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曼没有叫醒他,只是看了一眼他搁在上面那双白皙、廋长的脚丫子。心里惊叹道:他的脚可真大呀!跟河里漂的黄瓜船一样又细又长的。
第18章
阿伽一觉醒来发现车停在公路边,多曼不见了踪影。他放下腿准备穿鞋下车看看,谁知腿刚动弹一下一股深入骨髓的麻意蔓延开来。腿抬得太久麻了!
他忍着那万蚁钻心的麻痛感用手抬着腿搬下来,龇牙咧嘴的吸着气揉着腿上的肌肉。等他找鞋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鞋呢?
起先以为是路上颠簸鞋被颠到座椅下了,佝偻着身子朝椅座下摸了半天,得出一个结论,鞋是真的不见了!
真是邪门了,多曼不见了,鞋也不见了,难不成多曼带着他的鞋跑路了?
推开车门,立即检讨自己太阴暗、太狭隘了,人家多曼在车尾倚着车好端端地在抽烟,路边一块大石头上晒着他的登山鞋。
听见开车门的声响多曼侧头看他,一只手臂横在胸前搭在另一只胳膊上,指尖的香烟的白雾和脸颊旁的发丝被河风吹得七零八落。见他醒了多曼深深嘬了一口烟后把烟头扔在脚下踩熄,跟他打招呼道:“你醒了?”
阿伽刚刚暗戳戳的腹诽人家,这会见人家不仅没有跑,还帮他晒鞋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答非所问道:“你会抽烟啊?”
多曼把石头上鞋子拎起递还给他:“不常抽,偶尔心烦抽一支。鞋子应该干了,你穿上吧。”
阿伽道了声谢后接过鞋,泡了水又晒太阳的皮鞋硬邦邦的,光脚穿很不舒服,但总不能再把湿袜子套上。穿好鞋跳下车,狠狠伸了一个懒腰,听着全身的骨头因为拉伸发出咔咔声,觉得浑身的筋骨说不出的舒畅。
多曼把车钥匙递还给他后指着车子对面一个铁栏小门对他道:“从这里进去就是石佛洞。”
阿伽抬眼仔细瞧过去,铁栏小门后除了石梯啥都看不见,抖着腿面露苦色道:“今天真是有爬不完的楼梯。”
多曼看着对面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上面有没有猴子?”
阿伽听见猴子两个字浑身一激灵,身形晃了晃无奈道:“你别吓唬我啊!”
多曼笑呵呵道:“别担心,我带着刀呢!要是运气好再碰上一只猴子就请你吃后脑,三年起步我认了。”
想到在洞里遇袭多曼把他护在身下,阿伽由衷道:“刚才多亏有你啊!”
多曼得意的自吹自擂:“两千块,你等于请到一个私人导游和一个私人保镖,划算吧?”
又提钱?他不会赖账的好不好,前两天的导游费不都是日结了么?还是她嫌少,提醒他加钱?
两人推开有些生锈的铁栏小门,多曼在前面一边爬楼梯一边介绍道:“石佛洞虽然里沧源很近,但按属地划分是归耿马管的。分界的那条河你刚刚睡着了没看到,回去的时候我再指给你看。”
石佛洞的石梯爬起来比溶洞轻松多了几分钟便爬完。高大的洞口掩在树丛中走进去就看到几块大理石组成的碑文,顶上有几个大字——石佛洞新石器遗址。
沿着木栈道往里走,里面空间开阔得简直像个足球场。石灰岩堆积的出的佛塔让人不敢相信这真的是大自然的创造力。
石壁前伫立着一座佛像,手指结印眼睛微睁,悲天悯人地看着座下的两人。佛像前还残酷着信众点过的蜡烛,可以看出这里香火很是旺盛,
阿伽细细打量佛像后问多曼:“就是因为这个所以这里才叫石佛洞么?”
