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姒松了口气,在林显身上,她还能感受到一丝血性。
“你可有证据?”
“沈国公与末将是当面对接,单凭末将一人言辞,想必构不成证据。”
林显缓缓挺直身子,浑浊的眸色里蕴含着雄厚的恨意,“不过末将愿提着沈国公的项上人头,去慕容将军的坟前拜祭!”
“王妃不用劝了。”
慕容姒刚动了动嘴,林显便摆手道:“若非如此,我心难安!实则这个决定我已经做了并非一朝一夕,每每在梦境中见到将军的身影,末将都毫无颜面!今日把积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告知给王妃,末将心愿已了,请王妃相信末将一次,这一次,我一定要亲手手刃沈国公这个奸佞!”
慕容姒看他决绝的表情不似在作假,回头望了眼江怀胤,想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毕竟,林显去刺杀沈国公,危险重重,很大的几率会失败。
也就意味着林显是去送人头。
而另一方面,她也在怀疑,林显会不会金蝉脱壳,想打感情牌,离开王府后再次逃离京城。
江怀胤似是明白她心中所想,给了慕容姒足够的安全感,淡漠的眼神瞥向林显道:
“林显,本王能抓到你一次,就能抓到你第二次。你想去送死,本王绝不阻拦,但在这之前,本王还需要你做一件事。”
-
翌日,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
大街小巷里都有纸片飞舞。
纸片上记载了当年将军府大火的真相,引起了民怨。
慕容将军在乾国是战神,是信仰。
突然听到将军遭人陷害,上到学府士子,下到黎民百姓,纷纷替慕容将军打抱不平。
有官职的官员却默不作声,静观其变。
当今皇后虽然被打入冷宫,沈国公却仍然不受半点牵连,由此可见,沈国公的手段,远不止表面上看见的这般简单。
是以,即便曾经有与慕容将军交好的武将,也在等待时机。
并在暗中追查消息散播的来源。
沈国公府死气沉沉,人人都在恐慌。
比起国公府还要压抑的,当属永寿宫。
太后捏着纸张的手指不停颤抖,终于看完了纸上记载的内容后,她气愤的将纸团成一个球,扔到门外。
“放肆!去查,给哀家查出个水落石出来!”
太后锐利的眸,溢满杀意。
她虽将真相告知于慕容姒,但她绝不相信这件事是慕容姒的手笔。
因为事情的详细经过,慕容姒根本无从得知。
然而这张纸上所记载的,精确到每一个步骤,所用之毒,就连沈国公当时所穿衣裳的颜色都有详细记载。
太后丝毫不怀疑,万一将沈国公绳之以法,那沈国公必定会将她所有的罪名给抖搂出来。
玉嬷嬷关紧房门,绕到太后身后替她揉着肩膀,“太后息怒,不能单凭一张纸,就能当成证据。毕竟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这么可能记载如此详细?”
太后眼神渐深,“当初哀家问过沈国公,他口口声声对哀家保证,没有留下任何活口!还以此来威胁哀家,提拔沈氏做皇后!如今东窗事发,沈国公真是死不足惜!”
太后越说越激动,转念一想,长达十几年的日子里,明面上有江怀胤要挟,暗地里却还要受沈国公的摆布。
她双手攥得紧紧,咬牙切齿的道:“去将陛下请来!”
慕容将军在民心中有多大的威望暂且不提,就说这份真相若传到边疆,军心必将大乱。
太后必须要劝说皇帝,要尽早将沈国公除之后快。
太后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判断,可沈国公也是与她打了多年交道的熟人了。
岂能预判不到太后的动作?
国公府内,沈烈急得焦头烂额,在房中来回踱步。
“父亲,不如您先去玉门关躲一躲?”
“不必!”沈国公面色阴沉,抬手道:“事已至此,我若离开京城,正应了纸上描述的事实。”
“左右他没有证据,这就是污蔑朝廷重臣!”
沈国公瞥了眼搁在桌案上的“罪状”,眸色一凝,“为父会去大理寺报官,你则带着人去暗中搜寻,散播之人,定是林显!”
“林显?”
对于林显,沈烈没有过多的印象。
沈国公点头,在书架最里的位置,找出一张画像递给沈烈。
“此人便是林显,无论生死,你都要尽快找到!”
“是!”
沈烈将画像收进怀中,人还未等走出房门,只听小厮在门外禀报:“国公爷,宫里来人了。”
沈国公与沈烈对视一眼,沈烈摇摇头,厉声斥责门外小厮,“国公爷今日不在府中,尔等怎么做事的?为何会出现如此大的纰漏?”
“吱呀!”
