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面的多曼听见动静,回头朝他笑得得意:“幸好听我的话穿了外套吧?”这一回头她愣了愣神,阿伽回她句什么话她也没听清楚。
这个溶洞她下了不说一百次也有五十次了,第一次觉得洞口像一张大张的嘴,待猎物进入便会轰然合上,把猎物全数吞没。
心中忐忑便警觉起来,上头的岩石落下一滴水都要细细听听动静。她这厢草木皆兵,那厢的阿伽丝毫不觉,对着拔地而起的石笋啧啧称赞,举着相机拍了一张又一张。
拍了一会觉得仿佛少了一些什么,仔细一想发现是少了多曼那些故事。继而发觉多曼今天沉默得有些异乎寻常,这不是她的风格呀!不由得奇怪道:“你今天怎么不拿着小册子给我讲故事?”
多曼回神也奇怪道:“你不是不爱听那些没根据的传说么?”
阿伽指了指栏杆内那些被五颜六色的景光灯照得有些狰狞的石笋苦笑道:“这里阴森森的,你要是再不说话我觉可能马上就要演聊斋了!”
多曼哈哈大笑,清脆的笑声在洞里回响着,传出去好远。她问阿伽:“那你想听那座石笋的故事,这里每一座石笋都有一个故事。”
看着眼前怕是有几百座的石笋阿伽赞叹道:“一座石笋一个故事,你们够能编的啊!”
多曼给他一个这算什么的眼神:“搞旅游不就是要摸清楚游客的需求和心理,每一景点不编上一个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游客回去怎么吹牛?”
阿伽点点头补充:“嗯,每一个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还要集齐以下几大要素,一,男女主人公的爱情不会有好下场,两人必须弄死一个;而,这段感情不是感动神仙就是感动佛祖;三,那些神佛被感动后也不让他俩复活。把他们变成石头、变成树、变成鸟或者蝴蝶啥的,让他们为后世搞旅游的提供创收的素材。我都不知道是该佩服那些神佛能掐会算、高瞻远瞩,为你们这帮搞旅游的创造了就业岗位,还是该嫌弃神佛闲得慌,那么多大事不去管,管俗世红尘中这些男男女女的感情问题,这不是汉族神仙里月老的活么?”
这番吐槽让多曼笑得差点从石梯上滑下去,抓着栏杆哎呦、哎呦直叫肚子疼。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深吸几口气把笑意压下去后正色对他道:“好了,我知道你想听什么样的故事了,我想想这洞的传说有那个不涉及感情问题的。”
搜肠刮肚的想了一会,摇摇头道:“要一点感情问题都不带的好像还真没有,不过佤族的出处和这个溶洞的形成还有点关联,你想听么?”
阿伽给她一个请开始的手势。
多曼一边下楼梯一边道:“这个故事要从佤族的长诗《司岗里》开始讲,司岗就是容器的意思,但我们一般翻译成葫芦。里,就是出来的意思。所以你会在沧源看到很多人从葫芦跑出来的雕塑和画。传说天神达西命一个人生活在混沌间很是孤独寂寞,自己一个人偷偷的哭,眼泪不断地冲刷着大地形成了山川河流,大地有了生机便孕育出另一个灵魂,那就是人类的母亲--地神。天神和地神在一起生活后又孕育出了日、月、星辰,于是天地间有了光亮。
天神见大地一片荒芜便开始创造万物,因为工作太忙便冷落了地神。地神便用泥巴捏了人来给自己解解闷。而且那个时候的人只有生没有死还无节制繁衍,很快大地便聚满了人类,他们不事生产啃食土地和树木。
天神的心血被大肆破坏很是生气,让火神燕子把火种撒向大地,想把人类全部烧死。地神看见了就把仅剩的几个人藏进这座山的山肚子里。一只云雀听见山肚子很热闹就把山啄开一个口,人类又走了出来。
看到人类天神很生气,地神向天神求情,天神便说:‘除非他们经历一次生命的蜕变,我才会饶过他们。’地神神同意了。
天神让人类回到山洞里经历了水与火的锤炼,把他们化为血肉之躯,生命不再永恒。最后他们又经历了各种艰难险阻走出了山洞,从此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人。”
听完故事的阿伽鼓掌表扬:“不错,不错,虽然逻辑不通又充满悖论,但这个故事的立意是好的。”
多曼,明知道他嘴里不会有好话,但还是忍不住好奇道:“什么立意,我怎么没悟出来。”
“就是你们中国以前讲的计划生育的重要性,要是那些传说中的人讲点计划生育,少生孩子多种树,别超生超的连站的地方都没有,天神哪里会生气放火烧他们,对吧?”
