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岁点头应了声,注意到客厅安坐的人,保姆继续说:“这位是小姐的表哥,可能会替夫人检查你们上课内容,你觉得方便吧?”
“没关系。”
云岁路过沙发时,手指不自觉蜷紧一些。
柏言诚惬意怡然地往后一靠,长腿几乎占据茶桌跟沙发间的间隙,一张俊脸不无谦逊:“云老师,幸会。”
她心里咯噔了下。
想起那晚被他拦堵的时候,一样的,散漫中带着盛气凌人。
这位爷哪是觉着幸会。
分明是说。
他守株待兔来了。
第4章
琴房里,云岁和梁婉一人一凳一琴,音阶训练过后再练习乐曲,云岁教得细致严格,每个音拉弹到位才肯进行下一步。
“我妈今天不在,老师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梁婉叫苦。
云岁没依:“你哥不是在吗。”
“他应该听不懂吧。”梁婉皱紧眉头,“不对,大表哥在的时候他们一起学过音乐,没准水平比我还高。”
在他们这样的家庭里,谁不是从小到大学点艺术在身,未来不一定会从事那门行业,但艺多不压身,在社交场合,梁太介绍女儿时恨不得她十八般武艺齐全。
后半节课柏言诚进来,没白顶着“检查”头衔,有模有样拿起一本乐谱,倚在窗边翻看,房间里多了个人,气氛霎时沉凝,老师和学生两人,八百个心思。
见柏言诚没追究上次酒吧的事,云岁心里绷紧的弦渐渐放松。
真怕他们兄妹俩对峙,她去酒吧兼职不是偶然的事就败露了。
小表妹手里的弦音却忽然错乱,不知摁到哪,接连错了几个音。
声乐戛然而止。
梁婉心虚看了眼二哥,等他教训。
柏言诚继续翻整洁如新的乐谱,头也没抬,“挺好的,有进步。”
“真的吗。”
“咱家几代人,难得出了个弹棉花的。”
“……二哥!”
梁婉恼得撇嘴,真是一点沾沾自喜的机会都不给她。
云岁笑着安慰:“手是不是累了,要不我们休息十分钟吧。”
梁婉这才露出小孩子的活力,冒着星星眼,脑袋点入小鸡啄米,“嗯嗯,还是老师体贴。”
她心里暗夸云老师救她于水火之中,正要出去伸个懒腰的时候,又被云岁喊住:“不是让你出去玩,是让你看会书休息下。”
“……”
梁婉意外发现,二哥和云老师在整她这件事上,保持高度默契——话都不爱说全,给人空欢喜。
乐理知识看得人眼睛飘忽,梁婉从小不咋爱学习,生涩的字眼一目十行,重点全被忽略,看到作曲家的个人简介时,自动忽略前面关于作品的伟大和灵感,好奇后面的“独身以终”。
“这个叫Brahms的怎么回事,一辈子未婚吗。”
“他啊。”云岁擦拭琴头上的指痕,“据说暗恋他师母四十三年,所以终身未娶。”
“这么深情的吗。”
看梁婉好奇,云岁继续讲道:“Brahms二十岁在恩师舒曼家对师母克拉拉一见钟情,两人身份特殊,他只能在背后默默守护,后来恩师发病去世,他仍然照顾她和她的七个孩子,四十年里写过无数情书,都没有寄送出去,克拉拉去世的第二年,他随她而去。”
蹉跎半个世纪的暗恋,后人却只用几句话给概括了。
“暗恋四十三年,这么久吗。”梁婉下巴抵着书沿,感慨,“最后连个回应都没有,一点都不值得。”
“也许他甘之如饴呢。”
梁婉托腮,“小云老师说的好深意,你也有暗恋过人吗。”
“我?”云岁噎住,看了眼窗边的男人,迅速否认,“没有,Brahms是我最喜欢的音乐家,所以比较了解他。”
柏言诚进来后靠着墙长身玉立,保持看书的姿态。
他很少打扰她们,安安静静做个监督的家长,置身事外。
门这时被敲响,保姆阿姨定时送来点心和饮料。
“怎么又是红参汁。”梁婉晃了晃杯子,“换杯别的吧,我腻了。”
“好的小姐。”
梁婉不乐意地继续晃杯子,手里没个准心,快满杯的液体晃出来,弄湿了手背,她下意识甩开,结果连同那杯红参汁一同甩走——
饮料瞬时倾洒,位置不偏不倚,对准云岁怀里的琴,她反应很快,来不及躲避,下意识转身,将琴护在怀里。
琴没被泼到,白色衣服上贱了些红色液体,可见狼狈。
“老师……”
自知做错事的梁婉小声喊了句。
