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听他说完那段话,再对上他漆黑的眼睛,心里陡然起了怒,她用很长时间说服自己接受了一个事实,他现在告诉她那个事实是错的,话都是出自他口,是黑是白自然都是他说了算,她从来不知道他有这样好的口才,从前在一起时,他明明再沉默不过。
她从会议室推门出来,告诫自己不要相信他的话,就算他再来澜川办十场会议也没关系,工作上的事情自有下面的人去对接,她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的接触。
桌子上的手机震动响起,她没有看是谁打来的,任它震动着,人有些犯懒,不想接,今天是她大姨妈的第二天,肚子惴惴的难受,喝热水也压不下去的难受,她又不习惯吃药。
震动刚停下一秒又响了起来,她怕再是程俐淇的老师有什么事情打来的,拿起手机发现是蒋梦。
程瑾澜开口便是懒洋洋的揶揄,“不容易,还能想起给我打个电话,我还以为你陷在你老公的温柔乡里,出不来了。”
蒋梦是程瑾澜的大学同学,程瑾澜大学没有出国,去的南方,相比国外,她更喜欢国内,她性子比较冷,喜欢独来独往,不太爱主动交朋友,可是没架住蒋梦的热情开朗,蒋梦是程瑾澜大学时代为数不多的闺中密友之一,她年前结的婚,现在还是新婚蜜月期。
蒋梦笑,“给你打电话自然是想你了,老公的温柔乡再好,也没有我好姐妹儿重要。”
程瑾澜嗤她这话说得昧良心,“说吧,什么事儿?你现在要是没事儿绝对想不起来给我打电话。”
蒋梦也不绕弯子了,她怀孕了,刚确诊,三周整,她哪儿等得及三个月后再分享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给程瑾澜打了电话。
程瑾澜很惊喜,她知道蒋梦有多喜欢小朋友,因为这个好消息,身上的难受劲儿也下去了不少,两个人一通电话打了快半个小时,程瑾澜作为一个过来人,给蒋梦讲了好些怀孕时要注意的事情,又问她现在有没有什么反应。
蒋梦说 ,“别的没有,就是有的时候会特别特别想吃一样东西,你还记不记得,大一那年寒假,我跟你回家,你带我去吃的那家私房菜,就是我要和施燃表白没成功的那次,我们吃的那个辣子炒肉,我就突然很想吃,你说也是奇怪,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我竟然还记得那个味道。”她假装伤心,“肯定是施燃留给我的心里创伤太大了。”
程瑾澜知道她最后一句是在开玩笑,“这话可千万别让你老公听见,不然醋得淹了黄浦江。你想吃那个简单啊,他们家的辣椒是自家种的,回头我跟老板要一些辣椒,连着菜谱一块儿给你寄过去,让你老公试试,看能不能炒出那个味儿来。”
“可以这样吗?”蒋梦就差要尖叫了,可见有多想吃了。
“可以,那家餐厅,程瑾川算半个老板。”
程瑾川喜欢美食,碰到那种有才的厨师,想自己开店,又在资金方面有困难,就喜欢帮衬一下,蒋梦说的这家,她以前很喜欢去,现在已经好几年没去过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蒋梦的电话,晚上的时候那家餐厅便入了程瑾澜的梦,确切地说是那天发生的事情。
大一寒假,蒋梦跟她回家,行李还没放下,便见到来家里的施燃,初见便惊为天人,直说施燃这种温润中带着忧郁的男人,就是她的天菜。
那个时候江姜和程瑾川刚在一起,施燃身上的忧郁气质自然明显,与其说忧郁,不如说神伤,蒋梦知道施燃心里有人,也不退缩,在她这儿,只要他是单身,追他就不犯法,发誓一定要在这个寒假把他拿下,大话放了出去,真到要表白的时候,反倒犯了怵,连话都说不利索了,程瑾澜便把她一直在她面前,叨叨施燃的那些话,给她组织了一遍,打了个样板,让她到时候这样说就行。
表白的一切都准备就绪了,施燃却临时有事没有来,有事是假,推脱是真,蒋梦化悲愤为食欲,横扫了一盘辣子炒肉,还要程瑾澜陪她一起吃,两盘辣子炒肉吃完,蒋梦已经把施燃抛到了脑子后面,蒋梦的爱情理念,喜欢来得有多快,去得就有多快,世界这么大,男人多的是,这个不行,总有下一个,何必要在一颗歪脖子上吊死。
从餐厅出来,两个人都是鼻子红眼睛红,吃辣椒吃的,蒋梦站在垃圾桶前拿纸拧鼻涕,程瑾澜去取车。
她那一阵钟爱黑色大G,恰巧她的车旁停着一辆一模一样的车型,她多看了一眼,便见到了靠着车门打电话的男人。
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注视,抬眼看过来,两人眼神撞在一起,又各自若无其事地移开。
程瑾澜打开车门坐了进去,透过车窗又往外看了一眼,她在她爸书房的办公桌上看过他的调查资料,她不清楚两家中间到底有什么恩怨,也不知道她爸为什么要调查他,但生意场上,有结盟,就会有对立,知己知彼总归是没有坏处。
当时只觉得照片上那双眼睛过于漂亮,现在见到真人,才知道照片只能照出眼睛的形,照不出眼里的神。
存留在记忆里的初见,慢慢陷入到了模糊的混乱里,一处一处的转场,似翻书一样唰唰地翻过,昏昏沉沉中肚子难受得厉害,一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在做梦。
身体咯噔一下,程瑾澜猛地惊醒过来,程俐淇已经醒了一会儿,趴在妈妈的身边,在安静地看童话书,看到妈妈醒来,眼睛弯下来,头枕到妈妈的枕头上,凑过来和妈妈说话,“妈妈,你刚才在梦里说话了。”
程瑾澜把她抱到身上,亲了亲她的嘴角,“妈妈说什么了?”
