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食闲饭——静安路1号
时间:2023-07-13 14:38:57

  易慈简直莫名其妙:“……好好的你骂我做什么?我怎么又笨了?”
  李均意盯着她看了几秒,迫近一步,刚想说什么,可是下一秒,头顶的路灯、桥上的霓虹灯突然亮了起来。
  桥上视野开阔,整个城市在一瞬间被点亮,他们碰巧看到了这一幕。
  华灯初上,霓虹斑斓。城市被照亮,心事似乎也被照得亮堂堂的,无所遁形。
  他们不约而同静了静。
  然后李均意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有点奇怪,抬头去看他。
  对方很专注地看着她。那是易慈从未见过的目光,太重,太满,还有点复杂。一秒,两秒,三秒……没人说话,气氛奇怪。
  易慈觉得这个样子的李均意很陌生。
  四目相对,她很不自在,想避开,但完全避不开,只能硬撑着和他对视。
  没多久就有点撑不住了,大脑渐渐陷入死机状态。
  “小慈。”他说。
  就两个字,自己的名字。
  明明还没说什么,易慈已经被某种预感吓得大脑一片空白。那一刻她是怕的,怕李均意会说出什么,也怕他……
  但最后听到的只是一声叹息。
  和低低的一句——
  “这一年,谢谢你。”
第20章
  那晚易慈到家有点晚。林以霞先休息了,易新开没睡,一直在客厅里看电视等她回来,等着等着就在沙发上睡了过去。听见门响的时候他才悠悠转醒,刚好看见女儿开门进来,脸红扑扑的,衣服头发好像也汗湿了。
  他连炮珠般发问:“大晚上你怎么又去锻炼了,不是说跟阿仔去散步吗,你们难道去打球了?他明天高考你们还打球?你手里拿着什么?什么东西?”
  “散步的时候买的小金鱼。”易慈把手上那袋鱼挂到架子上,一边换鞋一边答他,“我们没去打球,你的阿仔八点就回学校了。”
  “那你呢?”
  她说:“哦,我把他送回学校后去体育馆的操场跑了二十圈。”
  易新开:“………”
  易慈解释:“我有点兴奋,跑几圈缓解一下心情。”
  易新开疑惑:“大晚上的你兴奋什么,国家队来要你了?”
  “没。”她含糊道,“我吃多了。”
  “……”
  她提起那袋金鱼,在家里搜寻了一圈,找来找去,没找到合适的容器来装鱼。易新开看她翻来翻去也心烦,最后从厨房找出一个坛子洗干净了让她拿去用,说明天再帮她买个鱼缸。
  安置好小金鱼,她飞速奔到浴室洗漱。以往一直习惯洗战斗澡,但今天她在浴室里磨蹭了很久,因为她先冲了十多分钟的冷水澡,感觉身体完全冷静下来后才调到温水清洗头发和身体。
  洗完后她还破天荒地站在镜子前仔细端详了半天自己的脸。
  ……怎么形容呢。
  不一定斩男,但好像斩女?