云岁看手里的琴安然无恙,摇头:“我没事。”
梁婉想不到那紧要关头她会护着琴,居然都不躲开。
云岁接过旁边递来的手帕,擦的时候才注意到柏言诚无声无息站在她身侧。
“带你老师换件衣服吧。”
梁婉到底是小孩子,遇事容易慌乱,经过提醒后立马带云岁去她的房间,她个头蹿得高,尺码和云岁差不了太多。
大小姐有专门的衣帽间,里面未被拆封的衣服不少。
云岁只想穿个普通一点的,“随便挑一件就行。”
“这件吧。”梁婉递来一件针织连衣裙,X家的,“这件买大一个码,我一次没穿过。”
衣帽间没有普通的衣服。
云岁看见上衣和裤子都沾了些,只能接过来换穿,大牌不论面料还是版型都极其衬身侧,她从更衣室出来后,梁婉震惊,果然人靠衣装,小云老师比刚才漂亮多了。
本来就迟来半小时,又换衣服折腾,今天课程被拖长。
梁婉建议吃完饭再继续练。
云岁上次也出现这样情况,被梁太强行留下用了顿晚餐,梁婉小当家似的请她去餐厅,“阿姨说今天做了老师家乡的江南菜,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家里主人都不在,用餐的只有他们三个。
柏言诚不是第一次在这儿蹭饭,阿姨自然也会按照他的口味去做菜,不过他挑得很,几乎没怎么动过,接了个朋友的电话就离开餐厅了。
云岁吃得慢,但没有浪费的习惯,瓷碗里不留残羹。
她看了下对面,“你二哥不回来吃了吗。”
“嗯。”梁婉见怪不惊,“他挺挑食的。”
“这么大还挑食吗。”
“不止挑食,他对其他的也挑。”人不在,梁婉可劲儿说坏话,“衣食住行都挑,更挑女朋友,我听我妈说他从没有过正儿八经的女朋友。”
云岁想起那晚看到的黎珊。
黎珊不是他的女朋友,只是他们带出去一块儿玩的女伴。
他们一群玩咖可能就没人会谈个稳定的女朋友。
饭后云岁带梁婉把剩下一节课练完,天已经完全黑透。
这次不用梁婉提,作为她们督导的柏言诚率先开腔:“我送云老师回去。”
“不用了。”云岁摇头,“我知道不顺路。”
“怎么不顺路了?”他眉尾微扬,“我多走一圈不就顺了。”
已经不由分说走在她前面。
夜空寂明,风自西行。
库里南侧面,柏言诚给开的副驾驶车门,回头看她时无法忽视风起时恰到好处扬起的裙摆,窈窕身影逆光走来,像艺术电影里沉淀的画面。
上了车,云岁开始系安全带,从左往右拉开,双手把带子抚平,过程严谨认真,柏言诚见过女孩们会在副驾驶座上化妆打扮,没见过她这种小心翼翼系安全带的,生怕留下皱痕。
云岁察觉出左侧视线,抬起的瞳孔比那晚更纯净,也流露出疑问,看她做什么。
他倒是不说看她眼熟,自顾自解释:“梁婉这衣服很适合你。”
“谢谢。”
她局促捏捏侧面的小蝴蝶结。
其实穿得不太习惯,没她自己的衣服更自在。
“你是江南哪里的?”他又问。
“老家是南边很小的镇子。”云岁说,“学校是在南城读的。”
“南城?”
“嗯,你去过吗。”
“以前常去。”
她知道。
心里隐隐期待他继续说下去,也许就能谈到他们多年前的偶然会面,又强行按下去这想法,谈到又怎样,他对她实在陌生。
柏言诚一直送到宿舍楼下,她心思游离,没注意他的车怎么过的校门口的安保,似乎是自动放行。
“谢谢。”云岁下了车。
车里的人摸根烟点着,声调隔了层朦胧夜色,“早点上去吧,不然又过了门禁时间。”
“……”
现在八点不到,哪来的门禁。
云岁忽然想起她上次撒的谎,肯定是被他拆穿了。
她面颊一热,透露仓促,“路上慢点,拜拜。”
纤细身形站在原地,直到车子启动,红色尾灯亮起,消失于夜色中,才转过身。
走到宿舍楼前,位置被检测机器卡住。
云岁拿出手机,给余曼曼拨电话。
五分钟后,余曼曼从楼上小跑下来,好笑地将校园卡递过去。
“有朝一日,居然看到岁岁你丢三落四的一天,而且还是把最重要的校园卡给丢了。”
没了卡,进出校门和宿舍都不方便。
刷了余曼曼的卡进去,云岁率先走在前面,无奈,“别笑了,明天会有人送来的。”
“真的假的,你知道你丢在了哪里吗?”
“知道。”
“知道你干嘛不去拿,还要别人送,谁送?”