“你叫了爸爸的名字。”
程瑾澜一怔。
程俐淇捧着妈妈的脸问,“妈妈,你想爸爸了吗?”
“没有,只是做了个梦。”程瑾澜摸了摸她的头发。
程俐淇不解,梦到了一个人,不就是在想一个人吗,妈妈出差的时候,她想妈妈了,做梦就会梦到妈妈,从梦中醒来恨不得马上见到妈妈。
“我以为你想爸爸了,我把爸爸叫来了。”
客厅里响起的门铃打破了清晨的静谧。
第22章
“爸爸来了!”程俐淇听到门铃, 噌地一下起身,“妈妈,我让爸爸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鸡汤小馄饨, 我告诉爸爸要快点来, 妈妈喜欢吃热热的小馄饨,凉了就不好吃了。”
妈妈的肚子每个月都会难受几天, 难受的时候就喜欢吃枫爷爷家的鸡汤小馄饨, 白白胖胖的小馄饨,一口就能吃掉一个, 再喝上一口鲜鲜的鸡汤,别提多好吃了, 程俐淇想着那个味道, 咽了咽口水, 从床上出溜下来, 两条小腿飞快地跑起来, 去给爸爸开门。
程瑾澜根本来不及叫住她, 她从床上起来, 身下一阵翻滚, 索性破罐子破摔,不去管外面是什么情况, 也不去想程俐淇在电话里是怎么和他说的,下床直接去了洗手间。
等她出去, 该进门的人已经进门了, 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两个大袋子, 程俐淇见到妈妈出来, 高兴地指给妈妈看,“妈妈你看, 有妈妈爱吃的鸡汤小馄饨,外婆爱吃的鲜虾烧麦,外公爱吃的小笼包,曲奶奶爱吃的糯米红枣糕,大舅舅爱吃的海鲜粥,还有我最最爱吃的小猪猪奶黄包,我全都让爸爸买来啦。”
她脸色有些白,头发松松散散地用一根簪子挽起来,衬得玉白的一张脸愈发得小,邵成泽没提小俐淇在电话里说的话,轻声问她,“身体不舒服?”
程瑾澜拿过钱包,抽出几张纸币,趁程俐淇从袋子里往外倒腾饭盒,没在注意这边,把钱递到他手边,“和程俐淇说你有事情,要走了。”
邵成泽手伸了过去,但是没接钱,指腹碰了碰她的手背,只一下,马上就撤开,她的手背冰凉。
“肚子难受?”
她平常还好,一到那几天就容易手脚发凉。
程瑾澜眉心蹙起,将钱直接塞到了他的西装口袋里,又退后两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泾渭分明。
“不管程俐淇跟你说了什么,都是小孩子自己的想法,你不用当真。”
邵成泽看着她还有些惺忪的眼睛,他自然知道,即使她梦到了他,在睡梦中叫了他的名字,也不可能是小俐淇所说的那种想。
但是恨到入梦,也是一种想,不是吗?如果她恨他,是不是说明他曾走到过她的心里。
“老二,院子里停的车是谁的呀?”门口处传来费祖荟的声音。
程瑾澜这儿和她爸妈家紧挨着,相邻的墙上有一道门,是打通的,平常家里人都是走这道门,费祖荟知道女儿这两天身体不舒服,便把饭给她们端到了这边,省得再来回折腾。
玄关处的门半掩着,费祖荟推开门,冲着客厅里问,是没见过的车牌,这么一大早过来。
程瑾澜眼疾手快,拿起桌子上她随手扔的墨镜,不由分说,挂到了他的鼻梁上。
费祖荟站定在玄关处,看着客厅正中央戴着黑超的高大男人,愣了一下神,“这位是?”