木质的门板发出恼人的开合声。
季公公甩着拂尘,推开房门,一眼就望见坐在桌案前的沈国公。
“哎哟,原来在啊?老奴还以为国公爷不在,想进门给沈小将军打个招呼呢。既然国公爷在的话,那——”
季公公皮笑肉不笑的匐着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国公爷,老奴也是听陛下旨意,还请国公爷不要为难一个下人。”
季公公能清晰的感受到沈烈眼中浓郁的杀意,可他背靠的可是天子,那点杀意于他来说,简直就是毛毛雨雨。
沈国公半眯着眸子,哼笑一声:“狡兔死,走狗烹。季公公,请带路吧。”
季公公自动忽略了沈国公前半句话,哈着腰赔笑道:“国公爷,请!”
沈国公起身,整理衣衫,走出房门与沈烈擦身而过时,用眼神示意沈烈必须要尽快找到林显。
沈烈咬牙,不得不点头。
见沈烈没有意气用事,季公公松了口气,连忙登上马车与沈国公一同往皇宫的方向行驶。
一行人不算多,也不算少。
几名禁卫军是奉陛下之命,以防沈国公不从,好将人强行带进宫中的。
那身禁卫军的朝服,足以震慑住朝廷官员。
对于隐匿在小巷中的那道人影来说,毫无任何杀伤力。
第186章 死局
“砰!”
一声突兀的闷响,在昏暗的小巷中轰鸣。
一阵雄劲的掌风,忽然将沈国公所在的马车击碎。
木板四散而飞,烟尘渐渐落下后,沈国公的身影缓缓出现。
他双手搭在膝盖上,微眯着眸,看着掌风传来的方向。
“既然来了,不如现身?”
沈国公说的坦然,几名禁卫军却不敢淡定。
他们并未瞧见刺客人影,第一反应便是沈国公自编自导的一出戏,所有人立刻动身,将马车团团围住,剑尖直指沈国公。
“国公爷,此地不宜久留,既然有刺客,国公爷还是尽快进宫吧?”
沈国公唇角轻提,讥讽的道了句:“痴傻小儿,连刺客的方向都辨认不出,还如何在宫中保护陛下安危?”
“不比国公爷睿智。”为首的那人已经接到密令,今儿沈国公进宫,就是一场死局。
他言语上也不免嘲讽起来,“进了宫,国公爷就知道禁卫军的本事了。”
话音刚落,又是一道破风声从身后掠来。
几名禁卫军同时回头,却不想是一招声东击西。
在几人回头的一瞬间,数道黑影从正前方传来,其中一人杀气凛然,手中长枪直奔沈国公的面门。
“沈正天,今日就是你的忌日,我要为含冤受死的慕容将军报仇!”
沈国公迅速抓起脚边的木板,抵挡在身前,轻嘲一声:“林显!慕容将军究竟死在谁的手中,你我心知肚明,何必找这冠冕堂皇的理由?”
“砰!”
木板与长枪碰撞,在黄昏里激荡起一阵火花。
其余黑衣人也在瞬间杀进禁卫军的队伍中。
林显虽黑衣蒙面,与沈国公也有十余年未曾相见。
可无论身形还是身影,更有身上那股对他的敌意,沈国公顿时便认出林显身份。
他轻瞄了眼周遭的战圈,禁卫军显然不是黑衣人的对手。
皱了皱眉,对面林显陡然发起攻击,沈国公目光一凝,立马做了决策。
林显的伏击于他来说,也是个绝佳的机会。
今晚进了皇宫,他必死无疑。
但在林显的刺杀中逃脱,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拎起手边木板,沈国公不管不顾的砸向林显,在他防御时,纵身一跃,跳下马车逃窜进漆黑的小巷里。
林显当即追赶,可走到岔口时,竟然丝毫不见沈国公的身影。
林显怒气冲冲的用手中长枪猛戳地面,不甘的选了左边小巷走了进去。
城东的路段沈国公极为熟悉。
他躲在一处墙壁的视线死角,静静的看着林显匆忙离去后,才缓缓现出身形。
脚步不停,迅速朝国公府的方向飞奔。
眼看再绕过一条小巷,就要到国公府的侧门了。
沈国公松了口气,更加加快了速度。
可他刚没走出几步,视线中忽然出现一道白色身影。
白衣胜雪,端的是风光霁月。
他漫不经心的站在小巷中央,捻着手指轻笑道:“沈国公,急匆匆的要去哪里啊?”
“江怀胤!”沈国公瞳孔猛缩,忽然想通了所有,“是你?是你找来的林显?是你将当年的真相传播于京城大街小巷?”
江怀胤笑了,缓缓抬眸,月光下,他白皙的面庞,还是那样俊美无俦。
“送给沈国公的礼物,可还满意?”
他鼻翼上那颗黑痣已经消失不见,沈国公后知后觉的苦笑,“原来你的毒早已经解了,原来你一直在诓骗我等!”
