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竖起三根手指,“一毛钱这些,有票看票。”
秦则方摸摸口袋,没票。
兜里只有媳妇给他用来买苹果的十块钱。
他估算一下鸡蛋数量,“我全要,篮子能送我吗?”
妇人双眼亮起,“能!篮子不值钱,我去旁边避风的地方数数。”
秦则方盯着,鸡蛋现数拢共五十七,正好一块九。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等妇人转身时,秦则方又喊住她,“大婶,冬天你家鸡还下蛋吗?”
“咋?后面还要!等开春行不,天冷鸡不抱窝。”
“你家鸡换吗?”
“一块钱一斤,你要舍得,我能让你两只,才下两年的蛋,你拿回家养一冬,明年还能继续下。”
秦则方少和这些打交道,心里估摸着现在乡下粮食紧张,母鸡应该喂不多重,三四斤总有,要两只直接能把他口袋给掏空。
妇人催促,“也别嫌贵,现在粮食人都得省着吃,哪还愿意喂鸡,我家不一样,家里小孩子挖地虫喂,个个吃得可肥了,最重的那只能有六斤重。”
秦则方:“……”
啊,六斤买不起。
可想到孟秦还躺在医院里,医生和严护士都专门叮嘱,要补充肉蛋奶。
“我要两只,给你一毛钱定金。”正好是刚刚妇人找回来的一毛。
妇人嫌少,想让秦则方再加点,秦则方咬死不松口,“你跑了我找不到人,就一毛定金。”
“行吧行吧,怪高个小伙子一点不尿性。”妇人接过钱,“我后天能送来,还在这等?不然直接送医院里头。”
能在这买东西的,大多都是家里有人住院。
秦则方摇头,“中午十二点,就在这巷子里碰头。”
妇人点头,双手插袖,缩起脖子跑了。
秦则方站在原地没动,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没人,把篮子里头鸡蛋往一边挪,空出来的小半边位置只放了俩苹果,两个黄柿子和小小的六个山楂就没空了。
篮子一下沉了好多,秦则方盖上粗布,加快脚步走进医院。
……
孟秦正在躺尸。
一天三顿安胎药,喝完跟投胎再生似的。
歪头看到老伴出现,“娘的,都苦出幻觉来了。”
她收回视线,摸了摸肚子,“为你受老些苦,也不知道值不值。”
伤感不到三秒,“自己生的,不听话就揍一顿!”
“揍谁?”秦则方一靠近就听媳妇嘀咕着要揍人,下意识浑身发紧。
孟秦抬起头,用力眨了眨眼。
嘿,还真是老伴。
“你今天不是要去帮忙?”
“恩,忙完了。”秦则方拎高篮子,转移她注意力,“你昨天不是想吃苹果,运气好门口撞见,看看想吃啥,我去洗。”
孟秦立马把秦则广结婚这事甩到脑后,掀开一角,瞧见山楂,小小地咽了下口水。
秦则方瞧见,伸手捡出来,“我去洗。”
“好~我刚吃完药嘴巴可苦了。”
秦则方屁颠屁颠地去洗山楂,没等递到媳妇手里,横空伸出一只手来。
小夫妻俩愣住,顺着手臂往上看。
“严护士。”
严敏盯着山楂眉头紧皱,“孕妇不能吃山楂,容易造成宫缩,增加流产几率,医生没告诉你?”
秦则方脸唰一下变白,赶忙把山楂塞回篮子里盖上,“怪我,没注意。”
孟秦也被吓到,咬着唇一阵后怕,“我……”
她攥着被子,“严护士,要不你再说一遍,我拿笔……我让三哥拿笔记下来。”
“对,我记。”秦则方随身带的有钢笔,又从口袋里掏出个巴掌大的手裁本,认真道,“你说。”
严敏看他们吓成这样,语气缓和些,着重说了一些不能吃的。
秦则方抿着唇,心想就三样,山楂不能吃,柿子也不能吃,幸好苹果还可以。
没等庆幸,严敏看着篮子又问,“嫂子,我记得你在吃药?”
孟秦点头,心里发虚,“药也不能吃吗?医生开的。”
严敏指着苹果,“苹果解药,最好不要在吃完药的时候吃,平时没问题。”
孟秦扭头盯着刷刷在写的笔,“你记全了。”
“嗯!”秦则方语气郑重。
严敏噗嗤笑出声,“别太紧张,现在供应少,吃的就那几样,要是拿不准主意的再问医生。”
秦则方反应过激,“那鸡蛋能吃吗?”
孟秦伸手往他腰间一拧,“笨死你算了,这个我都知道能!”
秦则方抓了抓头,慎重地将手裁本放回口袋,严敏这才将怀中抱着的保温壶递出去。
“炖的白肉酸菜,下饭,现在害喜吗?”