多曼摇摇头:“当地佤族相传,这个洞很早以前有替人叫魂的佤族先人居住,先人后来变成了佛像。当地百姓觉得洞穴还笼罩着一层神秘的佛光,是他们祈福来生和现世的最佳地点,所以就起名叫石佛洞。这个洞出名不是因为佛祖,而是考古队在这里发现了新石器时代的文物,不是一般的丰富。三千多年前的人不仅在这里居住,竟然还在这里养牲畜。这还不是最稀奇的,大量炭化稻谷的出土,表明农业是石佛洞人一项重要的生产活动。耿马种植水稻历史悠久,在唐、宋时期耿马的傣族已开始种稻,石佛洞遗址发现水稻,把云南的水稻栽培史延伸到了3500年前。而遗址中粟米的出现也让人惊奇,粟一般在北方种植,专家推测这可能是西北高原地区族群迁徙移动或文化交流的结果,揭示了在此生活的民族多样性与文化的复杂性。”这是导游培训时老师给的资料,她背得很熟。
阿伽点点头:“我想也是,佛祖的雕塑几千年来都是一个样子,要么宝相庄严,要么慈眉善目没啥稀奇的,应该不必找个山洞专门供奉,这里应当是有别的东西才会这么出名。”
多曼觉得费解,缅甸也是个佛教国家,民众信教之风比中国厉害多了,怎么阿伽话语中却对佛祖没有半点敬畏之心。
他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道:“你这样算是对佛祖不敬吧?也不怕佛祖晚上派个怒目金刚来给念一段经书。”
阿伽轻笑:“那感情好,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倒要向佛祖请教、请教,如何才能荡涤尽世间那些奸邪恶鬼。”
第19章
回到翁丁多曼拎着红色的无纺布袋叮嘱阿伽:“你回去好好洗个热水澡,要是看到身上有伤口不管多小都要告诉我,这些野生的猴子身上不知道有多少病毒,不能大意。”
阿伽点头满嘴答应,然后又问:“明天的行程怎么安排?”
多曼眼珠转了转:“你今天受了惊吓,还是好好休息一天调整一下状态。”
阿伽挑眉斜睨着她:“你是明天有事吧!”
被拆穿后的多曼有些不好意思,咬着唇笑道:“明天舞蹈队要重新选领舞的,我得去给朋友打气。”
阿伽想了想后问道:“就是那天和你换鞋的那个女孩?”
多曼惊讶:“你怎么知道?”
阿伽把手上提的背包甩上肩:“能换鞋,说明你们交情不浅。在哪里选拔,我能去看吗?反正我没什么事做闲着也是闲着,去给你的朋友打打气。”
这些天的接触多曼看出来,他是个不爱凑热闹的人,现在提出这种要求真是让人意外。疑惑归疑惑但还是说道:“就在长老家路口那个广场。”
“还挺近的。”阿伽朝她促狭的笑道:“明天是我陪你去给朋友打气,导游费就不给了啊!”
这玩笑开得真是让人没法接,多曼只能朝他干笑。
仿佛意识到自己这个玩笑不好笑,阿伽尴尬得摸摸鼻子:“那我先回去了。”
呆呆目送着阿伽走远,多曼少的可怜的文学素养突然冒了出来,古人形容美女“布裙荆钗难掩绝色”,这句话放在阿伽身上也行,虽然一身泥土狼狈得很,但还是个绝世大帅哥。
叶敏正在宿舍压腿,准备迎接明天的选拔,见进门的多曼灰头土脸的满身污糟吓了一跳,收起踢在墙上的腿连忙问:“不是说去溶洞么?这副样子回来你们俩是去野地里打滚了吧?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的?”
多曼身上脏不敢坐床,找了双拖鞋垫在地上坐了上去,长叹一口气后道:“别提了,左岔道那边黑灯瞎火的他踩河里去了,我去拉他没拉住也一起滚进去了。”
想想溶洞里的河水跟在冰箱冻过一样,叶敏龇着牙打了一个哆嗦。抓起多曼的毛巾扔给她:“那你还不赶快去洗个热水澡,大冬天想作病呀!”
多曼从头上扯下毛巾无奈道:“我本来一进门就想拿了洗漱工具就去洗的,不是你拉着我聊天么?”
