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元做事情不习惯卡着时间点儿去,一般都会提前规划好,省得到时候出现什么意外,这一次同样如此,他周二下午,下班之后就回了钢厂一趟,带着家里的户口簿去了一趟街道办。
街道办的下班时间,会比工人们的要晚上半个小时,当然,下午上班的时间点,也会随之而向后延半个小时。
这种规定自然不可能是全国统一的,只是钢厂的街道办在成立以后慢慢适应调整过来的,为的就是让舍不得半天工资、但又确实有急事的工人同志,在下班后过来的时候,依旧可以找得到相应负责的办事员。
所以,也不用徐元提着东西去街道办主任家里走一趟了,带着户口簿,他直接过去,中间也并没有什么波折,就从办事员那里开到了证明材料。
见截止目前、事情都一切顺利,徐元心里亦是轻轻地松了口气,不得不承认,随着结婚的日子越来越近,他心里其实是生出了些许焦虑来的。
尽管田家瑞和林东正在察觉以后,都多多少少地安慰了他一番,但是,直至拿到街道办开的证明材料,徐元的心才算是安定了许多。 到了礼拜五这天,徐元穿了件白衬衫,套了件衣服,把该带的东西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这才出门了。
事实上,同样是第一次结婚的曾书瑶,又如何能做到从容淡定呢?今天早上,因为心里存着事儿,还不到六点钟,她就自己醒来了。
只是,不好吵醒家里人,这才继续躺在床上没动,眼睛睁得大大的,脑海中有各种各样的思绪一闪而过。
直到听见刘爱香起床的动静,曾书瑶才紧跟着起来了,在院子里的水池边洗漱过后,又回到屋子里,换了件白衬衫。
白衬衫不耐脏,但穿在身上,显得正式又大方得体,刘爱香也正是考虑到曾书瑶进纺织厂工作以后,跟同事打交道或者相看对象,总归是要有几件好衣服的,这才给她做了这件白衬衫。
“嘿!不错!我闺女长得就是好看,换上这身儿衣服,就更好看了!”
从厨房里把早饭端过来,刘爱香一眼就注意到了闺女换的衣服,一脸骄傲地夸了两句后,没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眼眶似乎有些变红了。
“妈!有你这么夸自个儿闺女的吗?您这算不算是在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啊?”
曾书瑶抿唇一笑道,又注意到母亲的情绪似乎隐隐有些低落,赶忙问道:“妈,你怎么了?眼睛里进沙子了?”
原谅曾书瑶暂时只能想到这个理由,来解释母亲的眼红了,毕竟,虽然今天就要跟徐元去领证,可说到底,对于要离开这里、去另一个家生活,她仍旧没有多少真实感,这才没想到别的地方去。
被自家闺女的“憨”一下子逗乐了,只是,今个儿可是闺女领证的好日子,刘爱香可没打算哭哭啼啼地自寻晦气,便道:
“在屋里呢,哪儿来的沙子?妈没事,就是想到领证以后,你就成了徐元的媳妇儿了,觉得有点儿太便宜他了,也有点儿后悔,当时怎么就没让你爸再多为难他几次呢。”
“瞧您说的,真要把人吓到了、打起了退堂鼓,您跟我爸得上哪儿去、才能再找到这么个好女婿啊?”
曾书瑶跟母亲开玩笑道,惹得刘爱香用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子,取笑道:
“怪不得人家说闺女向外呢,瞧你,这还没嫁过去呢,就一心偏着徐元说话了!”
母女俩说话的功夫,其他人也都起床了,一家子正吃着早饭呢,徐元就过来了,刘爱香赶忙招呼道:
“徐元来了啊!坐下来吃点儿东西吧?时间还早呢,估计人家民政局的同志都还没上班儿呢!”
刘爱香跟曾长林也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哪儿能不了解此时此刻年轻人的心急呢?只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最起码,民政局不开门儿,这得上哪儿去领证啊?
对上老丈人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徐元低下头,略带少许尴尬地笑了笑,其实,他本来是想着带曾书瑶出去吃早饭的,谁知道,他过来得还是有些晚了,这会儿,曾家人都已经吃上早饭了呢?
以他和曾书瑶的关系,也确实不需要去计较这一顿两顿饭,所以,计划泡汤了的徐元并没有客套推辞,直接坐了下来,喝了半碗粥,算是填了填肚子。
毕竟,他来得有些不是时候,曾家的早饭肯定没做他的那一份儿,要真是放开了肚皮去吃,估摸着曾家其他人早上就得半饥半饱地干活儿了。
吃完早饭,徐元本想着帮忙把这些碗洗了再走呢,却被刘爱香推了一把,催促道:
“家里的活儿不用你们俩操心,赶紧去领证吧,书瑶,再检查检查,可别少带了什么东西,待会儿还得再回来取一趟!”
