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三皇子当初拯救的可是整个大宋的脸面,不过这太子能不能坐得稳,便是后话了。
尽管如此,也足以见得这个承诺的珍贵。
宋帝想着儿子毕竟年幼,或许一时冲动,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值得,还是心软给了他反悔的机会。
宋帝严肃道:“朕知苏晓月于你有恩,你心存感激,是你为人良善。但此诺之重意味着什么,你可想清楚了。若是将来长大反悔了,可没有撤回的机会!”
到了此时,宋帝心中其实是怀着万分的不解的。
无论这个为了男女之情的大儿子,还是这个为了师徒之义的幼子,为了区区一个女子,付出自己所有的筹码,真的值得吗?
情爱固然动人,难道国之大义、男儿基业在他们眼中,竟都不如一个女子吗?
于意料之外,又于情理之中,宋珏诚很快就给出了他的答案。
他丝毫没有犹豫,只听得承诺还有效,便继续说道:“苏晓月之恩,儿臣今生没齿难忘。儿臣愿以当初父皇一诺恳请父皇,无论苏家犯了什么过错,饶苏家不死,饶苏晓月不死!求父皇成全!”
第八十八章 定罪
三皇子心中明白,苏家犯得不是小罪。
如若贸然恳求父皇赦免,出尔反尔,恐怕会有损皇室威严,父皇未必能允。
现在最需要的是彻查真相,争取替苏家平反的时间。
只要人还在,就有沉冤得雪的机会。
他这一求,可说是求得妙极了!
既给了骑虎难下的宋帝顺理成章的机会,也能堵住悠悠众口,最重要的是保住了整个苏家的性命。
就连一旁的林铮,心中也不由赞叹:宋珏诚果然如苏晓月所言,智计过人!
他此言一出,宋帝的心中也松了口气。
如果幼子当真不管不顾,哭着闹着要他放了苏家,还真是叫他难办。
其实此时在他心中,对于林铮的话已经信了九成。
先前金羽卫早就暗自彻查过,苏文和每日除了上朝当值就是回府陪同家人,并没有什么可疑的行为。
要是他真的能在重重暗卫的眼皮子地下向云国通信,那大宋的防卫岂不跟儿戏一般!
现下他怒气已消,明知苏婉儿封后是计,他便偏不顺着别人设下的陷阱去走。
不过苏家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不惜牺牲了一个儿子的颜面强抓回来的,为了稳住幕后之人,苏家非得速速判决不可。
他思忖片刻,既然有人要苏家死,那他便偏偏要留着苏家!
还需拖延时间,查出布防图究竟是从何处泄露而出的...
宋帝看着下首满腹心思的两个儿子,心中有了一计。
“魏青,进来!”
宋帝朝门外轻轻一句,方才还在门前呆滞的魏青立刻一脸肃容的低头进殿,一副静待吩咐的样子。
宋帝顿了顿,沉声说道:“吏部侍郎苏文和,以职务之便,一时糊涂,趁机偷盗宫中机密,罪无可恕。
所幸抓捕及时,并未酿成大祸。朕念其为官期间恪尽职守,还算勤勉。
故免除死罪,现撤去其职,满门流放漠北,终生不得进京。
罪女苏晓月,与二皇子宋元朗婚约取消,不得异议。
另有其母苏氏,既年事已高,朕心存不忍,圈禁于京郊别院。拟旨吧!”
魏青赶忙应下,心中却是惊诧不已。
这两位皇子还真是天大的本事,这才进去怎么一会儿功夫,通敌叛国这等事都能免了死罪?
辰时皇上还怒火冲天,恨不得将苏氏满门斩立决呢!
现在黑的都说成了白的,怎么就变成了偷盗罪了?
他心中腹诽,面上却是不敢流露半分。
宋帝也心知这判词实在是有些离谱,可是情急之下,苏氏又不得不判罪,只好隐去通敌叛国的一段,先这样处置。
按说若只是偷盗,罪不至满门。
但先前浩荡的声势已经放出去了,为了稳住幕后之人,绝不能轻判,只好免了死罪,改成流放。
至于有心人如何传扬,那就不必过多在意了。
再说苏老夫人这一层,就是看在太后的颜面上了。
看这两个儿子的意思,不彻查清楚绝不会罢休。
若是将来苏氏真的翻了案,年迈的老夫人却在流放的路上被折腾死了,太后非得扒了他一层皮不可!
这些年母子关系本就疏远,刚得缓和,宋帝实在不愿再为了这些阴谋算计的破事儿再将太后推远。
魏青正要退下去,又被皇上叫住。
“对了,现在京中事多,金羽卫须得在朕身边听候。这押送之事,就叫京营派人去吧!”
