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听,心头一慎。
可细想想,现在谁家小年轻结婚之后还工资全交?
“听说这婆子本身就不是个好的,前几天她媳妇被小儿子推摔倒,为了省钱逃罪都没想着把人送医院,还是邻居见血了担心出事,搭把手送的。”
“偏心小的吧,这老的心偏了,看其他人怎么都是不孝顺。”
“还真是,你看小秦工和她媳妇瘦的,一看就是在家被磋磨得不成样子。”
干事们平时闲着也爱八卦,嘀咕的声音不大,朱婆子耳朵却尖。
“你们知道什么!给钱就算孝顺了,我稀罕那点钱?我盼的是家里和睦,可这俩呢,恨不能把家里搅翻天,先是害了舅舅,又搅和了兄弟婚事,前几天更过分的是把他姐送进了局子里!”
会议室刹那间安静下来,听到这一番话的人内心隐隐有些动摇。
朱婆子见此,又添上一把火。
她哭天喊地地叫嚷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都是一伙的,想要故意包庇他们俩!厂里都不管,这让我们去哪说理去……”
啪!
主席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朱婆子像是被掐住脖子,瞬间噤声,慌张地看向工会主席。
主席瞬间耳根清净,沉着一张脸问秦则方,“她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秦则方看了看他喊了二十五年的娘,正好捕捉到对方眼底闪过的一丝挑衅,心里空落落的。
他吐出一口浊气,摇了摇头。
朱婆子看了,叫嚷嚷道,“你还学会撒谎了!”
秦伯言皱眉,“方子。”
孟秦手在桌子下面握住老伴的手,看向主席,“领导,报公安吧,不然我说什么,他们都会认为是工会故意包庇。”
主席皱眉,显然不想惊动公安。
朱婆子也傻眼,她想到去医院一趟,就莫名被警察带走的二女儿,惶恐地说:“多大点事啊。”
找公安,是不是也要把她给抓起来!
老二到现在还没被放出来。
朱婆子阴恻恻地盯着孟秦,觉得这女人心思简直太歹毒了。
孟秦直视对方,再一次被浓厚的负面情绪所包裹,脑海中紧跟着出现一系列辱骂的话,她跳开视线。
“小事?造谣,污蔑,故意伤害,哪一样都够你关一阵子。”
“你……”
“怕什么?你不是有理,正好找公安告我不孝顺,看能判几年。”
陈秘书看了眼手表,配合着提醒道,“品德方面的问题,公安一般不受理。”
“……”
朱婆子恨得牙痒痒,场面有些僵持住时,秦伯言站出来打和场,“我们绝对相信工会,厂里的事还是不用麻烦公安。”
主席冷冷地扫了他两眼,看得秦伯言心里越来越慌时,才沉声对秦则方开口,“你选择断绝关系,前程也就断了。”
公安不管品德,厂里却关注个人作风,人品等问题。
孟秦突然询问,“倘若不是亲生父母呢。”
“即使养父母不仁。”
“即便要断子绝孙?”
主席被问得一愣。
他一头雾水,“这两者又没关系。”
孟秦不经意地看了眼角落被看着的刘淑霞,说道,“是吗?要说我们和朱医生无冤无仇,他平白无故为什么要改假报告。”
刘淑霞睁大眼睛,剧烈地挣扎起来,“我知道,我想起来了,是大姐让干的,我男人是被逼的!她说方子大学生毕业前途好,不能被女人绊住脚,迟迟不结婚外人要说嘴,不如弄点伤这样迟点结婚才顺理成章,还说反正结婚之后谣言就会不攻自破。”
一瞬间,鄙夷,藐视,不敢置信地眼神一股脑往朱婆子身上扎。
朱医生姐姐不就是她。
朱婆子不承认,现学现卖,“你别瞎扯,有本事拿出证据来。”
第14章 小夫妻算账
◎掏钱!◎
孟秦嘴角一挑,好心提醒,“是呀,没证据娘肯定不认。”
刘淑霞阴狠地盯着朱婆子说:“找当年打方子的一问就知道,又不是老娘们,打架专门往裤.裆踹。”
厂长:“……”
主席:“……”
其余:“……”
孟秦清清冷冷的声音打破寂静,“娘怎么不说话了。”
“说说啥说,没有的事我咋说!”朱婆子咬死不认。
“那这次呢,我明明差点小产,厂医院为什么不提,三哥送我到人民医院的时候,医生说得很清楚,我这胎再晚一点就保不住,还会因为耽搁治疗伤了根本,以后都没办法再怀孕。”
朱婆子立马不吱声。
孟秦也不要她回答,只对主席说:“这事往小了说,因为不是亲生的想让我和三哥永远没孩子,往大了说,国家禁止非法打胎,这是阻止我为国家奉献。”
大帽子一扣,秦伯言也有了压力,“意外,只是意外,你娘也不是医生。”
“所以你没否认,三哥是抱养来的。”
“……”
孟秦得到想要的话,再开口语气坚定几分,“主席,你不妨先打听打听三哥这些年在家过得是什么日子,三哥人傻,忽悠几句好话就全当真。”
安静当背景的秦则方:“……”
媳妇年轻时候嘴这么厉害?
