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刀尖刚刚刺下去,姑娘就睁开了双眼。
她怎么会计算不到自己的危险?
她看着他阴狠扭曲的脸,和曾经对她许下山盟海誓时的深情面庞并无二致。
她不理解他的恨意从何而来,因为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只是个无知的少女。
姑娘没有反抗,货郎却又惊又怒,痛下杀手后一路不知所踪。
也许是货郎惊惧之下刺偏了位置,也许是一股奇异的力量护住了姑娘的心脉。
她并没有死去,却在垂死挣扎时被货郎主动投诚告密带来的族人绑了回去,继续做她的圣女。
再往后的情节,实在太过惊险刺激,苏晓月不愿再去回想。
她只记得当时看那书时,对她爹曾经不许她与陌生男子接触的严厉家训深以为然,甚至一度能远离林铮,就绝不靠近半步。
这件事给她刚刚萌动的少女心,蒙上了不可磨灭的可怕阴影。
许多人都说那书是后人编纂的,说不准还是那些云国人往自己脸上贴金,说什么自己是神明的子嗣。
可陶先生却不认为如此,他说有许多典籍可考,那个氏族或许真的存在过。
而据传如今的云国皇室,就是那个氏族的后裔。
尽管如此,云翳这种天下人都低我一等的态度,还是让苏晓月如常地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云翳对苏晓月的反应也习以为常,他冷哼一声,又去独自饮酒。
一路无话,就这么到了云翳的府邸。
刚下马车,便有许多打扮艳丽的女姬扑到二人身前来,热情无比地接待。
苏晓月被吓了一跳,这几位姐姐的香粉气呛得她直迷糊,刚要嘲讽云翳的恶趣味,就见他也是一脸冷意。
“你们是谁?谁允许你们到我家来的?”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抑制不住的怒意。
苏晓月一愣,这些难道不是云翳的人?
女姬们笑意不减,却不见对云翳有丝毫恐惧,为首那人娇媚地说道:“奴们是六皇子殿下派来的,听闻大皇子您回来了,特地到此迎接。殿下早就将苏小姐的消息禀给了陛下,特命奴们到此给苏小姐梳妆,趁着天色不迟,还是早早去面圣为好。”
云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云霆的动作倒是快,抢先邀功去了!
他哼道:“云霆倒是有心了,这么远还惦记着我这里,当心回头打了败仗,到时尽管提着头向父皇赔罪吧!”
那女姬也是伶牙俐齿又忠心耿耿,一听他编排云霆,当即道:“大皇子放心,也是多亏了您的计策,六皇子昨日回信来还一并说,城就快下了。皇上大悦,说要给我们殿下封王呢!”
云翳看起来已经到了暴走的边缘,这云霆踩着他往上爬,还敢来炫耀!
他咬着牙吼道:“你们是什么东西!也配来跟我说话,赶紧给我滚!”
女姬并不恼,还是挂着三分娇笑,只是苏晓月越看越觉得她更像是在嘲讽。
苏晓月觉得不能再让她激怒云翳了,这人一会儿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她便说:“我不需要人伺候,你们快回去吧!”
女姬对着苏晓月,却收起了那似笑非笑的样子,恭敬倒似出自真心。
听苏晓月如此说,她们也不勉强。略一施礼道:“既如此,那我们就先告退了。皇上特地吩咐,还请苏小姐着此衣裙。”
她转头示意,身后的女子就将那整齐叠好的衣衫交到苏晓月手里。
苏晓月顺手接下,茫然地看着这群女人花蝴蝶一样就飘走了,不由感慨道:“那位‘鸡毛殿下’的人,看起来和他真是一般花哨。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还是有道理的!”
听她这样形容云霆,云翳的脸色一下好看了许多。
他别扭地当头先进了门,走了两步却不见苏晓月跟上,不满地回头叫嚷道:“你跟个傻子似的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快给我进来!”
苏晓月自诩有风度有肚量,不跟他一般见识,捧着衣裙跟了上去。
出乎她意料的是,云翳的门头看着大气阔绰,进了院却总觉得十分空旷。
苏晓月也听过许多关于云国的奇怪传说,其中最传奇的就是,云国人茹毛饮血,都住在山洞里。
虽然十分离谱,可是她第一次见到云翳的时候,倒是有些相信了这个传言。
不过到了这里,她才发现原来云国的房子看上去和宋国也没什么区别,甚至许多设计样式看上去比宋国更加精巧华丽。
云翳的家,似乎也就是个王公贵族的普通府邸。
她面色古怪地四处打量,不见几个人影不说,总觉得他家里,也没有什么物件摆设。
宽敞的大院子里除了一排排的兵器架,其它的近乎空无一物。
等进了正厅,更是除了简陋的桌椅临时摆放,其它什么都没有。
苏晓月终于忍无可忍,小心翼翼地出言问道:“你家...被打劫啦?”