这人!多曼又气又好笑,朝天翻了一个白眼:“你对天神尊重点。”快步往下走去。
阿伽追上她没完没了道:“这个不好听,重新讲一个,讲一个稍微接近真实的。”
多曼连下两个台阶离他远一点,撇着嘴嘟哝道:“这种神话传说哪里有接近真实的?接近真实那是走近科学。”
阿伽追在后面不死心道:“你这个故事肯定是为了迎合市场后来改编的,连汉族的女娲娘娘都改了个名字友情出演了。而且这洞以前肯定不叫司岗里,你给我讲讲它改名前的版本。”
多曼停住脚步惊讶地看着他:“行呀你!你怎么知道这里以前不叫司岗里。”
阿伽也停住脚步斜倚在栏杆上,大拇指朝后向洞口指了指:“我刚刚进洞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看到石壁上有一条纹路像龙一样,活灵活现的,那这洞按照古人的习惯不是应该叫什么什么龙洞么?”
这逻辑,多曼觉得给一百分都不嫌多。她摸摸鼻子佩服道:“这以前的确不叫司岗里,叫藏龙洞。说是有条小白龙在新米节的时候出来看热闹被雨给淋感冒了,连打三个喷嚏把地上给喷出一个大洞,结果地上的河水顺着这个大洞给流光了。人民不能灌溉就追着小白龙让他把河水给还回来,小白龙也没有办法,就躲进洞里。”
故事讲完,阿伽一副兴趣缺缺的倒霉样,一脸:果然又是一个无趣的传说。
欠揍的样子看得多曼手痒痒,决定给他讲一个她道听途说压箱底的传说。
第17章
“其实我刚做导游的时候听勐莱村一个爱喝酒的老头讲过,说是人类惹到了邪魔被囚禁在密闭的崖洞里出不来,万能的神灵莫伟派了小来雀凿开岩洞,人才得以走出山洞。是不是听着跟第一个故事没啥大区别。听到后面你就知道了,人走出山洞的洞口很有意思。山讲的是同一支山,洞口却不是咱们走进来的这个洞口。传说的洞口实在是南锡河对面缅属岩城的八格岱。而且解放以前他们剽牛献祭也是去的八格岱。”
听到这里阿伽提起了兴趣:“那意思是说这个洞还有条路通向八格岱?”
多曼摇摇头:“这个洞最终通向哪里众说纷纭,有的说通向耿马,有的说通向孟定,最多的说法就是通向缅甸,但都是传说,没有人真正走完过这个洞。有几个听说过这个传说的探险队去八格岱看过,翻遍了方圆十几公里的草木,根本找不到一个能进人的洞口。”
阿伽抚着下巴若有所思:“那可就太有意思了,以前的献祭是很有讲究的,不会随便选一个地方就献祭。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地方为什么要硬扯在一起。”
多曼耸耸肩:“传说不就是这样么?你光听见说,就是不知道打哪里传的。”
两人这么说说走走,300多台的台阶一会就走完了,看着分岔的路口,多曼问阿伽:“左右我才走过几百米,你确定要进去么?”
阿伽的脸被五颜六色的景观灯照得一会红一会绿,在灯光的映衬下他的笑显得有些兴奋和激动,他意味深长道:“就是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才让人有探索的欲望,不是么?”
