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房门前,盛笑南若无其事地回头,跟莫叔说:“主卧空了这么久,找个时间收拾一下吧。”
莫叔笑容不变:“当然。或许一场大扫除会更合适,辞旧迎新?”
“……嗯。”
什么都瞒不过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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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盛笑南所料,她的指令一下去,收到通知的影视部部长立刻就动了起来。
坐到如今的位置,没点揣摩上意的本事是不行的:
自创立起就放养影视部的大老板,怎么突然开始关注这边了?
不通过就暂停运行,那通过了呢?
项目报告他们内部立组时早就准备过了,若是想让他们好好表现,不至于明天这么突然,所以那位的目的是……
一番琢磨后,影视部部长,给三个组的负责人发消息:【主创会办得不错。准备项目报告,盛总旁听,接下去要忙起来了。】
至于他是什么意思,就让他们去理解吧。
于是消息层层下达,传到何嘉许手上,就成了他要作为《群青色》代表去盛氏做报告。
何嘉许:???
他看起来茫然极了:“我只是个导演啊。”
“没事,你不用怕。”赵制片安慰他,“就是普通的项目介绍,讲讲拍什么怎么拍。你要当导演,就得和那些大领导打交道,别像昨晚那样,学会变通,知道吗?”
“哦……”
何嘉许倒不怕做报告,这些东西,他早在国外经历过了。
只是在他印象里,项目报告都是为了立项、拉投资或者招商的,有专门的人负责,怎么到了他们这,就是他一个导演的活儿了。
“有大领导?”走之前,何嘉许看似随便地问了句。
“就昨晚和咱们一起吃饭的大领导,”赵制片不疑有他,“你到时候表现机灵点,人大佬要是给你挑错,就乖乖认了,有什么问题咱们事后再讨论,知道吗?”
何嘉许皱着眉哦了声,觉得这制片人有点烦,话里话外把他当傻子。不过能见到盛笑南,还是很值得高兴的。
会议是三个组分开的,《群青色》排到最后一组,轮到他们时已经晚上六点多了。
最近天黑得晚,墙上镶嵌着的大面玻璃窗将呈半椭圆形的会议室衬得光亮。连开几个小时的会精力再好的人也有些疲倦了,何嘉许一行人进会议室时,影视部气氛松散,还在聊上组的片子。
一群高管范儿十足的正装精英齐齐盯着你,即使表情和善,照样压迫感十足。
何嘉许头顶长桌那头主位投来的视线,将ppt投在放映屏上,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解。
和盛笑南出席同一场会议,各司其职,这是他之前想都没想过的事情。
十分钟,讲解结束,他的重心在实地拍摄与后期制作上,涉及专业问题,一时半会儿没人开口。
半晌,盛笑南用笔指了指屏幕:“你总结的这些待改进,解决方案呢?”
之前两组也有问题,只是没说到解决这一步就收拾东西走人了。
何嘉许会上第一次看向盛笑南,或许是会议时间太长的原因,盛笑南的状态也有些松弛。
三件套的外套挂在椅背上,里面是灰色的西装马甲,长发用铅笔盘在脑后,落下几缕发丝。
她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上,望向他的目光很轻很清,工作之外再无其他,何嘉许控制住自己不断下落的心情,说:“不用解决。”
他知道她是个商人,利益为先:“整个团队水平有限,上限不高,可以降级项目,缩减成本。”
见多为了投资求爹告娘的,主动说减少成本的还是头一个。
盛笑南勾了勾唇;“那你怎么保证这个项目的回报率?”
“回报率……”这种全靠市场选择的东西怎么保证?
何嘉许说不出迎合市场需求,太虚了,也不是他的真心话,回报率也不该是他一个导演担心的,最后小声憋出一句:“投资有风险。”
“……”
“……”
“噗嗤。”会议室响起低低的笑声。
一起参会的赵制片脸都绿了,项目能不能开起来的紧要关头,哪有人这么说话的!这和直接说“你别开这项目了”有什么区别?