叶敏理都不理她回到床上一个劈叉,左右扭动着腰,一副专心练功的模样。
多曼从地上爬起来,脱掉脚上的鞋换上刚刚被她用来垫屁股的拖鞋去衣柜拿换洗衣服。她刚想找个盆洗完澡顺便把衣服洗了,床上专心练功的叶敏开口道:“把你那身脏皮脱下来,我去给你洗了。”
多曼眉开眼笑,自己浑身脏兮兮的不敢抱她,脖子伸得老长撅着嘴亲了一下叶敏:“亲爱的,你对我真好。”
叶敏对她谄媚的行径嗤之以鼻。
多曼换了平时穿的五分裤,把脏外套和裤子扔在地上。毛巾甩上肩膀,拎了洗漱的小篮子就准备去宿舍楼的公共浴室洗澡。走到门口想起什么一般,又折回床边的书桌前拉开抽屉,翻出朱砂用大拇指沾了一些才出门。
到了浴室门口,左右瞧了瞧没人,举着大拇指在门上画了一个符。她觉得今天这只猴子鬼在溶洞出现实在是蹊跷,万一是冲着她来的呢?还是画个符保险一点。要是洗着洗着旁边有只猴子冲自己龇牙咧嘴的要怎么办?
第二天吃过早饭,广场的选拔就开始了。参赛的人和围观的人都自带小板凳去广场占位子。
叶敏年年落选,多曼觉得她输也应该输习惯了,但这姑娘太好强了,没有一颗平常心,此时此刻紧张得不得了,一紧张就看什么都不顺眼。
她瞪着头顶黄色的伞布问多曼:“你要是嫌晒就戴帽子,不想戴帽子想打伞也打一把轻巧的太阳伞不好么?这老古董你举着不沉么?”
多曼知道她的毛病,好脾气解释道:“这不是老古董,前天去勐坎才买的。伞面多大啊,打一把咱们俩都遮得严严实实的。”
叶敏冷笑:“你以前晒得爆皮都懒得戴帽子,今天怎么想起打伞了,还是大早上打伞。”冬天的早上谁不是想多晒一会太阳暖和暖和,就她俩早上九点打着伞遮阴,全场人都象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们俩,
多曼还是一副好脾气的温言道:“早上的太阳也会把人晒黑的,我这不是为你好么?”说了这么多其实她的目的只有一个,阿伽待会要是真的来看选拔,看见她打着他给买的伞可能会高兴。
叶敏的冷笑声更大了指着舞蹈队皮肤黝黑的男演员道:“你倒是跟我说说他们哪一个是被早上九点钟的太阳晒黑的?”
看着一向能言善辩的多曼语塞,再想想这伞是谁买的叶敏突然福灵心至知道她今天装模作样的打把伞是为什么了。看样子前天晚上自己说的那些话只说到她的皮没说到她的骨,这是昨天又相处一天把自己的警告抛到九霄云外了。顿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看你还是把这玩意收起来吧,伞、散,怪不吉利的。”
多曼的好脾气这下装不下去了,瞪起眼睛要刚回嘴背后响起阿伽轻快的声音:“幸好你打了这把伞,不然这么多人我都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你。”
两人一回头,阿伽穿着一件蓝色长袖小立领衬衣,下面着一条蓝白格纹的隆基,整个人清清爽爽。只是怀里抱着一个藤蔑箍凳看着有点傻。
叶敏看着多曼用唇语无声的问她:“他怎么来了?”
多曼假装看不见,起身去帮阿伽接过凳子挨着自己的小板凳放好。热情地问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早,早饭吃了么?”
阿伽挨着她坐下:“吃了,在阿南哥家吃的杂粮稀饭和鸡蛋。知道我要来这里看热闹还给了我一个凳子,说这里没座位的,凳子得自己带。”
受到冷落的叶敏满心不是滋味,多曼这是来鼓励她给她打气么?根本是来约会的吧?现在分开几个小时都都忍不了,等人家走了看你怎么熬?