第一百零一章 后悔
云翳先瞪了她一眼,开什么玩笑,就算他落魄了,谁敢来劫他的房子?
随后脸色也有些不自然:“我...我从前不住这,刚搬过来,一时仓促...”
苏晓月这才反应过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云翳的地位大不如前,她这一路也深有体会。
没想到竟然这么严重,连家都给夺去了?
她看云翳有些伤感,却不好多问,鹌鹑似的杵在一边。
还好他也算是内心比较强大的人,没过多久就缓了过来。
他叫苏晓月在此休息片刻,自己也不知捣鼓什么去了,半天没个人影。
苏晓月等得百无聊赖,口干舌燥也没有水喝。
扶着墙起身缓慢地四处打量,一走才发现倒不是云翳亏待她,除了她小坐的前厅有些桌椅,其它的房间竟然都空无一物。
她探头探脑地看着外面,一个人也没有。
不由有些意动,刚想抬脚出门,就见云翳闪身进来。
他干咳两声,脸上还可疑地飘起两抹红晕:“热水准备好了,我带你去沐浴吧。”
苏晓月没有多想,跟着他来到后院的一个空房间,依旧和她看到的一样,除了冒着热气的浴桶什么都没有。
她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回身打量着云翳,喉咙里还诡异地咕噜了一声。
不会吧?
“你...你亲自给我烧洗澡水啊?”
云翳恼羞成怒,瞪眼瞧她:“我的那些勇士们都有要务在身,怎么能屈尊为你一个女人烧水?”
那您就亲自来啊?
苏晓月心中腹诽,却不敢多说。
说实话,她还没见过这样的皇子,就算再不受宠,那宋西固哪次出门不也都是前呼后拥的?
这回倒是真看出他无人可用了,苏晓月认命地看着那几乎跟她差不多高的木桶,非常无奈。
“我现在走路都费力,就算能爬进去,我恐怕也得淹死。我能不能不洗了?”
云翳一想也算有理,他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个小瓷瓶,放在苏晓月鼻子下面一晃。
苏晓月被那辛辣刺激的气味冲的一下眼泪都涌了出来,连连打喷嚏。
等到好不容易缓过来,她正要发怒,却突然发现已经失去很久的力气慢慢地恢复到了身体里。
也不知他用的什么药,苏晓月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比从前还要清明一些。
云翳嫌弃地瞟了她两眼说道:“父皇最是讨厌脏污,你要去见他,自然定要沐浴焚香。要不是这次时间仓促,至少也要提前三日准备。”
“你父皇事还真多。”苏晓月嘟囔着。
没想到平日怎么贬损他都不在意的云翳突然十分激动,双目通红地警告苏晓月:“父皇不会有错!他英武明智,是最伟大的帝王!”
云帝是他心中最崇敬的人,所以哪怕云翳被夺去了一切,仍旧视他如天神一般。
苏晓月见他竟然真的发怒,只好无语地敷衍道:“是是,我失言了,你父皇最英明,他是天下第一大聪明。”
云翳这才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想到什么,蹬蹬蹬地就跑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他带着那些刚才门前侍女留下沐浴用品跑了回来。
这些东西刚才都被她们放在门口,各式各样倒是不少,云翳挺拔壮硕的身姿,挂了一堆的胭脂香粉,看着十分滑稽。
他自己也不太明白这都是做什么用的,一股脑儿都丢在了地上,嘱咐道:“你自个儿弄好了再出来吧,把门插好,我就在院门口守着,不会有人进来的。”
他转身要出去,似乎又有些不放心,迟疑地问道:“你行吗?要不...我把那些娘们儿再给你找回来?”
他一时冲动赶走了云霆派来伺候的人,现在却有些后悔起来。
这丫头一路上看着笨手笨脚的,怎么也不像是生活能自理的主儿。
苏晓月忙连声拒绝,示意她自己可以。
除了青莲和白芍,她谁都不习惯,还不如自己一个人。
“那行,那你快点啊,别让父皇等急了。”
云翳一步三回头,还是有些操心。
苏晓月不由失笑,他这副样子,怎么像个闺女待嫁的老妈子?
她拍了拍自己的嘴,呸呸呸,谁要给他当闺女?
闩好了门,苏晓月终于放松下来,这些天还是第一次有机会独处。
不知道爹娘和祖母怎么样了?他们真的被流放了吗?青莲应该没有被发现吧...还有白芍,苏伯...
还有...林铮。
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云国来了吗?
刚才听那个婢女说云霆来信,不日便可下城。这如何可能?
边城的牢固她亲眼得见,想来定是为了故意激怒云翳,骗人的吧?
也不知道那个云国的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有姑母...
云畴口中那个芸娘,她还好吗?