“小何导开玩笑呢,”赵制片小心瞅着盛笑南的脸色,干巴巴地说,“他这是对咱们剧组有信心呐。”
盛笑南看了眼何嘉许,表情淡淡:“散会。”
她拿起自己的东西往外走去,徐彻就在门口等着,给她汇报开会期间堆积下来需要批复的文件。
回到办公室,盛笑南开窗吹了会儿风,听徐彻说完,她看了眼外边逐渐深沉的夜色,“影视部准备人员重组,接下来以《群青色》运作为主。”
意思就是要暂停另两个剧组。如果不是这个剧组已经耗费了何嘉许许多精力和心思,她会组建一个更有经验的班底。
“文件放着,让大家都下班吧。”
徐彻说好,带上门离开办公室。
盛笑南坐在办公桌后,顺手点开何嘉许报名时提交的视频资料。
这是一支旷野空镜。
这小孩儿的法语还是她教的,竟然走得那么决绝。
她常会想十几岁的何嘉许孤身在异国的生活,一开始总会不太适应的,学习和生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但他是很聪明很坚强的小孩儿,不会被随便吓倒。
PAD发作时和易感期类似,没完没了的信息素逸出,昏沉溃散的精神,更要命的是对某个特定Omega的渴望。
她有时候会想,干脆派人去法国把他抓回来。何嘉许喜欢她,这是毋庸置疑的,因为他父亲的事心里有疙瘩也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不痛不痒的恨和怨会随着时间消散的。
至于他的事业,那是其次。
但清醒过来就知道,这些假设都是不成立的,感情没法勉强,大部分人只能被选择。况且,她也希望何嘉许能有自己热爱的事业,想看他在某个领域闪闪发光。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谈及电影时,他的眼神那么亮。
一切都值得。
视频进度条逐渐流到最末,盛笑南关了电脑准备离开,一打开门,就和不知道在门外徘徊了多久的何嘉许对上。
盛笑南挑一挑眉:“有事?”
“有……”何嘉许不敢看她,从兜里拿出一个丝绒小盒,递到她面前,“还给你。”
盛笑南接过来打开看,是聚会拿来当彩头的手表,“不想要?”
“我想要,另一块。”他的声音很低,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惭愧,“这不是我想要的。”
盛笑南心里将这句话慢慢品了几遍,玩味地问:“所以,你喝酒是以为我拿出来的,是那块星象表?”
何嘉许轻轻地嗯了一声,抬眼快速看她一眼,他耳根染着窘迫的红潮,眼眶也是红红的,让盛笑南很想逗逗他,揉揉他的脸蛋。
她问:“昨晚怎么回去的?”
“赵制片帮我叫了车。”
“住在哪儿,回去要多久?”
“住在家里。”他长大的那套房子,从盛笑南手上失而复得的家。
“回去多长时间?”她又问。
“四十分钟。”
盛笑南手上把玩着那个丝绒盒子,一百来万的手表被她抛得像颗桌球。
微妙的沉默。
何嘉许觉得她在下逐客令,她的长久无言里一定埋藏深意等他自己去发掘。
他不想走,他想要回手表,想回她的别墅,想回到盛笑南身边,可是他又做不来撒娇耍赖那回事,他的深切渴望始终排在惴惴不安地爱和脆弱单薄的少年自尊之后,如果盛笑南不爱他,他宁肯一无所有。
“法国,”盛笑南突然开口问,“好玩么?”
何嘉许说很有趣,他莫名紧张起来,听候审判那样等着盛笑南的下一个问题。
盛笑南盯着他:“那你为什么回国?”
他说的家不过是个空荡荡的大房子,满屋只剩空寂苍白的回忆,他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何嘉许唇角抿得平直,泛红的眼眶终于掉下泪来。他猛地上前一步抱住盛笑南,泪珠掉在她肩头,他小声又颤抖:“为了你。为了老师,我想回到老师身边。”
我是属于老师的。我也想,老师属于我。
手表盒子落在两人脚边,咕噜咕噜滚了两圈停下。
盛笑南深深嗅着久违的Omega的气味,熟悉的,诱人的,像是停留在她指尖可触及的地方从未离开。沉寂三年的思念和欲望都在他贴过来的瞬间死灰重燃,他的忠心、温顺和过分的乖巧都是强烈助燃物,灼烧她岌岌可危的理智。
盛笑南缓缓抬起手,正要触及Omega的后腰回抱他时,盛笑南的手机发出不容忽视的震动声。
何嘉许仿佛意识到自己越界,倏地收回手,退开几步,只是仍然眼睛红红地看着她。
是叶莞尔,盛笑南面无表情接起电话。
“笑南干嘛呢,就等你一个了,我儿子生日你还迟到,像话吗?”
“……”盛笑南沉沉嗯了声,利落挂了电话。
被这通电话打断了氛围,真想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也不合适了,盛笑南捡起盒子,“给你的东西就好好收着。”
何嘉许不接,盛笑南拉他过来,把盒子塞进他兜里。
“听话……”她指尖触到什么,下意识勾了出来,“这是什么?”
何嘉许眼泪还挂在睫毛上,脸色爆红,“还给我!”
盛笑南躲开他的手,淡蓝色药液晃动着,她危险地眯眼辨认透明药剂瓶上的小字。
“催、化剂?”
第39章 冰糖
催化剂通常作用于腺体系统紊乱、信息素分泌过少的病症;对腺体系统功能正常的人来说,相当于春/药。
微量强效,一般都需要在监测室内使用。
盛笑南任他抢回去,简直被气笑了:“你随身带着催化剂出门?”
