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索性听天由命,闭着眼任由自己像个丸子一样来回滚动。
就这样跑出了几里,林铮逐渐稳住了车驾,缓缓将马车停了下来。
他没有贸然去动那车帘,只先隔着帘子问苏小姐是否无恙。
苏晓月此时感觉四肢都不是自己的了,哪里还顾及得上父亲的叮嘱,只想下车透透气。
她捂着肚子一把掀开车帘,看到了马车下挺拔的林铮。
吐了。
林铮十分震惊。
当然不是震惊苏姑娘见到自己呕了出来。
他人生虽然短短二十年,却也经历过许多次离别和重逢。
他的性子天生坚毅,习武后更是逼迫自己不要被情绪负累,所以他鲜少有这么繁杂的心情。
他同京城乃至天下的千千万万人都一样,本以为那个名动天下的苏家女,不说如当年一般是“天下第一才女”,起码也是温婉贤淑的江南美人。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备选太子妃竟然是个钟爱招猫逗狗,充满了市井气的姑娘。
那个他寻找了好几日的奇怪姑娘。
他面色复杂地看着苏晓月从见到他就吐个没完,心中百转千回,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两位丫鬟有些尴尬。
心说虽然小姐身子娇贵,但这也有些太夸张了,人家救命恩人就在那站着呢,咱们不感激一下就看着人家吐算个怎么回事儿。
但小姐不停,她们也不敢开口,只好装作无视林铮,慌里慌张地拍背递水,拿着帕子候着小姐吐完。
良久,苏晓月脸色苍白地缓了过来,漱过口又擦了嘴,待两位丫鬟给自己清理得了,也感觉到有些不好意思。
她没话找话:“咳,那个,大侠,是你啊,多亏了你啊,又帮了我一次。”
想了想又觉得大侠是江湖中人,应当用江湖人的法子,便又开始不伦不类地抱拳。
“大侠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将来山高水长...”
丫鬟青莲见小姐又在没头没尾地胡说八道,多少想挽回一下苏府的形象,急忙打断道:“小姐,您说什么呢,您是不是方才被吓糊涂了,这是一路护送我们上京同行的林公子。”
“林公子?”苏晓月狐疑地看了林铮一眼。
她不是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只是她爹管得严,她虽好奇也不敢多看。
林铮已经恢复了镇定,点了点头,声音清朗:“在下林铮,苏姑娘,幸会。”
苏晓月心想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是谁了,有些羞恼。不知为何又有些失落,只回了礼,没有说话。
“苏大人想必已经等得急了,苏小姐若是无大碍,还是快些回去的好。”林铮复又说道。
喂马儿吃了些草,又重新套好了马车,林铮驾着车,带着苏晓月和两位丫鬟往回赶。
刚走出不远,苏晓月掀开车帘,探头探脑,然后又缩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又钻出来,看着林铮,有些欲言又止。
“苏小姐有何吩咐?”
林铮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那个...就是...你能不能别告诉我爹,我们之前...”
苏晓月吞吞吐吐,她知道苏文和对自己素来紧张过度,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早见过林铮,纵然只是巧合,他也定然会觉得这林公子所图不轨,不知又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苏小姐是怕污了自己太子妃的名声吗?”
明明心中已经压抑了千百遍,林铮还是带着些怒意问出了这句话。
苏晓月有点委屈,不知该如何解释,又气恼自己何必要解释,赌气地说了一句:“不是。”
就落下帘子回到了马车里,再不出来了。
其实话音一落林铮就后悔了。
尽管相处的时间不长,他心中也知晓苏晓月绝不是那样的人,却不知怎的一遇见这姑娘自己就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般。
只是自己不能再跟她牵扯过深了,错便错吧,这样也好。
想到这里,林铮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与苏小姐素未谋面,初次相识,没有什么之前。”
可能,也没有之后。
苏晓月没再搭声,心中恼怒地想:有病。果然有病。
两个丫鬟虽然不知道小姐在打什么哑谜,听得云里雾里,但见苏晓月脸色不好,也都不敢多言。
一路无话,一行人很快回归了车队。
苏文和心中焦急万分,虽说先前看到林铮上了马车,还是难掩自己的焦虑,在原地不知转了多少个圈。
此时见到林铮神色平静地驾车回来了,心中稍定,忙是迎上前去,也不顾掩饰苏晓月的样子,再三询问女儿是否安好。
苏晓月没让丫鬟搀扶,径自跳下了马车,反复安慰父亲自己毫发无伤,又蹦蹦跳跳地向母亲和祖母报平安去了。
苏大人欣慰极了,回头向林铮连连致谢,谢得林铮都害臊了地红了脸方才罢休。
经此一事,苏晓月再也不听苏文和的命令,拒绝再蒙头遮面地做她的官家小姐。
苏文和虽然气急,但苏姑娘直接把祖母搬了出来,苏老夫人连连责备儿子,先前就是他多此一举,才会令晓月险些受伤。
若不是林公子武艺高强又反应机敏,此时孙女还不知在哪个山沟沟里哭爹喊娘,说罢便要举起拐杖教训儿子。
