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苏姑娘了。”在带着吴晚然离开前,玄林这么对苏其央说道。
他其实并不理解韩将军为何要多此一举。
可是在太子殿下和韩将军身边待了这么久,他又隐约好像明白为什么。
义父义子一场,韩将军到底是不愿意让太子殿下亲眼看到他卑劣的手段,宁愿等到木已成舟之时再慢慢说给他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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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炷香的时辰后。
天牢,忽地乱得一团糟。
贾艽听到由远及近的动静,忍不住起身往外看去。
不远处是匆忙跑来的苏其央,她身着便服,腰间挂着兵符,身后还跟着几个守卫。
看来她不是潜行进来的,是特意拿着兵符来找他的。
“你怎么还有时间来这里?快进宫!”贾艽不明白她为何要平白无故地耽误时间。
守卫快速地用钥匙开了狱门的锁。
苏其央一路星驰电走地赶过来,此时喘着粗气,一把背起贾艽:“思来想去,你若在场,更能服众。”
贾艽愕然地看着苏其央一路施展轻功,朝着皇宫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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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原皇宫。
垂拱殿前。
侍卫亲军步军司都指挥使印之选身后跟了一排排的禁军,看起来声势颇为浩大。
“多谢。”韩安平心知印之选已经尽力了,放眼望去约莫有万余人,应当是印之选能召集到的所有禁军了。
“哪里的事。”印之选朝他笑笑,他们二人心知肚明,此番合作乃是互助互利,“此刻便动兵么?”
韩安平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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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息后。
殿前都指挥使何忽里站得挺拔,他为人向来不拘一格,哪怕是深夜里当差也不会有半分懈怠。只不过眼前的局势,旧帝已死,新皇又还未登基,偌大一个皇城,他都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在守卫谁。
“报——”忽有一禁军匆匆忙忙地前来,“指挥使!大事不好了!韩大将军兵变了,此刻正在垂拱殿前!还有那个印之选,居然和他串通一气,殿前有好多禁军!”
“你说什么!他们是怎么悄无声息地进到宫里来的!”话一出口,何忽里心中已有了答案——无非是因为看守皇城的禁军们也早已被韩安平买通了。
“看来他们谋划已久了。”何忽里没有多作迟疑,沉声道,“集结所有军队,立刻前往垂拱殿!动作要快!”
听命的禁军快速回了声“是”,便飞快地退下了。
少顷,还未等所有禁军集结完毕,远处的声响越来越近,那些不速之客已经来到跟前。
“印兄这是什么意思?是易主、还是逼宫、又或者是二者兼有之?”何忽里故意不去理会韩安平,只望向印之选。
印之选讪笑一声,清楚何忽里是明知故问:“何兄,你这又是何苦?太子殿下身体素来不好,而皇孙又年幼。让韩大将军登上这位子,于这皇城而言又未尝不是件好事。”
“这位子?皇位这二字是烫嘴么?印兄怎么不敢说呢?”事发突然,集结禁军仍需一段时间,何忽里只能在这里多说些有的没的拖延时间。
韩安平听此,向印之选打了个手势,而后看向何忽里:“何指挥使,如今皇城中的禁军是怎样的酒囊饭袋,你我心知肚明。更何况眼下你们的人还未来齐,本将军以为,投诚乃为上策。”
何忽里自然明白韩安平所言,这等状况下硬碰硬胜算就并不大,可他不想服输,咂舌一声:“韩大将军这算盘打得可真好,这是想兵不血刃呐。”
“何指挥使,你当真想好了?”见何忽里毫无服软的打算,韩安平略带戾气地问道。他想不通,凭吴杰逸那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让这么多的人为之心甘情愿地送命。
莫非就仅仅因为他是皇帝么?只要当过皇帝,即使死后,都能坐享此等殊荣么?若真是如此,那他韩安平也要当上一当。
“多说无益。”何忽里抽出长刀,面向前方,向身后的进军们喊道,“冲!”
韩安平嗤笑一声,也抽出手中的剑:“愚不可及。”
一时之间,耳边尽是兵刃相接之音。
还不到半个时辰,何忽里便隐约知晓,恐怕要输了。
虽然目前看来己方还占据上方、且一直有增援,可增援总会到头。韩安平说的不错,原朝弃武,禁军俱是中看不中用的酒囊饭袋,和韩安平所带来的一众精锐简直是有着天壤之别。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韩安平是怎么瞒过所有人,私自养出这么多精锐出来的?韩安平此人,当真不容小觑。
眼前倒下的尸体越来越多,有许多都是熟悉的面孔,何忽里到底还是打了退却的心思。
如今皇位上无人,他为何要平白无故地做这么多牺牲?身后这些弟兄们,为何要跟着他送死?
韩安平察觉到何忽里的神情变化,大吼一声:“停!”