孟秦不好意思接,“这不能要。”
这陌生的堂弟媳妇热情的她无所适从。
孟秦伸手扯了扯老伴衣服,示意他拒绝,一个人每个月猪肉供应才四两。
哪晓得老伴就那么直愣愣地伸出手接了。
“……”
一点默契都没有。
孟秦想到篮子里的东西,直接指挥,“三哥,篮子里柿子和山楂装上,让严护士带回家给孩子吃。”
严敏失笑,“不用,小家伙才才一岁,不敢给他吃这些,而且东西是我娘让送来的。”
一听是大娘,孟秦让老伴再捡几个鸡蛋一起。
严敏要拒绝,孟秦不给机会,“我给大娘的。”
她絮叨着,“再说你送一趟还耽误上班时间。”
“广子结婚,我今天本来就是请假。”
“?”
孟秦这才想起被刻意遗忘的事,看向严敏,她斟酌着说:“接亲的时候两家没谈拢,不知道还能不能结成。”
【唉,苦了三哥,现在闹得全都知道三哥是抱养的。】
孟秦瞪圆眼睛。
还有这好事!
第11章 小夫妻识字
◎还不是我人见人爱。◎
孟秦第一反应还是不相信。
别的不说,昨儿老伴可是结结实实拿回来一千五百块钱,这要是抱养的,爹娘指定不会愿意分这个钱。
等送走严敏,孟秦就悄摸地打量着老伴。
眉头没皱成川字,嘴角也挂着笑,这会摸着手裁本正复习。
孟秦撑着下巴,戳了戳他,“三哥。”
“恩?”秦则方抬头。
“我闲得慌。”想听八卦!
秦则方注意到媳妇一双眼睛不住地打量他手中拿的纸笔,恍然大悟,“闲着也是闲着,我教你识字吧。”
“……”
“先从你的名字开始,我先写给你看。”
“…… ……”
“看,孟秦。”秦则方还挺喜欢媳妇的名字。
孟秦扯了扯嘴角,看向老伴写在纸张上的两个字,一笔一划都板板正正,跟个小学生似的。
她手指头点在第二个字上,“三哥姓的也是这个秦?”
“对。”秦则方斜着胳膊,方便媳妇看,“这两个字,都能当做姓氏来用,这样,我明天去废品站看看,能不能淘到百家姓和千字文。”
都是用来启蒙的书。
“大娘家三孙子不是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问问他一年级的书还在不在?没必要花钱再买。”
“你什么时候跟大娘关系这么好?”秦则方疑惑,以前见面顶多打个招呼的人。
孟秦停顿片刻,单手拖着下巴,“还不是我人见人爱。”
不过想想,上辈子薛琴没小产之前,她顾忌着婆婆跟大娘之间的撕得厉害,确实能避就避。
现在不管,她要随心。
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
看了眼小桌上放的饭盒,大娘又是鱼汤又是白肉,反倒是她正经婆家半点东西不见,哦,不说东西了,人都没见个影。
“你要是不方便,等出院我自己去问。”
毕竟她上辈子正经学过几年,百家姓和千字文上的字都认识,就没必要再浪费这个钱。
“我下午去,顺便问问房子钥匙什么时候能拿。”
孟秦来了兴趣,“你去看过房间多大没?”
秦则方回忆,“是三合院的西厢房,靠外墙的那间屋,有四十多平,前头住的人有加隔板,隔了三间房。”
孟秦光是想想都挤得慌。
秦则方看媳妇心思都写脸上,笑着解释,“他家老人住在乡下,但是他和媳妇一共生了五个孩子,儿子和女儿都大了要避嫌,就他们夫妻睡一间,男孩一间,女孩一间。”
隔板竖起来,上下床靠墙放着,杂七杂八的东西堆在角落,正好剩个人走动的道,但凡胖点都挤不进去。
“等我们拿到房子就全拆了,到时候再添两样家具,找二姐夫打。”他二姐夫就是做木匠的,雕刻功夫在他们公社都是出了名的。
孟秦倒吸一口凉气,“他工作为什么不给儿子接班?现在回乡下种地更难。”
全是放卫星放得。
至于放映员这个岗位需要技术,拿了工作转岗也好啊。
“大儿子才十二。”
孟秦倒推一下,放映员最多四十,断了腿后半辈子难了。
她突然说:“你可要好好的。”
秦则方抬头。
孟秦避开他直勾勾看过来的双眼,说:“你要是出事,我肯定改嫁。”
秦则方:“别想。”
孟秦瞪他,“你说得又不算。”
秦则方垂下头,继续摆弄他的手裁本,忽然说:“我肯定好好的。”
孟秦愣住,没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
……
然而他们想好好的,有人偏不让。
隔天,孟秦前脚把老伴从病床边赶去上班,后脚就迎来已经出嫁的二姑子。
闯到病床前,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骂,惹得病房里的其他人全部看过来。
孟秦望着秦念念,瘦得脸上没有二两肉,颧骨显高也显刻薄,一双眼睛到处转,看着就不安分。
幸好老伴跟他二姐不像。
孟秦直接打断她,“二姐,这是医院,你声音小点,别影响其他病人休息。”
秦念念一下子梗住,没想到孟秦敢跟她呛声。
自打要嫁给她弟弟,见孟秦的几次,哪次不是让干什么干什么,现在是觉得分家了,头上没公婆压着,对她这个出嫁的二姑子也能直起腰板来!