为了自己的颜面,心中也真是有些自责,苏文和只好默许了苏晓月的行为,然后又跑去向林铮道谢。
林铮看着这位先前温文尔雅的苏大人现在突然变得热情的让人无力招架,心中着实很是费解,又很是羡慕那总是吵吵闹闹的苏家。
之后的一路都平安无事,苏姑娘得了自由,每逢休息便要下车找人闲聊,好奇地问东问西。
她从未出过远门,兴奋极了,不管路途多么劳顿都像有使不完的精力,永远都兴冲冲地。
她对那金羽卫最是感兴趣,又带着几分崇拜,总是要求丫鬟们给他们送些自己的吃食和茶水。
一向铁面无私的队长都有些触动,对林铮直言这位苏小姐真是与众不同,不端小姐架子,亲和极了。
林铮只能无语地苦笑。
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
尽管这位苏小姐是个话痨,这一路她却再没跟林铮说过一句话,甚至没多看过他一眼。
第六章 皇家的事儿你少管
到了京城,林铮带着金羽卫同苏文和告别,先回皇宫复命去了。
苏文和还要等待皇上召见才能进宫见驾,但他早年就经历过这些,所以并不显仓促,先前就安排了苏安提前两日出发进京安顿。
此刻苏安得了消息,早早地就在城门口候着自家老爷。
由苏安领着,往租下的别院去。
至于为什么不先买了院子,苏文和还未面圣,恐怕还另有安排,倒也不必急着多此一举。
苏晓月坐在祖母的马车中,偷偷地掀开窗帘一角,从缝中偷瞄着这宋国的京城,只觉得处处透露着古朴大气,与江宁截然不同。
马车道极宽,地上铺着大块大块的青砖,不知行过了多少车马,已经被打磨的发亮。
街上的人也更多些,道路两边布满了吆喝叫卖的小贩商铺,也有修的精致贵气的茶楼酒肆,各色的人声车马声交织在一起,好不热闹。
见她看得有些发痴,苏老夫人一敲她的头,打趣道:“瞧你这副样子,魂儿都要被勾走了。好歹是个小姐,怎么还不如个寻常百姓家的姑娘端庄。”
苏晓月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并不在意。
她一脸兴味地询问自己祖母:“祖母,您真的是在这京城长大的吗?这里是不是很好玩?”
苏老夫人在嫁去苏家之前,也是京城一户官家的小姐。
所以她一意孤行地履行婚约嫁给只是上京赶考还没有官身的苏老太爷时,跟家中闹得很是不快。
后来苏老太爷名落孙山,苏老夫人就跟着夫君回了江宁,培养出了一双优秀的儿女,却再没来过这京城,也没跟娘家有过什么联系。
苏老夫人神色怀念地看着这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街道,心中五味杂陈。
“是啊,许多年没回来了,变化真是大。”她如此说道。
看祖母有些落寞,苏晓月不再盯着窗外,依偎在苏老夫人身边。
“祖母,月儿陪着您,等爹爹安定下来,咱们四处走走,给您找些好吃的尝尝。”
苏老夫人看着懂事的孙女,感慨这孩子虽然有时行事跳脱,却真真有着一颗玲珑心。
想到家乡的好吃食,她眼睛一亮,喜笑颜开地连连称好。
苏安租下的院子并不算太大,但胜在清净,又早就打扫的一尘不染,看得苏文和十分满意。
待一切安顿好了,苏晓月正缠着父亲带自己出去逛一逛这京城,别院就来了客人。
苏文和一瞧,竟还是个老熟人。
来得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去苏府宣旨的那位公公。
他喜笑颜开地进了苏府,边走还边夸:“这小院可真是别致,苏大人不愧为我朝的状元郎,这选庄子都选的如此清雅。”
苏文和连忙谦虚几句,又叫女儿退下,命苏安赶紧去沏茶。
公公见苏文和此时风头正盛还对自己如此客气,笑容不由真实了几分,他摆手叫住苏安。
“苏大人不必客气,不必客气。咱家是奉旨前来,皇上心中可是记挂着苏大人呐,刚一听说苏大人到了京城,便派咱家来请苏大人进宫面圣。苏大人若是无事,咱们就快走吧,陛下还在宫里等着您呐。”
苏文和听罢,赶紧由那公公领着,进宫去了。
见了皇帝,苏文和规规矩矩,行礼如仪,面色也并不慌张。
宋帝见苏文和如此沉稳大气,比许多在职多年的地方官还要更稳重几分,心中也不由多了几分赞许。
他微微点头,直让苏文和免礼平身,又给他赐了坐。
方才和颜悦色地说道:“苏卿家,你我二人多年未见,朕都见老了,你还如此风华正茂,看来这江南的水土果然养人呐。”
苏文和见到已经生了白发的宋帝,也是感慨万分。
上次相见时,自己正意气风发,胸怀天下,端的是春风得意豪情万丈。
而眼前的这个人,还是差点成了自己妹婿的太子,两人也有过简单交集。
转眼十数年,如今自己的心中再无他物,只想竭尽全力保全家中母亲妻女安宁一生。
思及此处,他恭敬地起身,跪在地上。
诚恳地对宋帝说:“皇上日理万机,操持国事,如今宋国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皇上功不可没。而臣不过是只知混沌度日的一介草民,心有余而力不足,担不起皇上的抬爱,请皇上允臣还乡去吧。”
说罢一磕到地。
见他如此声泪俱下,说的却句句都是推辞,宋帝并未发怒,只是深深的看着他。
过了许久,轻叹一口气道:“苏文和,你口口声声夸朕,称赞朕的朝堂,可你却不愿来朕的身边,替朕分忧解难。朕的臣子千方百计只想摆脱朕,摆脱我宋氏皇族,如此可见,朕这皇帝做的,也不如何成功。”
苏文和诚惶诚恐,连连磕头,请皇上恕罪。
宋帝继续说道:“你不必惧怕,朕没有动怒,朕只是有些失落罢了,朕的臣子不愿相信朕,只当朕是刚愎自用精于算计的暴君吗?”