宋帝此言一出,更加令魏青不解。
按照过往惯例,此等重犯,自然要叫直接听从皇上差遣的精锐金羽卫出动,以保万全。
他不敢有异议,林铮的心中却玩味起来。
这换人押送的意思,可就有别的意味了。
且放开胆子去想,若是从金羽卫手中劫了人,则无异于刺杀圣驾,势必追究到底,罪无可恕。
可若是京营...这可乘之机难免就多了起来。
难道皇上的意思是...
林铮抬眼与宋帝对视,各自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意味深长,又心照不宣地移开了目光。
一旁的宋珏诚一听这样的判决,却是直接傻了眼。
流放了?
他拼着小命,犯下大逆不道的过错,结果亲手将晓月姐姐和她的一家亲族老小送到天涯海角去了?
从此天各一方,此生再也见不到了?
宋珏诚瘪瘪嘴,感觉自己好似被父皇坑了一道,想哭。
他刚要张口说点什么,实在不行再来一套撒泼打滚也行,却突觉身旁的林铮似有若无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袖,拦住了他。
三皇子只好一忍再忍,将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宋帝坐在上首,自然将这二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看来这些混账们倒没一个蠢的。他故作视而不见,叫魏青将这碍眼的两人给赶了出去。
他身为一国之君,许多事都无法明说,只能且看这些人能领会几分了。
宋帝这样决定,倒不是真的想要放苏家一马,只是想要借他人之手,将其从明处转到暗处,此时正是一个好时机。
一门两后的预言,他还放在心上。绝不能不明不白地就将那苏晓月杀了,还是控制在手上,较稳妥些。
宋帝的算盘打得不错,却没有料到由于苏文和的准备,那狱中所关押的苏家小姐,早就不是预言中的贵女了。
真正的苏晓月此时正在城郊的破庙里,惨兮兮地啃着馒头。
她一边费力地噎着干硬的馒头,一边暗自腹诽她爹到底还是书生气重了些,一点也没过过寻常人的日子。
苏文和给她的包袱里,都是攒下的大额银票地契,根本没有散碎银两。还不如她对云畴贴心。
自从那日在林府门前险些被管家认出来之后,苏晓月就不敢再大摇大摆地在京中四处打探消息了。
易容这种事,白芍虽然私下练习了许多年,但毕竟不是什么行家里手,旁人若是仔细查看恐怕还是很容易就能发现马脚。
她从前没少在京中抛头露面,相熟之人不再少数,也不知青莲顶替她的事情会不会败露。
钱庄票号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她根本就不敢踏足。
这才短短几日,她手中的银钱就花了个干净。
苏晓月守着金山不敢兑现,消息没打探着多少,倒是险些将自己给饿死。
现在手中这仅剩的馒头,还是前日上街时买多了剩下的。亏得现在天气寒凉,馒头存放的久,只是冰凉了些,还不会变质。
苏晓月虽然被她爹娇生惯养,却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对环境的适应能力更是一顶一的强,吃苦受冻也不在话下。
最让她挂心的,还是身陷牢狱的苏家人。
外头的人都说苏家犯下的是重罪,不日便要满门抄斩。
她这些天能想到的办法都想了,可是康王府门前有重重把守,在林府前守了两日,也不见林铮的身影。
她情急之下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去找林府的管家禀明身份,让他帮忙寻一寻林铮。
可是在苏府,苏安就是事事都先向老爷禀告的,想来林府也理应如此。
她爹早就说过林大人无论对谁都不留情面,不容私情。
兴许她前脚去了林府,为了明哲保身,后脚林Z就会亲自将她送入大牢。
苏晓月哪里知道,宋帝为了彻底保下康王,早就给王府禁了足。
小郡主在家都急红了眼,哭得她爹日日心焦,可就是不能出府半步。
至于她揣着馒头悄悄在林府门前守株待兔这两日,她的未来夫君正在宫中饿着肚子苦跪呢!