要是碰碎小药瓶,那还得了。
何嘉许眼角挂着泪,动了动嘴唇,说:“不是的……它有保护装置。”
“保护装置呢?”盛笑南反问。
这小孩儿连保护装置都拆了,明显是打算用,临到最后关头放弃了。
她逼近一步,看见何嘉许秀挺的鼻尖因为紧张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目光有点冷:“你想做什么?”
“我……”
“把自己弄发情,看我会不会伸出援手?”
“老师,不――”
盛笑南勾起唇,声音又低又哑:“你的猜想是对的,老师肯定不会袖手旁观。事发突然,手边没有模拟信息素和抑制剂,也来不及带你回别墅。”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何嘉许的脸,音色暧昧地滚出齿间:“就只能在这里,老师的办公室里,或许就在这张桌子上,帮你。你要是表现好,说不定又能做老师的情人了,这是你想要的吗,何嘉许?就这点出息?”
何嘉许有点畏惧地看着她,好像被吓到了,可是说不出反驳的话,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和她破冰,回到从前那样,确实存着用自己试探盛笑南的心思。
可不管是情人、男朋友,或是别的什么身份,不都是她决定的吗?
盛笑南其实更想问他,走了三年,在异国他乡憋着一口气漂流了三年,有朝一日终于回国,竟然没点长进,还是想着做某人的情人?
“你想过没有,我可能有男朋友了。”
何嘉许瞪大眼,眼中水光晃动:“你、你有?”
“没有。”盛笑南面无表情,大概觉得自己的问题没有意义,“你想要的表是我前男友的东西,你想以什么身份拿回去,想好了再来找我。”
她收起催化剂,不容置疑道:“没收了。我送你回家。”
赵制片说要和他吃晚饭。
看盛笑南的脸色,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生气,何嘉许默默将话咽了回去。
开出公司十多分钟,盛笑南再次收到叶莞尔的来电,她免提接通,响起的却不是叶莞尔的声音,而是个软乎乎的小奶音:“南南,南南……你怎么还不来呀?”
是叶莞尔的儿子小冰糖,叶莞尔让他叫盛笑南姨姨,林初池循规蹈矩让儿子叫姑奶奶,两三岁的小孩儿口齿不清,最后相当大逆不道地折中叫南南。
盛笑南哄了小孩儿两句,挂了电话跟何嘉许说:“叶莞尔的儿子生日。”
“噢――祝他生日快乐?”何嘉许没见过她这么温柔又耐心的样子,语气忍不住有些异样。
盛笑南将他的小表情尽收眼底,“你想去吗?”
何嘉许没反应过来,疑惑地嗯了一声,盛笑南问:“晚上还有事?”
“没事。”他答得很快,反正刚刚已经发消息和赵制片说过了。
结果话音刚落,何嘉许的手机就响起来,来电显示赵制片的大名。盛笑南示意他接,何嘉许骑虎难下点了接通。
“小何,不是说好一起吃晚饭吗?你有什么安排?”
“临时有点其他事。”何嘉许小小声说。
架不住手机听筒漏音厉害,赵制片的声音在车内清清楚楚。
“什么事情啊?”
盛笑南侧头看了他一眼,开到路口直接调头,跟满脸别扭的何嘉许说:“免提。”
何嘉许照做,赵制片还在嘟囔他放鸽子,说他开会时不应该那样跟领导讲话。
“赵制片。”
“……盛、盛总?”赵制片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可置信。
“嗯,小何导跟我有个应酬,没有重要的事情你们改天再约?”
“没有没有!我哪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想一起吃个饭而已,你们忙啊你们忙!”
“好。”
盛笑南敲打过就没有抓着不放,何嘉许挂了电话,说:“赵制片肯定满头问号,要他提携的小新人怎么突然就跟你出去应酬了。”
盛笑南睨他一眼:“谁让小新人下手快,搭线早。”
何嘉许闭上嘴。
他不是很确定盛笑南对三年前那段过往的态度,少说话总出不了错。
小冰糖是早产的,林初池身体不好,孕后期没法承受肚子里的这个小孩的存在,就做了手术让小冰糖提前出生了。小朋友在保温箱里待了一段时间,各方面仔细将养着,现在是一枚圆鼓鼓的小炮弹,相当皮实。
盛笑南一进门,小冰糖就啪嗒啪嗒跑过来,她配合地蹲下,任小朋友藕节似的小胖手臂环住自己。
“南南南南!”
“今天乖吗?”盛笑南摸摸他的头。
“很乖惹。”小朋友注意到她身后的人,晃着手臂走过去拉住何嘉许的裤腿,仰头睁着水润的大眼睛瞧他。
何嘉许还没接触过这么小的小朋友呢,全身香香软软的,看一眼就让人心软,他在盛笑南的示意下轻轻搂了搂,“你好呀,祝你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