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或许是动静太大,云楚怒不可遏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清明。
他看着浑身是血的苏婉儿,怔愣了一瞬,便觉得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在袭来,试图控制他的心智。
或许只是瞬息的功夫。
时间足够快。快到连苏婉儿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云楚丝毫没有任何犹豫,功法逆行,震断了自己的心脉,止住了那股狂乱的力量。
苏婉儿看到他就这么直愣愣地倒了下去。
她勉强爬起身,完全忘了仪态,手脚并用地爬到云楚身边,托起了他的头。
她清楚地看见云楚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吐出了许多血块,而后面色迅速苍白灰败了下去。
苏婉儿就这么用力地瞪着云楚,一动不动。
两行泪水已决堤。
见到她肯为自己流泪,云楚挤出一抹笑容,混着血污,显得极诡异。
他勉力伸出手,从怀中掏着什么,递给了苏婉儿。
苏婉儿接下,眼神不移仍看着他。
云楚还是笑着,气息却极紊乱,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这是我...帝王的私印...拿着它...见云影...她会帮你...”
苏婉儿将那印丢在一边,想要给他将脸上的血擦干净,可她的手也是脏的,血越擦越多。
她疯狂地摇着头,泣不成声:“我本就没打算扔下你独活...”
苏婉儿选择留下来,就是要陪着云楚一起死的。
她心里清楚,那些年纵然疯狂荒唐,可他却已极尽所能的对她好了。
她不能再任由他伤害苏家,却也从没想着跟苏晓月一起远走高飞。
苏婉儿在答应了苏晓月计划的那一刻,就已下定决心,把自己的这条命赔给他。
云楚怜爱地抬起手,触摸她脸上那滚烫的泪,郑重道:“婉儿...我都不知这些年...自己是为了什么...你要替我活下去...看看这人间...来世...”
说到这,他自嘲地笑了笑:“罢了...我不信来世...就不等你了...”
这一句话说罢,云楚的手落了下去。
他的眼睛还睁着,似乎在不舍眼前的这张脸。
苏婉儿替他蒙上了眼睛,抬起他的手,将自己的脸埋在他的手心,泪如雨下。
――在下云楚,是过路的行商,久闻苏家小姐大名,区区不才,略读诗书,小姐可愿与我切磋一二?
――婉儿,你放心,你肯放下一切跟着我走,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娘子,今日为夫又谈成一笔大买卖,赚了许多银子,给你买胭脂。
――苏婉儿,对不住,我骗了你。其实我不是什么商人,我是云国刚登基的皇上。这些人,是催着我回去即位的。
――你随着朕回去,往后你就是朕唯一的皇后,朕专宠你一人,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分毫。
――婉儿,你能...给朕一点你的血吗?
――原来苏晓月才是预言中真正的圣女,往后你不必再受苦了。什么?你不愿她替你?朕心意已决,你不必再多说。
――等朕打下了天下,就结束这一切,不再盯着苏家。
――你要替我活下去。来世。我就不等你了。
我等着你。
第一百五十二章 (完结)、他是林铮
云畴和芸桃回身摸索着找到苏晓月的时候,她已经昏厥了过去。
芸桃踟蹰着不知如何是好,该不该回头去找苏婉儿,倒是云畴决定得十分果断――
“机会就在眼前,绝不能轻易放弃!只有把苏晓月平安送出去,才能对得起芸娘的付出!”
云畴抹了一把泪,不敢再去想苏婉儿的事,咬着牙又把苏晓月背了起来,这次有了芸桃从旁协助,他走得还比之前快了些。
两人步履匆匆地眼看将至宫门口,突然瞧见前面影影绰绰有一群人影一动不动,像是在等着他们出现似的。
云畴不敢再随意靠近,正欲带着芸桃后退,却从暗处钻出两个暗卫,冷冰冰地对着云畴说了句:“请吧。”
云畴将苏晓月抓得更紧些,跟着侍卫走近,一眼就看到了被押在一旁坐着四轮车的云翳。
云翳现在已经站不起来了,只能凭借外物移动,二人默默交换了一个眼色,看到云翳眼中的阴沉,云畴便明白出事了,这一次,只怕又是凶多吉少。
他们究竟是怎么被人发现的?云翳不是将一切都打点好了吗?说好的分头行事,苏婉儿拖住云楚,云翳让宫门大开,怎么会...
云畴想不通,为何明明最难的一步都做到了,却在这里出了岔子。
很快,他就明白了为什么。
“你们先退下。”熟悉的清冷声音响起,暗卫得令散开,一个清瘦笔挺的身影显现。
“小殿下,又见面了。”
云畴的心沉了下去。
完了。
是云影。
“你不是...”
