惊:“你听这个干嘛??积极向上一点好吗!”她没听过这首歌,那瞬间有点想歪了。
“这首歌只是歌名比较丧,但其实很积极向上。”他说,“是很有力量的一首歌。”
易慈:“……哦。”顿了下,“你今天怎么穿黑衣服啊?”
过去她很少见李均意穿深色的上衣,他们的校服是白衣黑裤,不穿校服的时候易慈感觉他的衣服也大多是浅色系。今天看他穿黑色,有点新奇。
李均意问她:“那你觉得我应该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白的啊。”她自然道,“我以前真的怀疑过你是不是只有白衣服。”
然后他顿了下:“我好像是前段时间才发现的,我不是很喜欢白色。”
“为什么?你很适合白色啊。”
“太干净了,容易脏。”
就到这儿,话题再次莫名其妙断掉。
以前相处时没那么尴尬的,隔了几天再面对彼此,沉默似乎都变得别有意味。
心怀鬼胎,这导致易慈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坦然面对他……她眼睛乱瞟,看看吊瓶里面的针水,又看看边上的垃圾桶,就是没敢正眼看他,一直在胡思乱想。昨晚没洗头,这会儿头发有点油,脸色肯定也很差,不知道有多难看……
她还神游天外着,李均意突然站起来,伸出手,很自然地摸了摸她的额头。
那几秒没敢呼吸。
他皱着眉试了试温度,说:“还是有点烫,今天打完回去观察观察,明天再来看。”
“嗯。”她装作淡定地答,“其实我觉得我已经好了,现在浑身充满了力量!”
李均意摇头,嘱咐她:“还是要注意点,你别不当回事儿,回去该吃药吃药,别犟。”
“……哦。”
后来零零碎碎又聊了几句。打完那瓶针水,李均意把护士叫来拔针,又带着她走出医院打车回家。
别走到小区门口,他停了步,对她道:“你自己进去,别乱跑了,直接回家,好好养病。”
她奇怪:“你不跟我们一起吃吗?”
李均意摇头:“我今晚跟别人有约。”
别人?
他能跟谁约?
易慈更奇怪了:“谁啊?”
这次他顿了顿才答:“你不认识。回去吧,改天见。”
思考片刻,易慈没再追问,对他点点头,说那你记得好好吃饭,等我病好了我们再出去玩,庆祝你考完试。
告别后,易慈慢悠悠朝家的方向走了几步,走着走着,她突然想到要告诉李均意明天是她爸的生日,想约他一起去给爸爸买礼物。
想到这,易慈赶紧扭头看了眼,人还没走,他站在那里,不知道在等什么,那里又不是公交站。易慈急急往回走,快要接近时,她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李均意面前。
他拉开车门,坐进后座。
易慈被那辆车的车标吓了一跳。
还愣着神,那辆车开走了。
第22章
病了差不多有一个星期。
那一个星期,李均意一直没有出现,易新开生日那天他都没有来家里。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才知道他去香港了,问他去做什么,他只说去取一些神父过去留在那边的东西。
也没有问他取的是什么东西,她觉得李均意肯定不想回答她这种问题。她连那天到底是谁来接他都没问,他没主动说就是不想说,事事追问不是她的风格。
后来又过了几天,一直没能见着他。病中身体倦怠,她每天在家不是吃就是睡。偶尔想起那只狐狸的时候会拿起手机犹豫几秒,发一些毫无营养的话过去,然后和对方进行一些没什么营养的对话:
-吃饭了吗?吃了什么?多久回来啊!
--吃了西多士。我下周三回,你想要我带什么回来吗?
-你自己回来就好。
-睡了吗?香港热不热啊?你住哪?
--没睡。挺热的,住在小时候待过的教堂附近。
--你早点睡。易慈同学,熬夜晚睡会长不高,已经十二点了。
-好吧,晚安。
--晚安。
-你想好以后去哪上大学了吗?
--还不知道。
-你会去北京吗?
--你想我去哪里?
-你的话,当然要去最好的学校。
--出分以后再说。今天烧退了吗?
-退了,但还是鼻塞,有点咳嗽。我吃药了!还被我爸逼着喝了好多凉茶……
--良药苦口。
-吃饭了吗?
-我爸今天做了你爱吃的豉汁排骨,你不在好可惜。
--吃了牛奶面包,今天不太想吃东西,心情不太好。
--你记得多吃蔬菜,不要光吃肉。
-你怎么天天没心情?心情不好才要好好吃东西。
--谁说的。
-我说的!
--。
--我不高兴的时候吃东西总感觉没有味觉,尝不出什么味道。
-怎么会这样?我难过的时候会更想吃东西。如果吃到好吃的东西,会觉得很庆幸,还会感谢自己还活着。
-食物能安慰坏心情。
-你晚上去好好吃一顿,温暖一下你的胃。你住那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有一家车仔面。
-那你晚上去吃一碗。
--嗯。
-狐狸~狐狸~~
--为什么又熬夜,你要不要看一下现在是几点?
-我想问你个事。
--你到底还想不想长高?赶紧睡觉,长高需要充足的睡眠。
-高考前一天你想跟我说什么来着?