走进左边的岔道,步行十几米后便感受不到那些景光灯的光线了。多曼把头灯又调亮一些,两人就着头灯的光线走在洞内一小支地下河的岸边。里面的景观没有了外面那些花里胡哨的景光灯,反而更先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一种质朴的美。
地下水漫过被冲刷出来的梯田,让人觉得那就是一畦肥沃的水田,真想担上一担秧苗插上去。不远处的女神柱衣决飘飘,伸出的一只纤手似在指路又仿佛要抓住什么。
越往里走越黑,湿气也越重。多曼在重重的湿气重闻到一股似有似无的腥气。虽然传说地下河里有鱼,但多曼觉得这不是鱼的腥味。她暗叫一声不好,不等他提醒站在小河边的阿伽小心,一个黑影从一旁的石笋林中窜出,越过小河直扑阿伽。多曼只来得及从背后抱着阿伽滚向一边,堪堪躲开攻击,凌厉的爪风从脸颊边掠过,她暗叫一声好险。
没等她做出应对,那黑影是一击不中,又飞扑朝滚在地上的两人袭来。多曼听到一阵厉风呼啸而来,连忙背过身把阿伽护在身下,肩膀一下子被背带扯紧,紧得仿佛勒进肉里。一声刺耳的唰声过后,被后背那股拉扯扯得上身抬起的多曼重重摔在阿伽身上。背包里的东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手摸到一瓶掉落的矿泉水,这不知道是人还是什么玩意的东西攻击又疾又狠,多曼来不及多想,捡起矿泉水挥掉那东西袭来的胳膊。一抬头顿时被吓了个透心凉,一只巨大的猴子,距她不过两尺,正朝她呲牙怒目。黑黝黝的爪尖带着弯钩的尖爪闪着寒光又朝她挥来。
看着它胸口仿佛被烙了印,多曼知道自己碰到了什么玩意,。眼看这一爪子就要毁了自己的花容月貌,多曼眼疾手快的将手中的矿泉水用力朝它的门面扔去,正中它的右眼。只见它捂着眼睛吱哇乱叫,声音在空旷的洞中显得特别凄厉。
多曼伸现在不敢闲着,一手从外套口袋掏出一个小药包,一手从腰间掏出一根尺把长的小木棒。
那只猴子遭到反击愈发愤怒,呲着牙跳起来呼啸着从高处朝多曼扑来。多曼拿着药包的手一扬,粉雾撒了猴子满面。站在多曼身后的阿伽吃惊地发现,这猴子速度明显慢了,就像电影里的慢动作一扬。
多曼看准时机,一棍子敲在它的天灵盖上,猴子应声倒地。多曼握着棍棍柄用力一拔,一把闪着银光的短刀立现,她口中不知念着什么,对着猴子的心窝就要桶过去,却听到身后的阿伽哎呀一声。
难道这玩意还有同伙?多曼心中一凛连忙回头。却见阿伽站在小河中,多曼的突然回头,头灯刺得他什么都看不见,他拿胳膊挡在眼睛前不好意思道:“我怕你捅它血乱喷喷到我,就想着往后站一站,没想到一脚踩空踩到河里了。”
多曼再回头,地上的猴子已经没了踪影。
多曼把刀收回去站在岸边问阿伽:“你没受伤吧?”
阿伽抬脚上岸,把登山靴脱下控水,一边控一边苦笑道:“没受伤,但这水好冷,我脚都僵了。”
控完两只鞋的水穿着湿漉漉的袜子踩在地上,看着一地狼藉问道:“刚刚那是猴子么?怎么那么凶还攻击人?”
那是猴子鬼!话到舌尖想起自己在车上跟他说过那些都是封建迷信,还是不要自己打自己脸的好。
她轻描淡写刀:“可能是猴子误入山洞迷了路,找不到吃的就抢人。”说完催促阿伽:“你先把鞋穿上,咱们要赶快出去。不知道那只猴子缓过劲会不会再来。”
刚才的情形实在是惊险万分,阿伽哪里还有继续参观的兴致,把湿袜子揣口袋里光脚套上鞋。
多曼的背包被撕了个大口子,但她还是把地上散落的东西捡起来放进背包里抱在胸前。不同于来时的轻松惬意,两人跟鬼在后面追一样肾上腺激素报表,300多台台阶一口气不歇的爬完了。
出了洞口两人喘得跟破风箱一样。站在棕榈树旁抽烟的董叔被两人满头大汗,身上又是泥又是水的狼狈模样吓了一跳,连忙问怎么了?