  看了半天,她有点嫌弃拍了下镜子,擦着头发走回房间。
  那天她失眠了,躺在床上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什么情啊爱的,一直离她的生活有些远。虽然陌生,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怎么说都是个身心发育正常的女孩子,正常的感知能力是有的,更何况身边上至父母下至朋友同学反反复复拿他们打趣过,她当然往那方面想过。
  可是那个人是李均意,他的存在本身让所有事情都变复杂了。
  易慈一直没办法分辨对方在她的世界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他们的关系有点像兄妹,大多时候像朋友,有点暧昧的时候她都自动忽略不计了,猜想太多显得很自作多情。反正以前她都是这样心理暗示自己的,完全没可能的人去想干嘛?自己不是他那杯茶。
  也不是没有自信,就是感觉……李均意不会喜欢她这种类型的女生。
  他应该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易慈也想象过。音乐班那个头发自然卷的班花不错啊,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她和李均意每年都会一起在文艺汇演上合奏,挺配。还有他们班那个齐刘海的学习委员也不错啊,长得很日系的妹子,笑起来甜甜的,成绩好,性格也好,感觉很适合李均意。还有美术班那个腿很长的……
  比起那些女孩子,她似乎……粗糙了一点?跟他不太搭。
  人应该有自知之明,她很自觉地把对方当成朋友,拒绝胡思乱想庸人自扰。
  ……当然,也不是没有胡思乱想过。
  喜欢上李均意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易慈不否认这一点。
  他有太多优点,是身上有很多传奇光环的人,是完美无瑕的,是很多人摸不到的月亮。然而,易慈对那个形态的李均意很无感,完美得太假了,不真实。她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喜欢李均意是在他爸爸出事以后,很多事累积在一起,渐渐给了喜欢一些实感。
  比如那次在食堂,想陪他吃饭,他走开了,感觉自己想哭的那瞬间。比如帮他打架那天,她往广播站跑的时候,为他打架的时候……那是她第一次为一个人那么勇敢。再比如……那天周五他在食堂点到了红烧牛肉,她被他说的话吓到了,连忙去帮他拈他盘子里的牛肉,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时发现他的手很凉,太凉了,她当时第一反应是想握住他的手暖一暖。但她不该那样做,只好转移话题去问他要不要吃素的煎饼。再后来,他跑去洗手间吐了,走出来的时候脸很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给人的感觉就像以前见过的那片狐狸云,马上就要飘走了。她看得很难过,那一刻有一种冲动,想走过去抱他一下,很想。但她没有立场那样做,只能赶紧转头飞奔去学校外面给他买吃的。没有合适的身份给他拥抱,她只能给他买一块草莓蛋糕。
  再往前……那就太多了,数都数不清。
  如果那些算喜欢,算心动,那她确实喜欢李均意。
  那段时间她也觉得自己挺可笑的,很像班上那群一边说他装一边悄悄模仿他的幼稚男生,对所有人包括自己说他们是朋友,是永远的好朋友,背地里却总是忍不住悄悄观察他,关心他,感觉有点心动,还要努力装作没有心动,甚至要每天催眠自己他们就是好兄弟好朋友……催眠到今天,她都有点入戏太深,真的相信了。
  看看,友情是多好的护身符。
  明明他们已经那么靠近。
  过去有感觉到过一些什么,隐隐约约的。
  只是李均意这人表达的方式始终是沉默的,克制的,温和的,和他的性格一样,做什么都是淡淡的。他言行举止没越界过,似乎只是把她当成妹妹,或是一个关系不错的异性朋友。
  今天发生的事终于让她有了点不对劲的感觉。
  正常的朋友会用那种眼神看你吗?
  张飞看关羽的时候会那么温柔吗?张飞跟关羽说话的时候会那么欲言又止吗?
  会吗?
  应该不是自作多情吧?
  这可不能怪她想多了。
  窝在被子里想了半天后,易慈突然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量,她拉开被子,很中二地朝着天花板砰砰砰虚空开了N枪,在床上滚了几滚……感觉实在精力充沛无法入睡,她索性翻起来做了个百来个俯卧撑,纯当发泄。
  折腾完后身上又出了一层汗,但懒得再去洗了,反正天气也热,感觉困意袭来后她直接拉了个枕头在木地板上将就睡了。
  瞎折腾的结果就是,第二天起来发烧了。
  常年锻炼,易慈的生物钟比闹钟还准,这么多年就没怎么赖过床。但易新开八点多去买菜的时候发现她还没起来,有点反常。就算高考这几天放假,可是按易慈的性格是一定会早起去晨跑或者练练力量的,怎么可能八点了还在睡?
  易新开敲敲她的门,问她起来没。敲了快半分钟易慈才地应了一声,说可以进来。打开门一看,这姑娘趴在地上睡着,很虚弱地叫了声爸。易新开皱着眉走过去问她为什么睡地上,易慈哑着声音回了一句,太热了。
  走近一看,易新开发现她脸红得不正常,蹲下摸了摸她的额头,摸完吓得赶紧把她扶起来:“这么烫……发烧了?”