朱婆子却吓出一脑门的汗来,心虚间瞄到桌上放的报纸,灵机一动。
“就算是抱养,我也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这么大,到现在我也不后悔领养你,唯一后悔的就是给你娶了这么个娘们,搅和得咱们全家不安宁。”
“我忽悠你,打小你不吃母乳,花大把钱一包包买奶粉喂。”
“我忽悠你,你眼馋人家小孩的衣裳,我攒了全家一年的布量熬夜费眼睛给你做。”
“我忽悠你,求着你爹供你上学,书本纸笔流水的供着。”
“我忽悠你,一毕业求着你大伯收了你,就怕你到人家手底下受欺负。”
“我忽悠你,还费心给你娶媳妇,可你呢!你为个女人要跟我和你爹断绝关系!到底谁过分!”
朱婆子抽抽噎噎,等着人安慰,不忘抽空用眼角偷瞄其他人。
秦伯言黑着脸,咋就是老婆子求着他供了,说得是他要让方子辍学似的。
厂长脸色难看,秦则方这大学生明明是厂里费心跟学校求来的,怎么功劳到你身上了。
秦则方一言难尽,媳妇明明是组织介绍,他自己相中的。
主席纵观全场,心里有了底,问朱婆子,“所以?”
有人搭腔,朱婆子伤心地说:“我和他爹看到报纸,心都伤透了,养了这些年的儿子说要和我们断绝关系……”
主席不耐,“说重点。”
朱婆子期期艾艾,“他既然不认我们,那是不是不该再花我和他爹的钱。”
主席没明白。
倒是秘书听到点消息,俯身凑到主席耳边提醒,“秦则方分家了,其他什么都没要,分了一千五百块钱。”
厂长坐得近,也听见了。
一千五,是真不少。
这年头普工一个月才二十多块钱的工资。
两位领导不约而同地看向秦则方。
秦则方直视对方,“今天请两位领导来,就是做个见证,除了分家的钱,我还想算算他们从小到大养我花了多少,一次算清楚。”
朱婆子双眼一亮。
主席和厂长对看一看。
秦则方这是下定决心要和秦伯言夫妻来断干净啊。
主席忍不住提醒,“真的想清楚了?外人不知道具体情况,只会认为你是白眼狼。”
养恩哪里是那么容易能断干净的。
千不是万不是,没有父母的不是。
秦则方坚定的点头。
秦伯言有心想拦,却没了他说话的机会。
厂长那边已经越过主席开口表示支持,甚至还让秘书去喊位会计来。
他想的倒是另一面。
小秦工要是真被家庭抛弃,这时候被厂子关怀救济,还不得死心塌地为厂子干一辈子。
到时候秦总工退下来,小秦工刚好顶上。
……
朱婆子努力回忆,小到小时候用旧衣服裁的尿布,大到结婚摆的那两桌席面钱。
会计来得很快,算了半辈子的账本,还是第一次算人生账单。
她同情地看了眼秦则方,低头开始按照朱婆子说的罗列。
“他小时候吃的都是高档奶粉,桶装的可贵了。”
“还有衣裳,他是家里长子从来没穿过旧衣裳,长手长脚的最废布料。”
“他的学费,生活费……人情来往要占个人头吧,还有……”
朱婆子说得口干舌燥,主席和厂长却听得不耐烦,秦伯言瞧见,扯了扯老婆子想让她别太计较。
他心里门清,秦则方手里就一千五,能把这钱还了就是好的。
孟秦瞅见两人的小动作,扯了扯嘴角,看向揉了揉手腕的会计说:“再麻烦王会计把三哥这些年的工资列出来一份。”
朱婆子一愣,“你啥意思?”
“还钱啊。”孟秦瞟她一眼,“难不成三哥这些年挣的不是钱?”
朱婆子指着孟秦,嘴唇抖了抖最终在厂长的眼神下坐回去。
“算就算,那才到少钱,跟我花的差远了。”说完还瞪孟秦一眼。
【反正之前养白眼狼我没花钱,得来的全算白赚的,不差这点。】
孟秦挑眉,这白眼狼指三哥?
那谁会为了三哥花钱啊。
她想了想,突然激动,没准三哥亲生爹娘还在!