-
驶入霓虹,车停在斑马线前。
又接了个朋友的电话,柏言诚摘掉耳机,往边上扔的时候,看见副驾驶座上的校园卡。
集学生证一体的卡。
姓名栏-云岁。
第5章
清早,402宿舍门被敲响。
激烈的咚咚声吵醒正在美梦中的余曼曼,抱紧被子翻了个身,嘟囔:“谁啊,大早上的不让人睡觉,几点了?”
“不到六点吧。”云岁刚下床。
全宿舍起的最早的是要表演的盛语薇,对镜画着精致的妆,其次是喜欢健身的姜郁,手里的哑铃没放下来,“我去开门吧,看看谁这么缺德。”
哑铃比脸先露面,黑色的家伙显现,敲门声戛然而止,姜郁穿背心,露出二头肌,没好气瞧外头的人:“干嘛?”
看到这个狠人,对方的气势顺势减半。
黎珊朝里面张望,“云岁呢。”
因为余曼曼的事,402全体和黎珊结怨不是第一天的事。
姜郁大咧咧用身子挡住门,没让进,“你找她干嘛。”
“我找她当然有事。”
“什么事。”姜郁挑眉,“我帮你转达。”
“你烦不烦,叫她出来。”
姜郁没让。
刚才敲门那动静声势浩大,一看就不是为好事而来,不管找哪个舍友,她都不会轻易让步的。
里面的云岁闻声后主动出来,眉眼惺忪,脸蛋素丽,“什么事?”
校园卡毫无预兆地被扔到脚下。
足以见得扔它的人此时有多大的怨气,积攒一晚上无处发泄,终于在此时尽数不漏地撒到当事人头上。
余曼曼不知何时起的床,好八卦凑来,“这什么?”
“我也不知道发什么什么情况。”云岁没去捡地面上的校园卡,“黎珊,你既然来了,就把话说清楚。”
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周边已有其他宿舍围观她们的人群,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大,黎珊由于绿茶行为早就传遍学校表白墙,让人好奇她是不是又勾搭谁家的男友被抓住了。
黎珊恨得直咬牙,“真让人刮目相看,有人平时装得很乖,背地里还不知道勾引过多少男人。”
“你是在自我介绍吗。”
“云岁!”黎珊终于忍无可忍,“你真不要脸,之前说和二哥不认识,转头就把校园卡落他车上,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昨天晚上,她听一男性朋友叫她上场子玩,说是柏二哥叫的,她暗自窃喜很久,特意静心打扮一番,本以为是一场浪漫艳遇,谁知人被带到柏言诚跟前,他只交代她一句话和一个东西。
怎么都想不到那是云岁的校园卡。
他让她帮忙带给本人。
因为黎珊说过云岁就是她隔壁宿舍的,这一捎不过是顺手的事情。
之前拿过他们的好处也被送过包包,黎珊没法更不敢拒绝,不仅不能拒绝还得小心把校园卡给供着,没送到云岁手里责任还得赖她头上。
她越想越窝火,一晚上没弄明白云岁是怎么和柏言诚认识的,从在Pluto开始吗?
“所以,是他让你把卡送来的。”云岁了然一笑,“他是怎么说的,让你把卡扔在地上吗?”
“你什么意思?”
“捡起来。”
黎珊指甲抠紧掌心,“你别给脸不要脸。”
云岁让步,“那我自己捡吧,回头给二哥道声谢。”
给二哥道声谢的意思是他们会再见面,谁能保证她会和柏言诚说什么话,说他托送东西的那人直接将卡扔地上的?那黎珊在圈子里根本待不下去。
黎珊咬牙切齿地给捡了。
“谢谢。”云岁道谢。
客气还是要客气的。
毕竟是人家送来的。
黎珊气得不轻,捂胸口自我安抚,“不用谢,我送给你是应该的,毕竟离得近,免得二哥大老远跑一趟。”
言外之意,柏言诚不想跑一趟才托人送的,劝云岁不要得意,认清现实。
她不知道的是,云岁一开始就猜测是她送的,而不是柏言诚。
那晚,她听到他的电话,接完她后大概率会和朋友去玩。
黎珊这段时间夜不归宿,应该和他同一个局。
让她送张校园卡,不就是他随口的事儿。
“还有事吗。”云岁并不多想,慢悠悠擦干净校园卡,“没事的话我们关门了。”
一道门直接隔开距离。
周围看戏的人没散,黎珊丢完脸,强忍住心中不快,迅速回自己的宿舍。
402三双眼睛瞄向云岁。
她若无其事地将卡放好,“怎么了。”
余曼曼早就惊讶到语无伦次,“看到黎珊气急败坏的样儿了吗,这两年来你是第一个泼她冷水的人。”
系花在校一直被众星捧月,高高在上,小迷弟无数,不乏有对象的男生。
今天大概是第一次遭受挫折。
“你不是想看她挫败吗。”云岁说,“这不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