天色渐晚,苏晓月就着昏暗的火光噎完了馒头,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此坐以待毙。
还是早早睡下,养精蓄锐,明日再到城中去想想办法。
她理理用枯草和破衣裳垫的床,躲在破庙的神像台后头,倒是也不怕会有人发现。
夜晚庙中更是苦寒,她不敢将火生的太旺,怕火光会吸引来歹人。
好容易捡来的打火石,也不舍得就将火堆灭了。
只好将床榻又往火堆旁挪了挪,盖着她从苏府穿出来的丫鬟冬服,就着似有若无的炭火暖意强行逼自己入睡。
次日清晨,苏晓月早早醒来。
火堆还没有完全熄灭。食物已经一点都没有了,她只好用力地揉了揉空空如也的肚子,将席卷上来的饥饿感强压下去。
苏晓月一直保持着前几日的小厮装扮,生怕脸上的伪装掉了,她也不敢梳洗。
为了不被看出端倪,还抓了一把子炭灰抹在脸上。
京中人来人往,风尘仆仆的落魄人也不在少数,倒是没有人太过注意她。
趁着现在人还不算太多,苏晓月匆匆地混入城中去。
她先从小贩那里用昨日捡来的两个铜板买了一个热腾腾的大馒头,咽了咽口水舍不得吃,小心翼翼地包好了揣到怀里。
眼瞧着雪快化净了,早上还是冷得紧。
借着馒头的热度,心口渐渐暖和了起来,苏晓月这才觉得已经僵硬的四肢也逐渐舒服了些。
先去过王府,依旧是大门紧闭官兵驻守。
再到林府门前,远远一瞧,也不像有人出入的样子。
她吸吸鼻子,左顾右盼,决定到消息最灵通的茶楼去碰碰运气。
到了城中茶馆,已经开张来了不少客,刚欲踏足入内,却见一伙官兵匆匆赶来。
第八十九章 天各一方
官兵行色匆匆,直奔城中而来。
苏晓月忙低下头,往后闪了几步,躲到驻足看热闹的人群当中。
为首的兵卒一边敲锣吸引百姓,一边往张贴皇榜邸报的城墙去。
宋帝勤勉为民,励精图治,这些年将整个大宋国治理的安居乐业,民生富足。
繁华壮丽的都城犹以为甚,倒是极少有这样需要告知天下的急事发生。
有些好事的百姓见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不敢上前惊扰官差,只在后头远远地跟着。
苏晓月赶忙抓住机会,跟在众人后面,簇拥着一齐往前走。
官差贴好告示,又唱念了一遍,其中内容正是苏家满门被判流放一事。
宋帝为了引人注意,故意要将此事闹大,随时准备提防那些云国人的后续行动。
百姓们也早对此事有所耳闻,纷纷窃窃私语。
也有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书生,故意想要引人注意,在人群中大声评论起来:“咱们的皇上啊真是仁慈,这等罪过都没有诛九族。苏家简直该死,恃宠而骄,怎么对得起皇上的器重?若是将来我中了榜...”
“王秀才,你都考了八百回了,还没考上举人,可别在此吹牛了,快回家读书去吧!”
“你说什么重罪,不就是贪心偷了皇上的东西吗?要我说,这苏家的人倒是倒霉。一人犯错,全家遭殃。”
“就是,那漠北之地哪是人能待得下去的?说不准还没到地方,这人啊,就被渴死饿死了!”
“你知道什么?这里头还有别的事,我听说啊...”
“可是...可是...我看苏大人,不像是坏人啊!京城这么些大人物,只有苏大人愿意同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说说话,上次见了我,知道我老娘病重,还给了我许多银钱,让我给我娘买药。若不是他救济,我娘早就死了...”
“那是他弄虚作假装作与人为善,他如果真是大好人,皇上还能治他全家的罪?”
百姓渐渐争论起来,声音愈演愈烈。
官兵见状忙喝退众人,避免发生骚乱。
苏晓月没敢挤上前去看告示,后来官差念榜时,她才听到其中内容,不由眼前一黑。
她本来以为这次下狱,会同前次一样,先关上一阵子,等到事情彻底查明,秋后再做处决。
怎么这样快就出了结果?
流放?
祖母的身子,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宋帝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百姓误会起疑,在告示中刻意隐去了免除苏老夫人流放这一段。
因而苏晓月一得了消息,马上就担忧起年迈的祖母。
去年冬天入狱折腾一遭,祖母就险些丢了命,现在还未大好,就又要到漠北去。
还有爹娘,身子骨也大不如前了...
圣旨一发,就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苏晓月正是内心深深明白这一点,所以顿时慌乱起来,苏家,真的完了。
她还什么都没有做,就要面临家破人亡的局面。
她一点忙也没能帮上,都怪她没用...
苏晓月明白自己绝不能乱了阵脚,可越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心就跳的越厉害。
天不怕地不怕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这么真切的感觉到恐惧。
本来已经回暖的身子猛地凉了下来,在事不关己热闹讨论的人群中,苏晓月只觉得手脚冰凉,四肢发麻,不由一个踉跄。
她身子一软,却没有倒下去,只觉得一双温热有力的大手及时扶住了自己。
她心中一喜,忙回头看去,笑容却僵在了脸上。
“是你...”
身后那人冲她笑笑,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伸手一捏她的后颈,苏晓月便失去了知觉。
他将苏晓月背了起来,对四周被这动静惊扰的百姓抱歉地拱手笑了笑,客气道:“抱歉,我家幼弟贪玩,身子又不好,天气寒凉,不慎晕厥。我带他去看看大夫,打扰到诸位,不好意思。”
本欲惊呼的众人见他彬彬有礼的样子,苏晓月一身小厮装扮乖巧地趴在他的背上,便也不好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