不用何忽里开口,他身后的禁军们也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显然是没什么战意。
“何指挥使的心意若是变了,现在说出来也不迟。”韩安平用力一挥,将剑刃上的血迹洒至地上,随后利落地收剑入鞘。
何忽里的神色忽明忽暗。
“我在心中默数三十下,若何指挥使仍不回答,我就当作你执意要开打了。”韩安平面不改色地说道。
敌方的禁军们大多是一副不想继续作战的神情,韩安平知道,这场仗他赢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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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半香的时间前。
苏其央背着国师来到垂拱殿,却发现战场并不在此处,费了好一阵功夫才循着打斗声来到现场。
望着不远处激烈交战的黑压压的一片将士,苏其央下意识地就把贾艽从背后放了下来:“我现在便拿着兵符冲上去么?是不是不大妥当?”她总觉得此时下去不是最好的选择。
“不可心急。”贾艽出声制止住她,这一路上他在苏其央的背上稍微整理了衣冠,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了,“眼下的局势太过混乱,再等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苏其央的心急也愈来愈重。
终于,不知为何,韩安平大声吼了一句:“停!”
苏其央快速看了一眼贾艽,后者正拂着花白的胡须,没作声。
那便再等等,苏其央强迫自己狂如鼓擂的心跳静下来,仔细辨别着韩安平的嘴型,他似乎在向某个人说话。
她便顺着那目光看去,似是禁军中为首之人。
场面忽地安静下来。
苏其央又看向韩安平,发觉他没有再开口了。
未等身旁的贾艽多做反应,苏其央的直觉告诉她——就是现在!
她一手架起贾艽的胳膊,一手从腰间解下兵符、牢牢地握在手中,飞身而下:“众禁军听令!兵符在此,谁敢不从!”
第86章
韩安平抬眼看去,待看清来人后,一脸的不可置信:“你!兵符为何在你手.你竟然帮他?”
他想不通,也从未想过有这个可能性——苏其央居然会选择和国师贾艽联手。
苏其央也不知怎的,面对韩安平时止不住地心虚,索性不去看他。
落地后,苏其央便将一身囚衣的贾艽往前推去,随后望向韩安平身后的众人:“你们可都看清楚了?不仅大原的国师在此,兵符也在我的手上!你们还不速速退兵,如此方能保得一命!”
“这.”印之选很快反应过来,正准备问韩安平,却发觉韩安平的脸色臭得要命,及时地住了口。
“苏其央!你为何要这么对我!”韩安平听见印之选开口了,却没有理会,怒视着苏其央,“不惜和杀父仇人合作也要对付我么?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以为,苏其央最多也就是不给吴晚然下药,却从未想过她会背叛自己。
谁来做这个皇帝,对苏其央而言有什么不同?为何他韩安平就不可以?
苏其央心一横,还是没有看他,将手中兵符举得更高:“我问你们!可都看清楚这兵符了?”
察觉到气氛已是时候,贾艽也厉声喝到:“你们还在等什么!见此兵符,便如同见到陛下,你们为何还不跪下行礼!”
印之选回头望去,身后的弟兄们大都面面相觑,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跪下行礼。
不必点明,军心已经散去许多了。明明方才还是胜券在握,兵符一出,局势瞬间颠倒。
“陛下?哪儿来的陛下?如今的皇位可是空着的!”韩安平冷笑着反问,眼神死死地锁定着苏其央,“不知国师是想让我们给谁跪下行礼呢?”
“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的陛下自然是太子殿下,只不过还未行登基仪式。怎么,你们还不听命?是都想死么!”贾艽目不斜视地盯着韩安平身后的印之选,“众禁军听令!今有贼人韩安平意图造反,速速将其捉拿归案,即可功过相抵,免于死罪!”
印之选咬了咬牙,拔刀,快速将刀刃横在韩安平的咽喉前,轻声:“对不住了。”
“哈哈!”韩安平仰天大笑,将佩剑扔掷在地,“印之选,你很好。两面三刀、见风使舵,你果然大有前途。苏其央,你也很好,你.你们都很好,好得很!”