阿伽刚想告诉他里面有只会攻击人的猴子,不等他开口多曼便抢先道:“走岔路道没看清楚掉河里了。”
董叔同情地看着两人:“很冷吧?怎么那么不小心?”
阿伽则是奇怪地看了多曼一眼,多曼假装看不见,只朝董叔道:“董叔,给我个塑料袋,我包破了。”
“售票处有那种印着宣传语的无纺布袋,你等着我去给你拿。”
见董叔走开,阿伽想问为什么不告诉董叔里面有只猴子,那只猴子还很具有攻击性。多曼却自言自语道:“这么多东西一个袋子怕不够,得多要两个。”一边说一边追董叔去了,留阿伽一个人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售票室内,多曼一边把自己那些零碎放进董叔给她的袋子里,一边假装不经意地问道:“董叔,你最近有没有听说寨子里那家养了猴子鬼?”
董叔惊讶的挑眉:“没有呀!这玩意多少年没人养了。怎么,你遇上了?”
多曼否认道:“没有,就是前两天去你们寨子喊魂看到事主背上有抓痕,看着很像猴子鬼抓的,就好奇地问一问。下次去你们寨子也避讳着点,别惹了它。”
董叔拧眉想了一会道:“好像真没听说哪家养了,我们寨子好像也没人会这活,附近那些寨子就不知道了。”
多曼笑了笑:“那怕是我看错了。”说完拎起袋子告别:“叔,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你好好上班别瞎转悠啊!”
两人来到停车场,阿伽解了车锁刚想上车,多曼叫住他:“你鞋都湿透了还是我来开车吧!你晒晒脚,别悟出病来。”
阿伽怀疑地看着她:“你会开车?”
多曼掏出驾驶证在他眼前晃了晃,认真道:“我不仅有驾驶证,路还比你熟。”
阿伽立马不客气的绕过车头爬进副驾驶,脱了鞋把双脚搁上去,懒洋洋道:“方向盘就交给你了。”
多曼上车后把外套脱了扔到后座的座位下,发动车询问道:“现在回翁丁对吧?”
阿伽捂着心口道:“还是按照计划去石佛洞吧,刚刚受了惊吓得去让佛祖保佑一下。”
多曼瞅了瞅自己,又瞅了瞅他长叹一口气道:“别人去拜佛都要沐浴焚香,咱们两个泥猴一样去看菩萨,太不恭敬了。”
阿伽把座位放下一点让自己躺得舒服些:“菩萨慈悲心肠,看咱们这副样子可能会更可怜咱们。”说完又好奇地看向多曼后腰:“这东西别在腰上不棱么?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还随身带着刀?不会是防着我吧?”
多曼缓缓将车驶出停车场,淡淡道:“你应该庆幸我有随身带着刀的习惯, 不然咱俩今天要么被那个畜生咬断喉咙,要么去疾控中心打狂犬疫苗。”
阿伽心有余悸道:“你这么说,我都不知道是要先感谢佛祖保佑,还是先感谢你勇猛了!”
多曼没接腔,她的大脑正在快速运转。她不知道今天这事是倒霉的巧合还是同行的挑衅。联想到昨晚芦苇丛中那道窥视,她不觉得今天这事是巧合。这东西是有主人的,没有主人的指令怎么会误入进去。养一只猴子鬼耗费的时间和心血不比养蛊轻松,主人看管得应该很是严苛。时间点也很蹊跷,昨天是假日游客很多,偏偏挑了个没人的时候进洞,那它的主要目的就不是攻击人。她和阿伽怕是坏了这东西的好事才会被它攻击。
想到这她又想提醒一下阿伽再好好检查一下自己,那畜生浑身都是毒,要是被它抓到,一个细小的伤口都是了不得的。
一转头却发现阿伽搭着脚靠在车窗上睡着了。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险状,现在放松下来太阳又暖烘烘地烤着脚底板,瞌睡不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