--晚安。
聊天内容好像……挺无聊的。
毕竟能力有限,易慈也只能想出这些话来建立联系了。
他很少主动给你发什么,只是回消息而已。
易慈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开口,想了很多方式,总觉得都差点意思。那天旁敲侧击问了他一嘴,但他只回了一句晚安。她不确定那是含蓄的拒绝,还是虚晃一招的假动作。
而且从闲聊时的只言片语中她敏感地察觉到,李均意心情不好。
问他怎么了,他又从来不说。
他从来不告诉别人他在想什么。
她只能等。
等着等着,李均意还没等回来,病好后她迅速被教练一个电话召回队里,每天昏天暗地训练,没空去思考自己的早恋问题了。
再见面,是他们高三一班组织谢师宴那一天。
当时成绩还没出,正是惴惴不安等结果的时候。没出成绩那段时间才是聚餐的最佳时期,何去何从还没个定论,一群刚刚毕业即将要各奔东西的少男少女最后一次聚在一起感怀,再适合不过。
本来那天易慈一直在基地训练。晚上好不容易结束得差不多了,结果教练又跑来训话,噼里啪啦把大家里里外外批评一遍。听完训话,易慈满头大汗地去休息室拿包。拿起手机看了眼,有几个未接来电。
点开,打给自己的人是……小眼镜,大名叫肖宇…肖宇什么来着。
李均意那个有点内向的同桌,她的眼线。
易慈之前跟他交换过联系方式,目的是时不时跟他交流李均意在班上的情况。但过去他们的交流一直都是发短信,从没打过电话。
她感觉奇怪,回拨过去。
嘟嘟嘟,三声就接了。
“……喂,喂?”
他那边很吵。
易慈提高声音问他:“什么情况?有事儿?”
“你等一下,我去外面说。”
等了片刻,那边安静了些。
小眼镜说:“我们今天请老师吃完饭出来又一起来唱歌,不知道为什么,李均意今天喝了很多酒,我感觉他应该是喝醉了。”顿了下,“这算紧急情况吧?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一下。”
喝醉??
他那种人居然会在外面把自己喝醉?跟他们班的人?
李均意完全不是会跟同班同学把酒言欢的那种人。他如果喝醉,要么是被灌酒,要么是自己想喝。
诡异。
确实是紧急情况了。
易慈敏感起来:“你们班有人灌他酒吗?”
小眼镜说:“一开始玩游戏,他一直输。后来他一个人就开始喝,还越喝越多……我看他有点不清醒了,说送他回去,他没理我。”
他玩游戏一直输??
之前闲来无事时易慈跟他玩过几次游戏,有跳棋,有纸牌,基本没赢过。李均意脑子好用,是会记会算那种人,那些游戏在他眼里或许简单得要命。
那为什么会一直输?
“你们玩的什么游戏?”
“就……转瓶子,真心话大冒险。”
“……”
行吧,这种游戏智商好像派不上什么用场。
易慈叹了口气:“你把地址发我。”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过去。从训练基地赶过去要差不多半小时,现在时间不早了,一来一回……很麻烦,她明天还要早起训练。
很麻烦,但她还是去了。
按李均意那种性格,别说喝醉之前不喜欢别人碰他,喝醉以后也不知道是什么鸟样。他在班上没有关系好的朋友,跟同桌小眼镜的关系也都是淡淡的,这种情况,也只能她去接了。
地点是市中心的一家KTV。易慈没来过这家,上到三楼后还沿着走廊找了会儿。305找半天都找不到,走过一个拐角,她先在某条走廊上看到了李均意。
他面前有一个人,女生,穿着短裙,绑着马尾,似乎正在跟他说些什么。其实第一反应是想躲开,但由于李均意是面对自己的方向……出现时他抬眼看了她一眼,看了几秒,很快又把视线放回面前那个女生脸上。
他看起来确实不太清醒。比起平日松懒了些,看人的时候很是漫不经心。
脱掉校服,脱离学校的身份,他此刻看起来像是另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酒的晕染,状态很松垮,有种带着倦意的颓然气息。
也就一段时间没见,他又有了一些变化。
不过他们这气氛……怎么像是在告白?
要走吗?
但是李均意都看见自己了……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易慈犹豫半天,心一横,索性就厚着脸皮站那儿了。怕什么!她之前还帮那么多女生给他递过情书送过吃的,又不是第一次见这种阵势了,怕什么!
她小步前进两步,靠住墙,开始装模作样地玩手机,然后竖起耳朵偷听。
“……其实我一直………”
“……今天还是想告诉你……”
易慈心如止水地玩着俄罗斯方块,听得津津有味。
然后她听见李均意说:“嗯,我听懂了。”
“但我现在没心思考虑这些。”
“抱歉。”
方块叠到顶,那一把死了,这一局很快。
易慈看着屏幕叹了口气,把手机揣进包里。她抬起头,看见他朝自己这边走了两步。
走得摇摇欲坠的。边上的那个女生扶了他一下,这次易慈终于看清了那个女生的脸,哦,是他们的学习委员,长得很日系小清新那位,之前易慈还在心里给他们俩配过对。
不知道是哪个包间在唱容祖儿的《怯》,唱得挺好听。她听着歌,放空几秒,还在犹豫是不是该转身走人给男嘉宾女嘉宾留点空间……还没想好,李均意已经推开身边的人,踉踉跄跄走到了她面前。
靠近后,非常浓的酒味飘过来,易慈没忍住皱了皱鼻子。
他走过来,找到她就不走了,定在她跟前,直直看过来。
她莫名被看得脸热起来。
他站在自己面前,不声不响,用那双醉意朦胧的眼睛看自己,像是在等你安排他……这目光看得易慈有点心疼,又非常心动。
有些人只是站在那儿,无需言语,都像是引诱。
易慈只好先问他:“还清醒吗?”
他半天不答。
易慈皱眉,感觉情况不对,大力拍了下他的肩膀,但也不知道是自己力气太大还是此人喝醉了重心不稳……他身子往边上一偏,歪了歪。
易慈连忙把人扶好,提高声音问:“现在要回去吗,我送你回去?”
他点头。
“还能走吗?说话。”
他想了想,摇头,又点头,再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