苏其央打了个冷颤,终于没忍住看了过去,对上韩安平死人一般的眼神后,又不自觉地错开。
韩安平所带来的精锐不过只有几千人,如今的局势,他已毫无胜算。
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败在一个女子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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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
天牢中。
已经即位为原太宗的吴晚然独自一人前来。
韩安平的四肢都被锁链捆绑着,听到有脚步声逼近,却也不抬头。
“义父,认罪吧。我会让史官把你写得好一些,叫你罪不至死。”昏暗的牢房寂静得如死水,吴晚然的话语是唯一的声音。
韩安平听到他面对自己,却不自称为朕,到底有些动容,还是抬头看他:“那些文人晦涩难懂的春秋笔法,我韩安平还不屑于在乎。”
这并不是吴晚然想要听到的答案。
见吴晚然不做声,韩安平一顿,又道:“我韩安平此生也许对不起天下人,却独独对得起你吴晚然。”
“义父,我并不想杀你,至少不想亲眼见他死。就像你不想让我亲眼看见你造反一样。”吴晚然沉声应他,一顿,“我大概知道你为何要造反。你以为我快要死了,你怕我那皇侄吴来度也会苛待于你。”
韩安平不置可否。
“可我不会那么早死,义父。钟御医此前来看过我,说我的病都是子虚乌有,运气好的话,我或许还能长命百岁。”吴晚然接着说道,笑了起来,声音中透露着些别的情绪,“可你不会来问我这些。”
韩安平心下一惊,随后自嘲地笑笑,若早知如此,他也不会造反。
吴晚然静静地看着韩安平,看了许久,才转身离开。
他不是从前那个将死之人二皇子,也不是从前那个对皇位毫无欲望的二皇子了。
只有他是这名义上的皇帝,苏其央才能替她的文姨报仇。
“喂,吴晚然,你还好吗?”苏其央伸出手,在吴晚然的面前挥来挥去。
吴晚然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已经走了出来。他轻轻握住苏其央的手,轻声笑道:“我为何会不好?”
“我看你边走路边发呆。”苏其央收回手,笑了笑。
吴晚然思量片刻,料想她应当是自觉有愧于韩安平,于是开口:“你进去看看他吧,我在马车处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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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其央赶到之时,韩安平正望着前方出声,眼神没有落在何处,像是悬空一样。
正是因为她,韩安平如今才会被关在此处。
“抱歉。我不能让你称帝。”他那日不是问自己为何会与贾艽联手么,事到如今,苏其央终于整理好思绪,打算坦然地告诉他,“我必须要成为皇后,如此方可有参与内政的机会。我想要做的事,必须要参政才可以。”
良久以后,韩安平才动了动干裂的唇:“.多说无益,如今我已是将死之人,苏姑娘回去吧。”
苏其央弯腰蹲下,强迫韩安平看着自己:“韩将军,你还是没有明白。你想当皇帝,是因为陷入了执念,你并不清楚坐上皇位后应该做什么。我无权置喙韩将军想做什么,更无权指责韩将军的动机。只是若你称帝,我便无法做我想做的事情。”
“苏姑娘实在不该在我这里浪费时间,成王败寇,我不会苟活。”韩将军别开脸,合上眼帘。世人都说盖棺定论,不知道他死后,会在世间流传出怎样的故事。
苏其央察觉到韩安平的不对劲,忽地想起从前在姑射山上看过的那些话本子中,常有人咬舌自尽,连忙上前用力捏住韩安平的双颊。
她捏得十分用力,韩安平因突如其来的疼痛下意识打开口腔。苏其央连忙将食指与中指伸了进去,撑开他的上下颚,确保他无法合上口腔。
“你疯了?”苏其央用另一只手抓起韩安平的乱发,音量不自觉地拔高,“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你知不知道在这世上,有多少人、有多少女子想活都活不成!”
一想到文姨,苏其央就愈是悲愤交加,可还是按捺下来,迫使自己看上去冷静些:“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韩安平,你不许死。我想要你活着,吴晚然也想要你活着。你就不想看看,我不惜抛开杀父之仇也要和国师联手,为的是什么吗?你再苟活十年,我一定会让你看见那副光景的。”
“我现在放手,可你要保证不会再自寻死路。听明白了就点点头。”苏其央松开韩安平的乱发,迟来的悔意涌了上来。她实在不该这么激动,韩安平若真是一心求死,她不过一个外人,能以什么样的立场劝阻。
“罢了。”这么想着,苏其央收回了手。
韩安平神色晦暗,没有点头,也没有做别的动作。
“保重。”苏其央后知后觉地想着,倘若有一天她也被关进牢里,一生都无法逃离,她也会想要自尽么?
文姨那时,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自刎的呢?
“相国公可有回京?”韩安平忽地问了句不相干的。
苏其央愣了数秒,回答道:“自从原太zu驾崩,便有人快马加鞭前去巴蜀接相国公回京,此刻应当还在路上。”
“待他回京,你去叫他和他那儿子一并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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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
吴晚然已经正式搬进皇宫,苏其央便把修王府当作自己家。
她正在自家的屋檐上暖洋洋地晒着太阳。
“苏姑娘,国师来找你了。”玄林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吓得全身心都放松着的苏其央差点滚下去。
“你不是吴晚然身边的暗卫么?怎么不去皇宫,还在修王府里?”苏其央抚平受到惊吓的心脏,缓缓起身。
也不知道韩安平和吴晚然之间的关系究竟是怎样的,吴晚然居然还是将玄林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