曾书瑶抬头看了看徐元,也没反驳,把昨晚已经检查过三遍的东西又从斜挎包里掏出来,检查了一遍,这才重新塞回去,跟家里人说了一声,坐上了徐元的自行车后座。
民政局离市中心很近,不过,徐元跟曾书瑶也没去百货公司,直接去距离最近的一家供销社,称了一斤水果糖,这才进了民政局。
今天是礼拜五,来领证的人并不多,徐元和曾书瑶俩人也就是多等了五六分钟,就轮到了他们。
二人的证明材料都是从街道办开齐全了的,连家里的户口簿也一并带上了,领证自然不会遇到什么困难。
办事员按照着证明材料上的信息,在结婚证上分别填了徐元和曾书瑶的姓名、年龄、户籍所在地,这才取了印章,在落款日期处盖了下去。
随后,将两张结婚证合上,递给了徐元,面带笑容地祝贺道:
“恭喜二位,百年好合!”
徐元和曾书瑶相视一笑,给他抓了一把水果糖,又给民政局里的其他办事员一并分了分。
这是喜糖,办事员们也不是第一次收到了,自然不会拒绝,在接过糖的时候,纷纷又说了几句祝福的话。
有人当场揭了糖纸、尝了一颗,也有人将水果糖都装进了兜里,显然是想带回去给家里人尝一尝的。
尽管这并不是最贵的大白兔奶糖,但是,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里,对于家庭情况一般的人来说,糖果本就是一种“奢侈品”,当然要带回去,让孩子也跟着甜甜嘴啊!
散过喜糖以后,两人并没有在民政局多做停留,把两张结婚证和那些证明材料都装好,曾书瑶一把拉住了正准备往百货公司去的徐元,指了指前面的那一家面馆儿。
徐元登时反应过来了,眉眼一弯,唇角微微上扬道:“书瑶同志,我刚才只喝了半碗粥,你现在的动作,我可以理解为,是在心疼我吗?”
不得不说,刚才拿到手的两张结婚证,让徐元心里多了不少勇气,要不然的话,以他的性格,怎么着也不会在结婚之前,问出这样带着些暧昧意味的话。
“是啊!咱们俩以后可就是两口子了,我关心你,这不是应该的吗?再说了,你饿着肚子没力气,待会儿骑自行车把我摔了怎么办?”
不比徐元还得给自个儿做些“心理建设”,曾书瑶倒是很落落大方地回应道,当然了,“两口子”这三个字说出去以后,却像是又调皮地回到了她的唇齿间盘旋着,令她不自觉地心里一跳。
行吧!见领证之后,曾书瑶跟处对象的时候似乎也没什么区别,徐元心里有一丢丢的挫败感,不得不承认,在争夺主导权这方面,恐怕这辈子,他都别想胜过自家媳妇儿一筹了!
俩人走进面馆儿,曾书瑶找了张空桌子坐下,徐元则是去点菜付钱了。
他先是点了一碗牛肉面,又看牌子上写着,今天还有馄饨,就点了一碗,不必多说,馄饨自然是给曾书瑶点的。
“我在家差不多吃饱了,这碗馄饨应该是吃不下了!”想到可能要浪费粮食,曾书瑶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徐元却没在意,扬了扬下巴道:“你先吃,能吃几个就吃几个,剩下的归我!
也别看这有一大碗呢,其实都是骨头汤,馄饨没几个,你就放心吧,肯定不会浪费的!”
俩人出来吃饭的次数并不少,徐元哪儿还能不明白曾书瑶的习惯呢?所以,刚才要牛肉面的时候,他只要了二两,并没有再加面了。
闻言,曾书瑶这才拿着勺子,开始舀馄饨吃,大概能吃半碗吧,见她实在吃不动了,徐元从她手里拿过勺子,三两下就把剩下的半碗馄饨给解决了。
他吃饭的时候,却是没留意到,曾书瑶似乎有些怔愣住了,毕竟,那可是她用过的勺子啊!
要知道,在此之前,俩人最为亲密的事情,也不过是牵牵手罢了,像这样共用一个勺子的举动,联想到他们刚刚成为了夫妻,似乎就显得暧昧了些许!
好在,曾书瑶心里这点儿小小的不自在,在徐元吃完饭之前,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俩人走出面馆儿,权当是散步一般,推着自行车,走到了百货公司去!