“殿下是想问我不是该在牢中思过吗?为何会在此处?”
云影早将一切都了然于胸,没等云畴问完,就自顾自答了话。她看上去并没有愤怒,反而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冷静许多。
云影上前,看了云畴背上的苏晓月一眼,忽然笑了笑。
“圣女明知自己会受罪,却还要执意说出心头血之事,恐怕...不是说给我听的吧?”
苏晓月早就晕了过去,云畴和云翳也对她所言一头雾水,自然没有人回答她。
云影好像也并不在意是不是有人听得懂她在说什么,继续沉声道:“多此一举之事,便是别有用心。圣女处心积虑,故意激发我的恻隐之心,让我屡次冲撞陛下,就是为了让陛下盛怒将我关起来,好方便你们行事,对吗?”
云畴倒不知道还有这一层,他开口将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不对,这都是我的主意,是我自作主张想偷偷送晓月姐姐出去,与她无关。云翳能作证的,云翳,是不是?”
云翳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不是。”
云畴一滞。
“你说什么?”
“宫门是我开的,人是我买通的,你这小崽子能干出什么大事儿来?”
云翳大义凛然地看着云影:“都是我干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云畴气笑了。
“他进不了后宫,人都是我偷出来的,现在还在我背上!”
“小崽子半夜睡不着背着人瞎溜达,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云影,你亲眼得见,开门时老子就在这坐着,买通禁卫可是死罪!”
“这都是我的主意!”云畴瞪眼。
“你放屁!你这小身板使唤得动老子?做你的春秋大梦!”云翳满脸不屑。
“云大人,要定就定我的罪!”
“云影,老子认怂,别为难一个奶娃娃,没意思!”
“我已十一了!不是奶娃娃!”
“啧啧啧,哎哟喂,都十一了?真了不起!还没老子八岁的时候高,真有本事!”
他们二人争得激烈,云影就似笑非笑地冷眼看着,并不作声。
云畴正欲再说,背上的苏晓月猛地咳了两声,两人便都收了声。
他慢慢将苏晓月放了下来,芸桃也管不了别的,忙上前给她抚了抚后背,苏晓月又吐出一口血,才缓缓地睁开了眼。
她四处打量一圈,一见眼前的局势,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
也来不及问为何不见苏婉儿,她看着云影道:“这一切都是我的计划。”
有刚才那两人的铺垫,这话的可信度实在不高,云影却倏地笑了出来,点了点头:“我知道。”
云畴一急,正欲辩解,苏晓月便伸手拉住了他摇了摇头。
云影将一切都看在眼中,突然说道:“圣女的计划并不算高明。”
“管用不就行了?”
也许是方才恢复了些体力,也可能是吐出了淤血,苏晓月的气息顺了许多。
“如何管用?圣女并未出宫去。”
云影不大理解她的话。
苏晓月看着她的眼睛,十分平静:“慕兰花已无用,再也无法替你们造什么魔人。”
云影没说话,倒是云翳看了苏晓月一眼。
苏晓月继续说:“从前那些花酒,俱都失效,这一战拖了太久,云国赢不了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思索剩下的话该不该说,最终还是开口:“云畴背我出来前,你们的皇上,已经亲自饮下了花酒。”
听见这话,云影的情绪才终于有了些波动。
慕兰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想也知道,喝了那花酒绝不会留得什么好下场。
得知这一消息,旁边的云翳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眼眶变得通红,也不知是激动还是伤悲。
苏晓月能理解他的感受,相信云影听了这话,便知结局已定,依着从前的几分交情,想必也不会再横加阻拦。
没想到云影只是沉默了片刻,忽然上前两步,望着苏晓月的眼睛,脸上露出了冷笑。
“那又如何?”
“陛下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圣女,是谁让你以为,我只听命于云国皇帝?”
她边说边走近,话音落下时,已经走到了苏晓月的跟前。
“苏晓月,你既为云国圣女,便永远都是圣女,无论谁死谁活...你都走不了。”
云影拔出短剑,指着苏晓月,看不出任何情绪。
可她的杀意漫天,就连已经失去武功的云翳都有所感,大吼了一声:“小心!”
