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文帮他拉开车门。李均意坐好,发现自己的助理盯着他看了半天。
“怎么了。”李均意问他。
凯文脑子里全是事,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实在是有些发愁。
这次跟着谢总工作调动一起南下,不少人打趣凯文说是站错队了,跟了个不得宠的太子爷,这不,被一起贬出京城了。
因为谢总职位有所变动,加之和茂杨实业董事长千金“感情破裂解除婚约”,外界已经有很多唱衰谢家长子的声音,说谢家这位没实权的太子斗不过母家硬气的老二谢斐,斗法失败后被赶到南方,已经变成集团的弃子。
凯文心里知道这次谢总的职位变动是因为要忙深圳公司的上市,他不能再同时担任母公司总裁,这是正常的人事变动。可等真的来了,听到那些奇怪的风言风语后,凯文敏感地察觉到来南方这一趟或许危机重重。
谢董三次婚姻,一共有三子一女,一家人各过各的,明里暗里争来抢去……哦,除了那个之前在国外又是赌又是抽被哥哥捆回来教育了大半年才开始收敛一些的谢喆,谢家最小的孩子,那位倒是个不争不抢的,就是喜欢干些荒唐事让谢总操心。
凯文每天看上司在公司殚精竭虑地忙碌,回去还要跟自己家里人虚以委蛇地演戏,看得很是唏嘘,时常在心里感慨,他们谢总真惨,没有弟弟谢斐母家那么硬的靠山,说得好听是齐嘉太子爷,可平时干的都是牛马的活,更像一个镶着金边的职业经理人。
现在他更忙了,不仅要忙工作,忙着内斗,还要挤出时间跑过来谈恋爱……给女朋友做饭。
“这么两边跑太累了,我怕您身体吃不消。”凯文说得很委婉,“我们现在的情况是内忧外患,总公司那边传来的消息对您很不利。”
李均意接过他手里的资料,没答,反而问:“公司婚假是几天?”
凯文心中警铃大作,当即脸色就变了:“谢总,我认为这个节骨眼您不太适合传出婚讯,时机不合适,之前公布跟茂扬的许小姐取消婚约后股价一直不稳定,如果这时候……”
李均意打断他:“到底几天。”
凯文硬着头皮答:“十天。”
李均意点点头,低头看资料了。
凯文无声叹了口气,心说都火烧眉毛了还问婚假几天,怎么就这么沉得住气,难不成真被爱情冲昏头脑了??
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行,得劝。凯文翻手机开始搜索,找到什么后默默递过去给对方看。
那是一则昨天的商业新闻,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吸引眼球,标题取得比八卦头条还要耸动,内容更是用词夸张,说齐嘉地产主帅换防,谢启被踢出继承之战,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看完,李均意把手机还给凯文,忍不住笑:“一手好牌打得稀烂?我可没拿过什么好牌。”
拿好牌赢算什么本事,拿烂牌赢才有意思。
凯文叹了口气:“斐总那边小动作很多,您又不让我们管舆论,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集团里习惯这样叫,大的是谢总,小的那个不愿意当小谢总,让大家叫斐总。
李均意语气依旧平淡:“不要管那边,让他们闹。”
凯文心事重重道:“但这样恐怕会影响我们在这边分公司的工作推进。”
助理还在说话,李均意不知道想到什么,偏开头去看了看窗外,开了车窗,又开始盯着远处发呆。
凯文轻声提醒:“谢总?”
他仿佛有些困了,垂下眼,语气带着倦意:“要下雨了。”
第57章
游戏画面里,两个拿着枪的人物正躲在一个小房间里。听筒开着,她们在等刷新的圈,边等边闲聊。
“他有没有过女朋友……”许诺尔重复对方的问题,笑了,“我算吗?”
问出口的时候易慈也挺羞耻的:“你……不算吧。”
“我不算的话,那应该没了。姐姐,你可别问我这种问题,我都吃醋了,干嘛关心那个不重要的男人。”
一起打了一段时间游戏,她们已经熟悉了起来。虽然对方时不时还是会撩她几句,易慈渐渐也能自如应对了:“哎呀,你别开我玩笑了。”
“那你想听哪方面啊?”许诺尔道,“但我俩不算熟啊。他那种谪仙一样的人物哪里看得上跟我们这种凡夫俗子玩啊,他工作很忙的,你知道人家都怎么说他的吗,用脑子打架的恐怖分子。他弟弟谢斐也是个精英嘛,跟我这种玩物丧志的废柴不一样,从小就当继承人培养的,可每次见到Shawn那叫一个紧张忌惮,又怕又要惹人家!啧,作。我有时候都怀疑谢斐每天搞事情跟Shawn对着干是因为暗恋他哥爱而不得……”
“反正我一直觉得谢启像个冷冰冰的假人,每天一脸清冷孤傲的,好像完全没什么世俗的愿望。确实有一堆男的女的都喜欢他这款,可我感觉他就是那种没有感情没有心的性冷淡……”也不知道她这算是夸还是讽。
许诺尔讲得兴起,又开始绘声绘色地讲之前在曼哈顿时被自己那位名义上的未婚夫邀请吃他新学的菜,“真的就很诡异啊,他当时端着一盘糖醋排骨面无表情地让我试吃,我是完全没想到他那种人居然会下厨的,总觉得他要下毒害我”,女朋友就更别提了,性冷淡哪有什么感情生活,“我以前还一直怀疑他跟我一样是弯的……”
对方性格开朗,人也很逗,易慈感觉她跟想象中那些不好相处的千金大小姐很不一样:“你好可爱啊,我好喜欢听你说话。”她的京腔顿挫分明,清脆好听。
许诺尔沉默片刻,换了个痛心的语气:“你不喜欢还夸我可爱,我要误会了!”