多曼察觉叶敏的沉默知道她不高兴了,转回头指着舞蹈队正在场地中央跳舞的台柱子对她道:“叶蓉今年肯定不行!你看看她哪舞跳的,跟吃了雄黄酒的白素贞一样,扭得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一点佤族舞的力量美都没有。呆会你上去卖点力气,一定要把佤族姑娘的健美和不羁表现出来。身上有劲不?没劲我去阿南哥家给你要点吃的,阿伽说他家今早吃鸡蛋。”
阿伽听了多曼这番话很想笑,但她是鼓励朋友呢又不能当着她们的面笑,撇过头忍得很辛苦。
叶敏看见他偷笑狠狠地瞪了他几眼,心内暗自腹诽道:你笑个屁,昧着良心帮朋友贬低对手才是真正的姐妹。
第20章
轮到叶敏表演,多曼一边卖力地鼓掌叫好,一边兴奋地指着在台上甩着长发的叶敏对阿伽道:“我这姐妹可牛了,舞跳得好、人也长得好看。当年她进舞蹈队的时候可是声名大噪,十里八乡的小伙子开着拖拉机专门来看她。”
阿伽颇觉为难。话虽然是她说的,要是他附和着说一句:嗯!你朋友的确长得明艳动人!他觉得当着一个女人的面表扬另一个人好看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但要他说一句其实长得也就那样也确实有些昧良心。他只能聪明地转移话题:“你朋友跳得挺好的,是专业院校毕业的?”
多曼摇头:“专业院校毕业的一般都进文工团,这里的演员大都是从附近村寨招聘来的,反正佤族女孩都能歌善舞,又是表演自己民族的歌舞没受过专业训练也不要紧。”
看着那些认真比赛的女孩阿伽又问:“要是选上跳领舞,薪水会更高吗?”
“也没高多少,比一般的演员多个一两百块。”
这年头的一两百块够干个啥?不图钱就是图名喽?但是在这种小地方能闯出什么名堂?
阿伽委婉的建议:“你朋友还是应该出去多见见世面,以她的能力外面的机会应该会更多。跳舞这一行吃的毕竟是青春饭,趁着年轻改行应该还来得及,像你做导游就很好。”
多曼惆怅道:“我也是这么劝她的,趁着年轻再去多念点书考个证什么的,可她就是不听。我都不明白,哪里不能挣饭吃啊!她在这呆着有什么好。又不会来事,一张嘴就得罪人,我要是调到别的景区去了,她一个人要怎么过呀!”
阿伽觉得好笑:“还说她,你一个城里的女孩不也呆在这个穷乡僻壤,你为什么不走?”
多曼理直气壮道:“我在这里能挣钱呀!”
想想这些天她赚了自己多少钱,阿伽闭上了嘴。
叶敏跳完下来,气喘吁吁地问他们自己跳得怎么样?多曼对朋友的爱是无条件盲目的,伸出大拇指张嘴就夸:“棒极了,你简直是佤族艺术界的璀璨明星,我觉得今年的领舞非你莫属。”
她吹捧得十分用力,但叶敏却不领情,皱着眉毛道:“你能不能换句词,每年都是这几句?”
多曼耷拉着眉毛凑近阿伽悄悄道:“看吧,我就说她不会来事。这些年要是没我护着她,她早就因为毒舌被人打死了。一张嘴就让人分分钟想暴走。但凡她性子能柔和一点,别领导说一句她顶十句,凭她的条件早就当上领舞了。”
阿伽被她这段吐槽逗得直笑。
叶敏看着两人亲密地说笑觉得怎么看怎么碍眼,顿时化身为王母娘娘,誓要拆散眼前的牛郎织女。她拎起小板凳对多曼道:“走吧,你不是说我跳完了就请我去磨坊吃烧烤?”
见她要走阿伽不解道:“你们这就走了,不等结果了?”
多曼解释道:“现在是先计分,结果要等下午领导开会讨论后才会公布的。”解释完又觉得她和叶敏去吃独食他不知道就罢了,现在知道不喊他一声好像不太好。又问客气地道:“我们要去吃烧烤,你要不要一起去?”
阿伽摇头拒绝:“阿南哥说他呆会要炒咖啡豆,我想看看他怎么炒,你们去吧!”
多曼听了这话起身拎起凳子道:“那你还是先跟我去吃烧烤吧,师傅都不在炒什么咖啡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