听得此言,苏文和有些惭愧,其实皇上真的是个称职的皇帝,他之前恭维的话也并非违心。
只是他这些年桩桩件件事都将女儿摆在头位,已经快得了心病。
总觉得这全天下的人,除了自己,谁都要伤害苏晓月,他容不得有一点意外,也再经不起一点损失了。
“朕不是不能明白你的心思。做父亲的,想保护自己的子女,天经地义。当年的事情,朕也算是受害者。预言一出,人心难测,即便你不愿,苏家也早就处在风口浪尖了。就算朕不顺应预言而为,事态还不知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届时再有其他力量觊觎你苏家的女儿,以你苏家一己之力,当真能护得住她吗?”
宋帝的话,一字一句如同鞭子一般,抽打在苏文和的心上。
天命难违,人心叵测,自己这般逃避,可能真的不是什么好主意。
见苏文和有些意动,宋帝又语重心长的说:“苏卿家,朕召你进京,并非只是想要将你的女儿许配给朕的儿子,朕知道你是个有才能的人,眼下宋国看似繁荣,朝廷却仍有隐忧,朕真心的希望你能放下心结,来协助朕治理天下。难道只有苏晓月是你的女儿,这天下的百姓就不是朕的儿女了吗?”
苏文和老脸一红,此次是真心的拜倒,心服口服。
皇帝本不需要劝说他,也不必跟他如此苦口婆心,但他却这样做了。
苏文和能够感觉到,宋帝是一个真心爱天下臣民的好皇帝。
也许,将女儿托付给皇家,也未必就是坏事。
放下心中的芥蒂,苏文和才真正又变回了那个智珠在握的状元郎。
宋帝又跟他商谈了许久,发现苏文和对很多事的看法竟都跟自己不谋而合,心中暗幸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将这颗沧海遗珠捡了回来。
留苏文和用了晚膳,二人畅谈到深夜,直至天光有些亮了,宋帝才感觉到疲乏,放苏文和回去。
临走时苏文和还是没忘记女儿的事,他小心翼翼地询问宋帝:“皇上,臣斗胆一问,不知皇上欲将臣女许配给哪位皇子?”
宋国历代皇帝都不喜广纳嫔妃,因而素来子嗣凋敝。
上一代甚至只有当今皇上一位皇子,所以毋庸置疑的成了太子,预言一出,苏婉儿也就毫无疑义的封了太子妃。
而到了今朝,虽说也不甚兴盛,如今却还是有三位皇子。
宸妃所出的三皇子年方八岁,倒是不必多言。
想来苏晓月应是被许给剩下的两位皇子其中的一位。
当年苏婉儿被掳走后,找寻一番未果,婚约就此作罢。
先皇本欲将庄太师的女儿庄柔许给太子,庄太师立过军功,又手握兵权,两家结好不是坏事。
奈何太子一意孤行,非要娶林家的女儿,也就是林Z的妹妹林环为妃。
先帝大怒,却也拗不过决心已定的太子,只好应允。退一步将庄柔立为侧妃,一同迎娶。
没过多久,先帝驾崩,太子继位,林环顺势成了皇后。
几年后为宋帝诞下一子,只可惜没多久便夭折了。
皇后失去儿子后成日郁郁寡欢,没几个月也去了。
宋帝痛失爱人,一夜白头,也再未立过皇后。
现下的两位适婚的皇子,大皇子乃宋帝还是太子时与一宫人所生,但他自一出生便养在先皇后名下,按理说算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问题就出在这二皇子,虽然再未立后,太后却常年在皇家别院将养,如今的后宫全由庄贵妃一人管理,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