易慈唉一声:“你可千万别误会,我的好姐妹!”说着她看见许诺尔操纵的人物背后窗户外有个影子闪过,瞄准,等那人再次出现后一枪爆头。
许诺尔很浮夸地感叹:“哇,你救了我,我能不能以身相许啊!”
易慈只是笑:“走吧,去下个圈。”
算是闲谈着打完的那局游戏,中间夹杂着许诺尔时不时就冒出来的两句表白,易慈基本自动屏蔽了,她旁敲侧击问了一些李均意的情况。许诺尔话说得碎,但关键信息易慈都大概提取了,关于他那复杂的家庭情况,还有他最近碰上的麻烦。
许诺尔说,他们公司出了不少事情,内斗正处于白热化阶段,总公司那边也有很多变故,谢总估计处于水深火热中顾不上谈情说爱了。
“不能找他那种大忙人谈恋爱!很没意思的!”许诺尔毫不避讳地推销自己,“他哪有时间陪你逛街陪你玩陪你约会啊,但我就不一样了,我最多的就是时间!”
她知道的,李均意确实很忙。见面需要两边跑,有时候打电话说着说着就有人来叫他去处理工作。他肯定很累,但跟她讲电话的时候总是轻声细语的,不抱怨什么,还会一次次地跟她说抱歉,不能陪你。
易慈其实也不太在乎这件事,告诉他你好好活着我就知足了。
他问,只要我活着?
易慈说,还想要你开心。
他又问,那你想我吗。
她一开始不讲话,半天才小声答,你觉得呢。
他好像是笑了,轻声说,我现在就很开心。
即使他们只能被迫隔着电话保持联系。
她跟他报备,说我去你房间偷走了你的一件外套。李均意问她为什么呢,易慈说,想要一样你的东西。衣服挺好的,想你就抱抱你的衣服。
他说不要抱衣服了,你可以直接搬到我的房间睡。
还有……还聊了些什么呢。好像都没什么营养,基本在聊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吃了什么,今天过得怎么样,大多时候都是她在讲,他安静听着,时不时附和几句。许诺尔口中的他,和易慈认识的那个他并不是一个人。
一局游戏结束,因为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她们没能笑到最后。输了游戏许诺尔也还是笑嘻嘻的,开始跟易慈商量见面约饭的事情。
这位无忧无虑的白富美大小姐说待在北京太无聊了,想来找她玩,上次来都没好好逛一下。易慈倒是很欢迎她来,但因为过段时间即将有台风登陆,这两天又闷又热,时不时就是一场暴雨,说不定等来了还得待在家里。
许诺尔哈哈哈笑着说没事,“那我等台风走了再去呗。实在不行你来北京玩也好啊!我带你好好逛逛。但你别让谢总知道我俩暗通款曲,不然他又要找我麻烦。”
“嗯,不告诉他。”易慈一口答应,“拜拜。”
许诺尔说了句拜,最后还不忘甩下一句诗直球示爱:“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易慈:“……”
结束今天的游戏任务,把手机丢到一边,她走到今天才组装好的单杠前拉了几个引体向上,停在某个位置上吊了会儿,开始盯着面前这个空荡荡的房间看,放空。
最近她基本是一下班就跑来他家待着盯拆家进度了。
改造这个房间其实也不麻烦,要做的也就是拆那些嵌在墙上的告解室和一些雕像,钢琴太贵了也不敢动,留着,但是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必须都清理走……
动工那天师傅们叮叮哐哐地拆卸时正好碰上定期来他家里打扫的冯阿姨,对方惊慌失措地给雇主打电话,以为家进贼了,吓得不行,差点报警。易慈给他的助理凯文打电话,让阿姨听。打完电话冯阿姨态度立刻变了,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半天,很高兴地说终于见到谢先生的女朋友了。
她问冯阿姨:“为什么说‘终于’?”
冯阿姨说:“谢先生讲过的啊,他来这边是因为女朋友在这边工作。”
易慈不吭声了。
冯阿姨说,谢先生工作忙,只是偶尔过来一趟,她在这里的活算是很轻松的。谢先生对她们很客气,是个不爱麻烦别人的性格,很多小事都习惯自己做了。他回来要么在楼上弹琴,要么一个人做菜,做出来也不吃几口,多半让她打包回去了。
“易小姐,你吃过谢先生做的饭吧?和那些酒楼私房菜有一拼的!”