秦则方察觉媳妇胳膊直抖,“是不是嫌冷?”摸摸小手,确实有点凉。
他胳膊一伸,把穿的棉袄脱下来,搭媳妇肩膀上,拉紧前襟将人裹严实。
孟秦挣扎下,嘟囔道,“太紧了。”
秦则方勉强松了一毫米,“不紧了。”
孟秦:“……”
朱婆子瞧见,翻个白眼,“不要脸。”
孟秦抬眼,懒得跟她再废口舌,只笑着跟王会计说了句话。
“除了三哥的工资单,麻烦把他们的也列一下。”她手指着对面俩人。
秦伯言眼皮又开始跳。
孟秦笑着说:“用工资单作证,证明他们说的花费在经济允许之内。”
秦伯言:“!”
那肯定不在。
早年到处都乱,还没建厂时,他一个人干,全家六口人花,他那会没少去附近被毁坏的厂子里偷零件当废铁卖。
后来钢铁厂建成,正赶上小儿子出生,他被成功招工,一个人挣工资变成七个人花,最艰难的一段日子里,他可是没少把车间里的材料往外倒,直到老婆子也被招进厂里,日子宽松了才停手。
也是那时候刚建厂赶生产,管理上有漏洞,现在工资和花费一对,那还不露馅!
他心里着急,桌下手指头不断戳着老婆子。
朱婆子现在满脑子正算计钱呢,根本没理这小动作。
被孟秦一激,顺着话就答应。
“算,一起算上。”
……
“一共多少?”
“6791元。”
“这么多?”厂长被这数字吓一跳。
朱婆子乐呵到忘记厂长身份,忍不住辩驳,“一看你就没养过孩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还是我算少了呢。”
厂长沉下脸。
朱婆子一下回神,缩着脖子不吭声了。
王会计继续说:“扣除小秦工入职六年工资3456元,还差3335元。”
朱婆子质疑,“他六年工资哪有那么多?”
王会计偷偷翻个白眼,算给她听,“小秦工入厂就拿三级工工资,前两年每个月42元,晋级组长后每个月51元,六年收入3456元,没错。”
朱婆子:“那就是你少算了分家的一千五。”
王会计:“……加上4835。”
“那没错了。”朱婆子冲秦则方伸手,理直气壮道,“不是要断绝关系,掏钱吧。”
厂长问会计,“怎么这么多?”
王会计也看不惯朱婆子,一一道来。
“衣裳按一年四套算,两单两棉,五百八十八块。”
“伙食费按十块钱一个月算,二十五年要三千块。”
“厂里家属院按一等房质量算,收费每平方公尺为7分,秦主任分的是六十平的房子,每个月四块二,二十年一共一千零八块。”
“剩下两千多,是杂七杂八的费用。”
厂长听到吃穿没说什么,住这一项怎么来的?
朱婆子掰着手指头算,“是他要断干净的,那外面租房不要钱啊,住房收费标准是国家定的,又不是我定的。”
“……那也没有按全房面积租的!”
厂长气得头疼,换他是秦则方,早八百年断了!
孟秦丝毫不意外,手指轻扣桌面,提一句,“秦主任的工资算出来了吗?”
王会计来了精神,“算好了,厂长,主席,有点不对劲呀。”
秦伯言恶狠狠地瞪了眼孟秦,他悄无声息的摸到现在,不就是为了让众人忘掉这一茬!
束手无策时脑子里蹦了个歪点子,看向王会计说:“怎么会不对劲,每个月工资可是财务室核算完才发现下来的。”
这是要拉她下水?
王会计气笑了,“就是这样才不对,领导,秦主任二十五岁进厂,学徒工干了两年,工资十五,转正后工资三十,干了四年表现好升的小组长,工资四十二,组长当了小十年,靠小秦工当英雄升为主任,工资六十三,一共二十年,工资总共11376元。”
“他爱人四七年进入厂食堂当杂工,工资二十八,十三年总共4368元。”
“夫妻两个这些年一共挣了15744元,照秦主任爱人的意思,每个人每个月伙食费十元,秦主任一家七口,单单吃喝上,按秦主任进厂二十年算,就要花掉16800元。”
“!”
朱婆子傻眼,咋这么多。
“不是你这样算的,我仨闺女出嫁都好多年了,进厂那会我小儿子才生,哪要废这么多钱。”
“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得。”会计拿出刚刚列的单子,“你说养小秦工最花钱的就是进厂前的那五年,奶粉,尿布,零嘴,生病住院……你对小儿子比小秦工还好,总不会花得比小秦工少。”
朱婆子嘴一撇,仔细想想还真是。
真是亏了她好大儿。
王会计看了眼大汗淋漓的秦伯言,这才施施然拿出另一张纸。
“领导,这是我按照城市居民供应,加上一些必需品,计算得小秦工从出生到现在需要用到的花费,一共3153.8元,小秦工这些年工资正巧够抵消,秦主任还要倒还302.2元,剩下的,只要小秦工把分家的一千五还回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