把车锁好,徐元跟曾书瑶径直去了卖手表的柜台,这可是他们家承诺的彩礼的一部分呢,眼下俩人结婚证都领了,再不兑现诺言,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媳妇儿,来瞧瞧上海牌的这些手表,看看你喜欢哪一块儿的样式?”
手表票是徐来福老爷子想办法淘换到的,票证上面指定了,只能用于购买上海牌的手表,因此,徐元才会这样说。
说着话的同时,徐元也把一堆票从兜里掏了出来,最后只留下了手表票,剩下的则是又塞回兜里去了。
一听这称呼,猜到他们估计是刚结婚的小两口,肯定是来置办大件儿的,再看徐元手里确实有票,原本还板着一张脸的售货员这才没做出赶人的举动。
毕竟,像手表、缝纫机、自行车这样的柜台,来看的人肯定不少,但真正要买的人可没那么多,要是经常有人来瞧稀罕的话,人多了以后,万一丢东西了呢?谁来赔? “嘿!原来是曾书瑶啊!怎么又遇见你了呢?你说说,咱们俩这算不算是冤家路窄啊?”
手表这样的大件儿,买一块就能用上很多年了,曾书瑶可不得挑个自己喜欢的款式?
正认真看着柜台上的手表呢,就听见这么一番略显刺耳的声音响了起来,语气里掺杂着的,可不是什么友好的意思,令曾书瑶一下子皱起了眉头。
扭头,清楚看到来人的长相以后,曾书瑶也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冤家路窄就算了,不过,今天我跟对象结婚,却碰到了你,觉得有点儿晦气倒是真的!”
第90章 采购
说话的不是别人, 正是徐元跟曾书瑶几个月前在国营饭店里,遇见的那位被气跑了的女同志。
她是曾书瑶的同学,但因为时间过去得有些久, 上次的见面也着实谈不上愉快,因此,徐元已经记不清她的名字了。
“结婚?那还挺巧的,我过几天也要结婚了, 诶, 对了,你打算办酒席吗?
如果不办的话,要不到时候, 你们俩一块儿来罐头厂喝杯喜酒, 也算是借些光、沾沾我们的喜气了?”
林萍挽着自己对象的胳膊, 语气那叫一个得意。
不过, 曾书瑶可不吃这一套,就算林萍可能找了个条件好的对象又怎么样?她和徐元有工作, 也求不到他们头上去,又为什么要容忍林萍在她面前大秀优越感呢? 如是想着,看了她身旁的男同志一眼,确定跟上次在国营饭店里见到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曾书瑶便直截了当地说道:
“酒席的事情, 就不牢你费心了, 咱们俩关系也没多好,到时候我就不邀请你来给自己添堵了。
还有, 知道你嫁得好, 但是,一朝得意便猖狂, 显得小人得志了些,有这个功夫在我跟前显摆,还不如好好提升提升你自己的内涵。
也省得,这好不容易找到的对象,又像前两个似的,没能抓牢,遇到个什么波折,就掰了呢。”
闻言,林萍旁边的那位男同志,却并没有像上次遇见的那个人一样,登时黑了脸,目光反倒是落在了曾书瑶的身上,令她十分不适应地皱了皱眉头。
见状,徐元眼神中带着警告意味地看了过去,同时,不动声色地移动脚步,正好将那人的视线挡住了。
平心而论,林萍的长相绝对不算丑,要不然,也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找到这几个家里条件好的对象了。
可这也要看是跟谁比,当她和曾书瑶站在一起的时候,其中的差距,只要不是眼瞎的人,都能够感受得到。
察觉到身旁人的心不在焉以后,林萍格外不满,瞪了曾书瑶一眼的同时,也伸手在自己对象的胳膊上狠狠拧了一下,惹得他顿时一阵龇牙咧嘴。
今天可是她和徐元领结婚证的好日子,曾书瑶才不想被这样莫名其妙的人给破坏了好心情呢,说完之后,便扭过头去,指着柜台里的一块儿手表道:
“同志,能把那一块儿手表拿一下,让我看看吗?”
售货员免费看了一场热闹,倒是对快人快语的曾书瑶生出了几分好感来,没摆什么脸色,把手表取了出来,递到曾书瑶手里,道:
“百货公司的女式手表卖得贵,一直也就到货得比较少,这块手表,需要一张票外加一百二十块钱。”
徐元才买了不久的那块手表,是一百块钱,价格的确高了些,但是仔细一想,这年代拥有手表的人不多,拥有手表的女同志,那就更少了。 但凡是舍得花这一笔钱的女同志,自然也就不在乎这二十块钱的差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