  这孩子从小到大就没生过几次病,头疼脑热都很少,身体素质是非常好的。
  易慈迷迷糊糊地被扶到床上坐好,听完摸摸自己的额头,居然还笑了笑。想了会儿,她没头没脑地给爸爸唱了句:“爱恋是一场高烧,思念是……”
  易新开拍她脑袋一下:“爱爱爱,爱你个头,烧傻了吗!昨天都干嘛去了?你坐着等我别乱动,我去拿体温计……”
  量完体温一看,三十八度二。易新开怕量不准,甩了甩体温计让她再量一遍。她夹着体温计,脑子还晕乎乎的,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惊一乍地对易新开道:“爸,我待会儿自己找点药吃了就行,你不用管我,你现在先去买菜,中午我们去给李均意送午饭啊。”
  易新开奇怪:“你不是说他不要我们送考吗?”
  易慈:“你不懂,他说不要就是要。”
  易新开:“……你确定吗?”
  她点点头:“到时候你去给他送,他肯定要。”
  易新开将信将疑地问:“真的?”
  易慈重重点头:“真的。爸,给他做点好吃的,做个姜母鸭,再做个椒盐虾,清炒芥兰,他爱吃这个,汤的话……”
  易新开笑着弹一下她的脑门:“自己想吃就直说,别打着给人家送饭的旗号点菜!”
  “……”她扯扯嘴角,“就当是我想吃吧。”
  顿了下,“爸,我问你个问题。”
  “你问。”
  “你有没有听说过,有哪本童话里,王子和骑士在一起了?”
  易新开沉默两秒,忧心忡忡地问她:“不然我们去医院看看吧?”烧傻了好像,怎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易慈笑嘻嘻的:“我没听说过,但我觉得,王子也不一定要跟公主或者灰姑娘在一起,是吧!他可以跟骑士在一起的,是吧!”
  “……那请问骑士是男是女?”
  “女的!”
  易新开摸摸她的脑门:“那可以,当然可以……好了好了,体温计给我,你先起来吃早饭。”
  易新开等她吃完早饭后就急匆匆出去买菜了。易慈躺在床上听了会儿歌,吃过药后昏昏沉沉的,听困了。睡过去之前,她一直在默默为某个正在考试的人祈祷,希望他不要任性,至少别乱写作文了吧,昨天自己说的那些他到底听进去没啊……
  想着想着,她睡着了。
第21章
  平日里自认为身体壮如牛的人,一病起来也如同山倒。易慈本以为发烧没什么大不了,多喝点水好好休息一晚上就能好,但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她的低烧迅速恶化成了高烧。
  她一直拒绝打针吃药,想着靠自己的身体素质抗过去就是了,运动员都有点忌讳各种药品,就算最近不用比赛,她内心依旧抗拒治疗。
  易新开觉得不能掉以轻心,打电话给她的教练得到允许后二话不说把她押到医院看病,没惯着她乱来。作为爸爸,他考虑更多的是女儿的身体,发烧这个病可大可小,他才不愿意拿这种事情赌。
  看诊的时候易慈十分不配合,梗着脖子跟爸爸争辩,说要回家。
  医生看她反抗情绪激烈觉得好笑,忍不住劝了两句:“再烧下去就不是小事了,运动员也会生病,你现在不在比赛期可以正常就医,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么抗拒打针搞什么!这么大了还怕打针吗?”
  易慈大声反驳:“……谁怕,我不怕!我才不怕!“
  医生哄小孩一样哄她:“好好好,我们不怕,那现在乖乖跟爸爸去输液好吗?妹妹乖啊,不怕不怕。”
  易慈:“……”快被气晕了。
  最后还是被易新开按着打了针。实在太久没进过医院,等挂好针水躺到病床上时易慈还一直在怀疑人生。她动了动手,看见管子里血回流了一点,放下手,血重新流回去。无聊地玩了几次,易新开走过去按住她的手:“别乱动。”
  她噢一声,又问爸爸:“你待会还去给李均意送饭吗?”