云畴毫不犹豫地挡在苏晓月的身前,却不知虚弱了数日的苏晓月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将他推到了一边去。
苏晓月狼狈地躺在地上,坦然地凝视着云影的刀刃,和她眼神中的冰冷。
对不起啊,林铮。
我还是没能坚持下去。
回到你身边。
苏晓月如是想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周边的一切声音好像都在瞬息间归于沉寂,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
再睁开眼时,苏晓月已落到了林铮的怀里。
他身上还是那股淡淡的清冷松香,熟悉又陌生,却让她充满了安全感。
就在这久违的安全感中,苏晓月又失去了意识。
林铮在抱住她的一瞬就感受到了她的消瘦和虚弱,他看着那张在面对死亡时无比平静的小脸,心疼得无以复加。
印象中的苏晓月,永远是笑着的,活泼的,古灵精怪的。
而不是现在这样。
死气沉沉。
行尸走肉。
她要经历过多少痛苦,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林铮伸出手替她拭去唇边的血迹,单手扶着她,让她倚靠着他的力量站住。
另一只手,对着云影举起了长剑。
“没有人能在我面前,伤害吾妻。”
剑刃闪着寒光,熠熠生辉。
那一刻,一直号称地府修罗的影大人,仿佛见到了真正的鬼神。
不需要再问,云影便已知晓了他的身份。
他是宋国的元朗皇子。
他是林铮。
苏晓月再醒来时,睁眼见到朴素的床架和粗麻纱帐,还以为自己又做了一场梦。
熟悉的脱力感让她难以起身,她就这么怔怔地望着上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林铮一进门,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
他心里一酸,却没动声色,上前将她轻轻扶了起来。
林铮端过刚拿过来的粥,让苏晓月就这么倚在他身上,吹了吹喂到她嘴边。
苏晓月没吭声,小口小口地吃着粥,林铮便也不说话,等她把粥吃完,没让她立刻躺回去,拿来软垫倚在她身后。
他起身将碗放到桌上,走到窗前一把将窗推开,阳光就那么散落了进来。
微风吹动苏晓月额间的碎发,她闭了闭眼,伸手想去挡,才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都已经重新包扎好。
她看着林铮在屋内忙前忙后,忽然笑了,哑着嗓子开了口:“我还以为,我又是在做梦。”
听见她的声音,林铮手中一顿,他回过头,看见她的笑容,便什么都做不下去了。
他上前轻轻地将苏晓月抱在了怀里,像是捧着稀世的珍宝。
“月儿,没事了。”林铮的声音比她还要沙哑。
知她最想听什么,林铮就捡着轻松的给她讲了讲:“你的伤,我已找人看过了,只要好好养着,就不会留下隐患的。云帝已死,也没有人敢再为难你姑姑,反而是她好像得了什么密旨,说云帝死前临危传位于云畴。云影已认下了此事,便不会再有异议了。现在外面都在传,云帝得了怪病,小殿下要登基的消息。等云霆他们回来,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云国经如此变故,想来不日便会撤军,都城有云影坐镇,不会有什么问题。还有你爹娘,我已将他们都安置好了,你睡了三日,昨日你姑姑来看过你,得知你无碍,她见祖母心切,我就派人护送她先回宋国去了。等你的伤再痊愈些,我们便也回去。”
苏晓月静静听着,直到听见他说回去,才有些意动。
“回去?”
林铮明白她在顾虑些什么,轻吻了吻她的额头,而后柔声说:“你出来这么久,你爹娘还有祖母都担心坏了。若不是这次有些危险,都恨不得跟着我一起来。不过我已去书信与他们说好,到时候在江宁会面。”
“江宁?”苏晓月不解。
“月儿不想回江宁吗?看看你的亲友故旧,小虎子,还有...那两条恶犬。”
听他提起黑子和大黄,苏晓月情不自禁地笑了笑,继而犹豫道:“那你...”
“我自是也要陪你同去的,我可是你的夫君。”
“还未过门。”
“那娘子何时娶我回去?我可是早就等得迫不及待、肝肠寸断了。”
“油嘴滑舌!”
“谢娘子夸奖!”
――本书完――
第一百五十三章 番外一、木槿(一)
宋瑾瑜再次见到康穆清的时候,正值一个败军归来的黄昏。
他已经数不清这是他亲自参加的第几战了,起初时还新鲜,而后厌恶,到如今,只剩麻木。
前些日子,他与林铮联手,打败了云翳,乘胜追击,把边城夺了回来,将栖身之地还给了身后那些百姓。
二牛还曾带着他婆娘到府衙来登门道谢,见了宋瑾瑜就连连磕头,粗野憨直的汉子涕泗横流,一直喃喃念着他老娘的身子已痊愈了,多亏了两位皇子殿下哩。
让惯会左右逢源的宋瑾瑜不知所措,很不习惯。
照理说,他自幼时起就听惯了旁人的夸赞和奉承,那些话或真或假,已经不会让宋瑾瑜的内心有任何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