无论说什么,费祖荟恐怕都会误会,程瑾澜只能用酒店同事的身份来挡一下。
程俐淇抢先妈妈一步回答外婆,“外婆,这位叔叔是送外卖的,我今天早晨突然想吃枫爷爷家的小猪猪奶黄包,外卖叔叔就把奶黄包给我送了过来,还有妈妈外婆外公曲奶奶大舅舅喜欢吃的,也都一块儿送了过来,叔叔好厉害的,一个人能送这么多东西。”
程俐淇说完还冲爸爸妈妈悄悄地眨了眨眼睛。
妈妈说现在还不能让外婆知道,我爸爸是我爸爸这件事。
爸爸说他是我爸爸这件事,是我们三个人之间的秘密。
她好聪明的,让爸爸当外卖叔叔,这样他们的秘密就不会被外婆知道了。
邵成泽的手已经抬了一半,原是想摘下墨镜,自我介绍,这下只能把手原封放了回去,他总不能拆自己亲闺女的台。
程瑾澜忍住想扶额的冲动,帮闺女继续圆这个漏洞百出的说法,“酒店的新员工,我上午晚去一会儿酒店,他来找我说点工作上的事情,小俐淇想吃奶黄包,正好顺路,我便让他带了些枫叔家的饭。”
程瑾澜对费祖荟解释完,转身对邵成泽说,“你先回酒店,剩下的事情等我去了酒店再说。”
清澄水润的眸子里,满是威胁。
邵成泽配合她的威胁,做出一副好员工的姿态,“好的,程总,那我就先回去。”
程瑾澜淡淡地嗯了一声。
程俐淇笑咪咪地向爸爸挥了挥手,说叔叔再见。她好喜欢这个游戏,好像在捉迷藏一样,只有她和妈妈知道爸爸藏在哪里。
“程夫人,您好。”邵成泽经过费祖荟身边,停下脚步,向她问好。
“你好。”费祖荟微微颔首。
不过她总觉得哪里怪,可又不知道是哪儿怪,这个小伙子长得挺精神的,也挺有礼貌,就是这大阴天的,又是在屋子里,怎么还戴个墨镜。
邵成泽出了门,程瑾澜接过费祖荟手里的东西,分散她往外看的注意力,“妈,老大过来吃饭了吗,我有点儿事情想找他。”
“没,”费祖荟收回视线,没好气地回程瑾澜,“我给他打电话没接,没准是昨晚又去了哪个酒场,睡到现在还没酒醒,我是懒得管他了,三十都要拐弯的人了,我还能管到什么时候去,他爱怎么样怎么样吧,这样他省心我也省心。”
程俐淇咽下嘴里的奶黄包,对费祖荟说,“奶奶,您得管大舅舅,您要是不管他,他得冲飞到天上,跑到火星去。”
听到外孙女软糯糯的话,费祖荟笑得眼睛都没了,“那是得管,总不能让你大舅舅跑到火星去,咱再也见不到他。”
程俐淇点点头,就是这样,火星太远了,她想每天都见到大舅舅。
程瑾澜站在窗前,看了一眼开出院门的车,若无其事地对费祖荟说,“妈,我先去洗漱。”
费祖荟现在眼里只有小外孙女儿,都没听到女儿的话。
程瑾澜洗漱到一半,脸上满是洗面奶的泡沫,半睁着眼刚要冲水,被身后出现的人吓了一跳,“妈,你要吓死我。”
费祖荟走进洗手间,靠到旁边柜子上,叫她的名字,“程瑾澜。”
程瑾澜看她妈这个样子,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是事情暴露了,她妈应该没见过他,怎么会认出来,还是说程俐淇说漏嘴了。
“出什么事儿了,您这么严肃?”程瑾澜不动声色地继续洗脸。
她不严肃不行,不严肃起不到震慑作用,费祖荟道,“你还记得不记得你前两天说过的话,不喜欢年纪小的,让我给介绍同龄的男生,这话是你说的对吧?”
“对。”
“那我这儿现在有个和你一般大的男孩子,你要不要见?”费祖荟怕她推脱,“话可是你亲口说的,不是我逼你的,你不能说完,我当了真,把人给你找来了,你又拿工作忙没时间见来敷衍我,你要是这样,可跟拿你妈耍着玩没区别哈。”
费祖荟还要继续,程瑾澜冲干净脸上的泡沫,抽出两张洗脸巾来,抹去脸上的水珠,回她妈,“我见。”
费祖荟一愣,“真的?”
“嗯。”
“那你想什么时候见?”
“看对方的时间,我这几天晚上都有空。”
费祖荟没想到这么容易,既然闺女好不容易松了口,当然要趁热打铁,省得她到后面变了卦,“要不今晚?”又想起她这两天身体不舒服,“算了,还是得晚两天,你这两天身体不舒服。”
“不用,就今晚吧,吃顿饭而已。”
费祖荟狐疑地看她两眼,总觉得她答应得这么痛快,不对劲儿,“你别是给我憋什么坏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