江怀胤不置可否,“原来是国公爷的手笔,为了本王的康健,国公爷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江怀胤!”沈国公双眼赤红,怒斥一声。
江怀胤却不为所动,轻蔑的道:
“啧啧,本王以为国公爷是个敢作敢当之人,没想到竟无耻到至今不知自己所犯下的罪行。”
“罪行?”沈国公大笑一声,咬牙切齿的冲江怀胤道:“老夫一心为国,站在朝廷的角度上想,慕容将军不得不死!一个能撼动皇家权威的将军,试问王爷,若你坐在龙椅之上,你可会继续放任由这样的人执掌兵权?”
江怀胤:“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论权势,你沈家手中的兵权,与当年慕容将军来说又欠缺多少?国公爷莫不是以为将兵权分散,便能混淆视听吧?”
“你既然都知道,为何不杀了老夫?”
落入林显手中尚且有逃生的余地,挡在身前的是江怀胤,沈国公已经放弃了。
“因为边境的确需要如慕容将军一般有勇有谋的人。你沈国公不算其一,但沈家三位二郎,却有大将之风。本王不杀你,一直纵容沈氏,为的是边境稳定,为的是黎明百姓。可笑你竟然自负到还敢肖想做天子外戚,想要如本王一般做下一任摄政王?”
“有何不可?”沈国公神情激愤,张开双手仰望苍穹,“皇后是沈家的,嫡子就是沈家的。江怀胤,若没有你,大皇子早就入驻东宫,下一任皇后也必定是我儿和德!届时,江山便是我沈家的江山!”
江怀胤一言难尽的望着他,那表情仿佛在看傻子一般。
“可你忘了,江山需要的从来不是外戚,维持一国强盛的也并非是官臣,而是百姓!民富则国强,你利益熏心,在本质上,你与慕容将军便是云泥之别!”
“够了!”
沈国公与慕容将军同出将门,从年少时就时常被人做比对。
慕容将军屡立战功,沈国公却要靠世袭罔替去接任祖辈留下的功勋——
如今还要被一个小辈给无情的揭穿伤疤。
沈国公气急败坏,“要杀要剐,老夫接着便是,何必拉出一个死人来做借口?”
“借口?”江怀胤迈开长腿,朝沈国公一步一步的走着,“借口称不上,不过提着你的项上人头,本王才能有脸面去拜祭岳父大人。”
沈国公挑眉,哂笑出声:“江怀胤啊江怀胤,知子莫若母,太后的深谋远虑老夫如今才算真正佩服!”
说话间,江怀胤已然走到身前,沈国公主动朝他逼近,狞笑道:“老夫临死前就卖给你一个人情,其实火烧将军府,真正的主谋是太后啊,是太后!你若真有诚意,不如连太后的命,也带着吧?”
“噗!”
江怀胤垂着眸,冷着脸,手中的长剑已经刺向沈国公的胸膛,冰冷的利刃透体而过。
“剩下的,就不劳国公爷费心了。”
第187章 第二份聘礼
慕容姒怎么也没想到他的第二份聘礼,是一盏还在滴着血的人皮灯笼。
看了看眼前的灯笼。大概已经猜出答案,却还是问了一声:“这是?”
“沈国公。”
江怀胤语气轻飘飘的,“王妃不必在意,其实本王早已看沈国公不顺眼了。不过是借这个由头,将沈国公拿下而已。”
慕容姒知道他在安慰自己,语气软了下来,“多谢。”
将军府的灭门,幕后牵连甚广。
有太后就必当有皇帝,或许曾经先帝也是知晓事情的。
杀不掉皇帝,更对太后也下不了手,杀一个沈国公,慕容姒心里也算有些安慰。
她舒了口气,钻进江怀胤的怀里淡淡道了句:“谢谢你,江怀胤。”
-
沈国公的死讯在京城迅速传开,有人更加断定谣言的属实,是太后与沈国公勾结,如今东窗事发,太后杀人灭口。
皇帝为平息民怨,在翌日便下了一道诏书。
册封年幼的七皇子为太子。
七皇子的母妃是名昭仪,没有深厚的背景,也没有过多的恩宠。
立他为储,实属是在转移针对在太后身上的“火力”。
昭仪也母凭子贵,摇身一变成了贵妃。
诏书一下,果真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移在太子身上。
七皇子年纪虽只有十四岁,在皇子中也并非是最出众的。胜在无过,一直本本分分,任谁谈论起七皇子来,都挑不出任何原则上的毛病。
谁也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看似乖巧的小皇子,竟然在这夜,悄然潜进了摄政王府的书房。
“见过皇叔。”
小太子恭敬的站在房中,对江怀胤施礼道:“多谢皇叔多年来对侄子的教导。”
江怀胤抬眸,“本王没教导你什么,是你自己聪慧,有所感悟。”
七皇子年幼时,曾经受过江怀胤的点拨,深谙“暗藏锋芒”四个字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