秦念念看她低着头手里还在玩东西,气得直接上前抢过来,反手就扔在墙上。
啪!
还未装订的手抄纸散落一地。
孟秦气红了眼,那可是昨晚上老伴熬夜给她裁来识字的。
她就手抄起床头小桌上的茶缸,狠狠地朝她嘴巴掷去。
哐当!
“唔……”秦念念吃疼,当场捂住湿淋淋的嘴巴蹲在原地,满嘴的血腥味,松开手一看,牙齿磕到下嘴唇,破皮了。
“你他.妈还来劲了,动手是吧,别以为你肚子里多块肉我就不敢打你。”秦念念抓着床尾猛地站起来,冲过来要动手,被对面陪床的男人拽住棉袄。
“你谁啊,这是医院,可不是你闹事的地方。”男人说着看向孟秦,“这是你家亲戚?”
“我爱人他二姐,不满意家里分家。”孟秦眼角泛红,虚弱地坐靠在床头,单手覆着肚子好不可怜。
人都同情弱者,一句话就博得不少人同情。
拽住秦念念的男人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昨天有人来给孟秦送肉,男人他媳妇羡慕地夸了一句,双方才顺嘴聊了几句,也顺势知道孟秦是来安胎的。
夫妻俩就不同,他们是来堕胎的。
并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现在都讲究多子多福,可偏偏他媳妇怀上的是宫外孕,不能要,所以在知道孟秦保住了孩子后,都替她高兴。
夫妻俩也见过孟秦喝药吐得死去活来的样子,医生护士都再三叮嘱要小心养着,这哪来的疯女人瞎闹。
男人脸色阴沉地说:“看你岁数已经嫁人了吧,多大脸啊出嫁的小姑子回来过问分家的事。”
“关你屁事。”
隔壁床老太太也附和道,“树大分枝,人大分家,亘古不变的道理,分家有什么问题,也该你兄弟和爹娘商量才对。”
“不是分家……”
其他人听着不禁点头。
“就是就是,谁家愿意分家的时候出嫁女来掺和,这不搅事么。”
“你们!”
秦念念一时之间有嘴都说不清楚。
她是来问分家的事吗?
不是!
她是来问孟秦,为什么要搅黄她的工作。
明明昨天特和薛琴都办完交接手续,只等她爹把买来的工作兑给薛琴。
在得知爹娘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减少了喜宴,她借口工作就拉着男人提前回家,下午还去上了半天工,一切都好好的。
她今天高高兴兴去上班,却直接被人给赶出去。
领导说薛家把工作给要回去了。
她问了一圈子,才从其他售货员的嘴巴里拼凑到有用的信息。
薛家故意散播消息,说昨儿办手续时专门留的个心眼少道手续,就是怕她空手套白狼,等了一天一夜秦家都没兑现买工作的承诺,薛家自然要把自己家的工作给要回去。
秦念念当时呕死。
站在大太阳下,那么多人看她的眼神能活活闷死人。
盼了这么长时间的工作就这么飞了,她恼火到不行,冲回娘家找爹娘质问,这才得知前因后果。
原来昨儿因为结个婚弄得四不像,薛母就放话聘礼彩礼可以少,必须见到工作才让嫁,说是她薛家的工作都给出去了。
她爹没意见,可薛琴去交接时,人家说工作早早卖掉,薛家这下不干了,咬死不嫁。
再一问为什么原先商量好的聘礼彩礼会少,才知道是孟秦在里头捣鬼,就因为她嫁的潦草,也不想别人嫁得好。
也不想想自己一个柴火妞儿能嫁到城里,已经是祖坟冒青烟,现在还联合她娘的死对头妯娌来添堵。
秦念念认为得好好教教这弟媳妇规矩。
大伯在厂里拿的是实权,大娘又是长辈,她不好说,孟秦还不能训了。
于是要到地址,满肚子火撺掇着她到了医院,谁知道又落得满屋人敌视。
说得是分家的事嘛!
她都出嫁了,分家跟她有屁关系。
秦念念心头火烧着,一双眼睛死死刮着孟秦。
孟秦看一眼,突然捂着肚子喊疼,求助旁人,“能帮忙喊下医生吗?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