  易新开说:“我去了谁留在医院照顾你?”
  “我都多大人了还要你照顾。”易慈答他,“你守着我也没事做,多无聊。我待会儿睡觉,有事情叫护士就好了,你去给他送饭。”
  父女俩拉锯半天,易慈还是把易新开劝走了。中午他来给自己送了一次饭,保温桶才放下就急急忙忙跑去给李均意送他那份了。
  一个人打针是有点无聊。她本来也不太喜欢玩手机,拿出来随便戳了两下就开始无趣。发烧导致她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吃完午饭就开始特别想睡觉。
  其实病房里挺吵的,隔壁床是一个小男孩儿在输液,看年纪估计刚上小学,病床边围着他的家人。几个老人几个大人围着一个小孩儿转,一会儿喂饭一会儿喂水果的,宝贝得不行。易慈偷瞄了他们几眼,看见那个男孩子的奶奶给他喂苹果,男孩不吃,不吃就算了,他还发脾气,吵着嚷着说他要吃烤肠,吃羊肉串。他奶奶也不恼,很耐心地继续哄他吃,说乐乐啊,你就吃一块吧,等病好了奶奶再给你买肉串,好不好?
  有点羡慕。
  听着听着,她在这种背景音里睡着了。
  一开始,她梦见了自己的爷爷奶奶。
  有一年冬,春节。初三那天林以霞跟学校一些老师自发组织的小团队去海南旅游去了,留下她和易新开守家。父女俩在家待着也无聊,于是易新开外出置办了点年货,带着她开车回了一趟老家。
  总的来说,那并不是一次愉快的旅程。吃饭之前易慈没事做,想着去厨房打打下手,结果才走到门口就看见奶奶从锅里捞出一个大鸡腿来。她以为是给自己的,结果奶奶无视了她,扬声朝客厅喊了一声,浩浩。堂弟走进厨房,把那个腿给拿走了。她安慰自己,或许想着吃饭的时候或许能捞到另一个腿吃呢,但那天奶奶把那个鸡腿夹给了爷爷。
  回去的时候她问易新开,奶奶是不是不喜欢她。易新开在前座开着车,一开始好长时间没回答,半晌才答,怎么会,爷爷奶奶都很喜欢你的。易慈反驳爸爸,可是奶奶给浩浩300块压岁钱,只给了我100,他们就是喜欢浩浩,不喜欢我。跟爷爷奶奶吃饭,他们从来都不给我夹菜,但总是给浩浩夹好吃的。听完易新开又沉默了一会儿,答她,奶奶应该是忘记了。奶奶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你不要生奶奶的气。
  她听完在后座沉默了很久,想了想,最后说了句,爸,我们明天能不能吃鸡肉,做沙姜焗鸡吧。
  易新开说,可以。
  她说,我主要是想吃鸡腿。
  易新开说,那等下爸爸先带你去买鸡腿吃,炸鸡行吗?但记得别告诉妈妈我带你吃了,她不喜欢你吃这些。另外,等你妈回来也别告诉她我带你来过爷爷奶奶家,我们就当今天没来过,好不好?
  她点头,说好的,这是我们的秘密。
  梦里,易新开坐在驾驶座上,正带着她经过一条长长的隧道。穿过隧道,她来到了另一个地方,他们上了一座桥。一开始觉得有些陌生,看着看着她才发觉不对,那好像是高考前一天,和李均意一起走过的那座桥。她扒着窗子往外看,看向某个方向。远远的,她看见了那两个小小的身影,模糊的,一闪而过,好像是李均意和自己,看不真切。没来由的,她有点着急,想让爸爸停车,她想下车再看一次。她拍了拍车窗,说停车,爸,停车。前座的易新开没有理她,车开得越来越快。她看着,看着那两个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视线里,车窗外那个世界不断后退,后退。最后一秒,她看见路灯一下子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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