她点头,说吃过的,很好吃。
“对吧!”冯阿姨语气夸张,“我一开始看谢先生做饭,还有些不相信呢。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人,居然会下厨。”
从单杠上下来,易慈欣赏了下外面的暴雨,蹲在地上给李均意打电话。
在等待的接通的时候易慈一直在想,如果没有出那些事,他现在会在做什么呢。
继续研究物理,一直读书,待在实验室里,研究什么宇宙,量子,到底有没有平行世界一类的问题。或者……当个手工艺人?他很喜欢做些手工,二楼有个房间放的全是他做的工艺品,简直像个小型展览厅了,全是各种标本和模型。再或者,他会开个餐厅当厨师吗?他做饭也很好吃啊。反正在易慈的想象中,他像是那种无论做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的人。
“小慈?”听筒那边传来他的声音,静静的。
她问:“在忙吗?”
李均意说:“现在不忙,我在车上。”
她犹豫了下,问:“你遇到什么事了吗?我听说你打工的公司最近好像有麻烦。”
“谁跟你说的?”
“……我在网上看到的。”
他明显不信:“你什么时候开始看财经新闻了?”
很短暂的沉默后,她听到他叹了口气,说:“你别担心,我能解决。”
是一句很苍白的话。易慈也习惯了他这种什么都不说的德行,他只会捂住她的耳朵和眼睛,不让她知道不好的事情。
“打算在你的小花园里种一点东西,种在那个小角落里,就挨着你种的小菜,绝对不会破坏花园的美感。你不介意吧?”
李均意说:“当然不介意。你要种什么?”有车门关上的声音,好像有人跟他说话,他应了两句。
她说:“传说中的葱兰。我想把它跟小葱种在一起,我倒要看看到时候长出来了你能不能认出来孰葱孰兰。”
李均意总是听她说话就想笑,易慈这个人对他而言是个发笑开关,快乐按钮。他笑了片刻,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好像都舒缓了些。
从地下电梯上到一楼,李均意发现家里亮着灯。他示意身侧的凯文别跟着,准备自己上楼看看。
“你为什么能总是这么开心。”他还讲着电话,“我也有这种能力就好了。”
易慈问他:“你真的觉得我一直都很开心吗?”
李均意说:“是啊。”
她半天没出声。
李均意问:“不是吗?”
没人看见,但易慈还是对着面前的空气摇了摇头。
“你以为只有你会装吗?我也会装,可以装得很开心,很小的时候就会了。其实,我也不是生来就爱笑的人。”她说,“我记得上小学的时候吧,有一次放学回家走到家门口,我听见家里有摔东西的声音,我听见爸妈在吵架,听见他们用很难听的话指责对方,当时我吓坏了,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我爸妈吵架,我以为我要没有家了。听了会儿,我走下楼去给自己买了个雪糕吃,一边吃一边伤心,吃完我回去,故意很大声地哼着歌上楼,让他们知道我回家了,装作自己没带钥匙砰砰砰地去敲门。回家了,我装作不知道那些,笑着问他们晚上吃什么。在家里,每次我感觉我爸妈冷战,吵架的时候就装傻,故意说些烂笑话打岔。读书的时候你成天跟我一起走,我知道好多喜欢你的女生背后编排我,说我跟你走在一起是丑小鸭和王子的搭配,说我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我都知道,但每次见了她们也只是笑。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的时候下意识就是笑……后来好像,变成一种习惯了。”
他轻轻叫了她一声,“小慈。”语气很轻,像是叹息。
“我就是觉得,有时候装糊涂,活得不那么聪明也挺好的,我就比较心大,很多事笑一笑就过去了。”她揉揉眼睛,“可是你不是这种人。你是比我还会装的人,心里有很多事,我知道。但我不知道你的事有多严重,你难不难过,会不会想跟人分担。我也不能为你做点什么,好像也只能这么装傻,高高兴兴地冲你笑了。”
一路轻手轻脚上楼的李均意还听着她在电话里的声音。
等走到尽头琴房门外,他探头看了看,她坐在木地板上讲电话,背对着自己,浑然不觉有人正在靠近,一边讲电话一边拿手戳地板。
此刻面前这个房间让李均意觉得很陌生,墙面被打通了,开了一扇窗户。房间里四散着一些健身器械。雨声很大,风和雨珠从那扇窗外灌进来。
她坐在之前放神像的那个角落,仿佛代替了某个神明。
李均意一步步靠近她,等走到背后,曲着一只腿半跪下去,一把抱住她。
毫无防备的易慈吓得把手机都甩了。
李均意亲了亲她的耳朵,忍不住笑:“怎么还学会拆家了,你到底是兔子还是哈士奇。”
说着,她被转了个面,还在疑惑这人怎么突然就出现在眼前了,身体已经很自然地抱住了他。
“没跟你商量,但你就算骂我,我也要拆的。”她去找他的手,握住的时候吓了一跳,“你冷吗?手这么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