她思绪万千,胡思乱想。
院门外的云翳为了避嫌,躲得远远的,直盯着苏晓月的门。
过了许久也没个动静,他急的原地乱转。
那女人不会笨的真把自己淹死了吧?
不对,那她怎么不喊我?
万一她呛了水,喊不出声呢?
云翳越想越恐怖,却不敢冒然接近。
门突然嘎吱一声开了,苏晓月站在门前,一如既往地穿着那套白裙。
这些日子没过两天,就会有人专门送来一套,苏晓月本来还以为是云翳不会买衣裳,后来才知道是云帝要求差人送来的。
也是,这衣裙做工精良,也不像寻常布商能裁剪出来的样式。
虽然繁琐奇怪,可是穿了这么多次,苏晓月早就熟练了起来。
云翳颠颠地跑过去,一看她完好无损,把心放在了肚子里。
苏晓月准备妥当,为她守门的云翳却还是那副样子,因为抱柴烧水,脸上还蹭着几抹黑灰。
他却没心思顾及这些,要带苏晓月去面圣。
走到门前,云翳回头看着恢复了体力蹦蹦哒哒的苏晓月,突然有了一丝犹豫。
他停住了脚步,苏晓月一下就撞到了云翳的身上。
他的后背十分坚硬,苏晓月揉了揉鼻子,不满地抬头看他。
“你干嘛啊?”她鼻梁一酸,眼泪汪汪的。
云翳看着苏晓月那双小兔子似的红眼睛,永远都那么晶亮澄澈。
他咬了咬牙,也不吭声,一把拉起苏晓月就往回走。
苏晓月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却挣不开他,云翳不需用力,她的手腕就红了。
“诶,诶,你轻点。你落东西了吗?”苏晓月忙喊他。
云翳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他的另一只握住拳的手在微微颤抖,仿佛在努力地控制着内心剧烈的起伏。
苏晓月奇怪地追问:“不去了吗?”
云翳用力地点点头,从牙缝里扔出了一句话:“不去了!”
虽然不知道云翳突如其来的痛苦挣扎是为了什么,不过能够避免去面见那个云畴口中怪物一般的云国皇帝,苏晓月心里也很轻松。
没走几步,身后的大门却突然缓缓打开,开门的声音一响,云翳又顿住了脚步。
他的脸上似有悔恨,又有解脱。
一个公公模样的人似笑非笑地站在门前,高声道:“金车已经备好,请大皇子与苏小姐入宫!”
苏晓月从前就见过云国使团的行辇,十分华丽好看。
不过今日一见这所谓的“金车”,才知道从前那些不过是平平无奇。
所谓的“金”并不是通体黄金,而是金色的慕兰花纹缠绕在马车上,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通显神秘与华美。
不仅如此,拉车的骏马通体漆黑,就像天上的神马一般。
与此同时,前后都有车马开道,婢女护卫随行。
见到这车,云翳的脸色愈发难看。
这等礼遇,除了敬天祭祖的大事,宫里还从没动用过。
坐上马车缓缓而行,云翳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看起来无比郑重。
苏晓月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云翳,被他的表情感染,不由也觉得有些不自在。
她小声问道:“他们到底要把我带到哪儿去啊?不会把我圈禁起来吧?”
云翳被她突然出声吓了一跳,转头瞪了她一眼。
尽管如此,他手中的酒囊却从不离手,就这会功夫,也要掀开盖子再喝上几口。
苏晓月和他相处的时间长了,知道云翳这人虽然看上去凶狠,实际上并不会对她怎么样。
一看他瞪过来,立马也瞪了回去。
大有一副你不跟我解释清楚,我就大声嚷嚷的不讲理的劲儿。
云翳似乎也充分体会过了她的难缠,无奈地也低声回答:“父皇要亲自见你,我现在就送你入宫。”
苏晓月不依不饶:“面见我一个敌国的普通女子,哪需要这么隆重?你们云国人钱多烧得慌?”
云翳忙捂住她的嘴,这里哪是能随意说话的地方?
他小声嘀咕道:“我也只是听说,父皇有可能,把你封为圣女。”
什么玩意儿?
苏晓月瞪大了双眼,这怎么可以?
云帝疯了吗?那她岂不是也要像那书中的女人一样,永远不见天日不得自由?
云翳看起来也满是悔意,他哀声道:“抱歉,我也是走投无路。你尽可以恨我,可是为了你的性命,待会儿万不可胡说八道,更不可对父皇不敬,记住了吗?”
见苏晓月眨了眨眼,这才放心地松开了手。
第一百零二章 青面獠牙与笑面虎
在这一路上,苏晓月曾假想过很多次面见云帝时的情景,或者说对于云帝这个人,她本能中就带有一丝畏惧。
胡思乱想当中,自然而然就会把他想象的如同洪水猛兽一般凶神恶煞,恨不能三头六臂青面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