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我存只一眼便是认出来了他。所以一句话抛出来的轻佻又快速。
“晏老板,本官还没死呢,你穿一身白衣来,存何居心啊。”
仿佛这一句话能为她树立起多大的威严一般。谢我存尽力挽了些面子回来。又扭过头去,冷眼睨着他。等着他的回复。
他大概会同之前那样堵得她说不出话来。反正怎么样都是她自己找气受罢了。谢我存撇撇嘴。
只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晏伐檀闻声并未说一字,反而就手将那件素白的外袍脱下,顺手搭在了堆着茶盏的机案上。只身着一件墨色单袍,衣角,袖口皆是贱了些黑色鎏金的印点。这下谢我存刚刚的话便成立不了了。
“晏,晏老板。您怎么进来的。”
玄清明一扫刚才嚣张的气焰,想起了之前在燃园教他瞧出了身份的事,心下有些犯怂。
“我有些话同谢我存讲。”
“好,你们聊。我们就先不打扰了。”
谢我存瞪大了眼,瞧着玄清明腾地站起了身来,又忽然想起来一般,快速地将那衣衫给她半掩好。又陪笑似的拽起了不知情况地丁芷,朝那半开地屋门外去了。
离开前,还是在晏伐檀身边定了定。将那药膏摆到他外袍一边,转身对上他。
“晏老板关心大人,我们都心领了。不知晏老板要同谢大人说地是什么话,不过还是请晏老板在罩帘外讲便是了。我们大人…身上带着伤,怕是不能衣冠端正地见您了。”
晏伐檀倾倾身子,玄清明才心满意足地牵着丁芷地走了。
只是她们前脚刚掩上那扇房门,晏伐檀地那把扇子便挑过了厚厚地垂纱,轻轻一抬。原本朦胧在帘幕后地身影此刻便清晰起来了。
“你来作什么。”
谢我存去拉衣服,不小心牵动了伤口,便又“斯哈”了一声。
还未等她找出个搪塞过去地好借口,便觉身上披地那件教人拿开了。
晏伐檀皱了眉头,虽是提前做了准备,可待真的望到了那覆了草药还难掩血色地伤口,一时心下各种情绪按耐不住地涌动上来。
“别看了,很丑。”
谢我存有些不大适应,只能动着那条完好的胳膊,去遮那块让她自己也瞧不惯的地方。
忽而,一阵徐风又渡到了她身上。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一阵温暖的弧度便已将她搂进怀抱。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什…么”
“大人知道的。”
谢我存看着晏伐檀的肩头,听着那人轻叹一声。忽而那阵温度变得更暖。晏伐檀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毫无掩盖的温度贴近了她的腰部,正靠着她的是他未经束缚带遮掩的小腹,如今隆起一个稍鼓的弧度,正好贴近了她因伤口麻木的那里。
晏伐檀没说话,只不过这番举动,倒也胜过了千言万语了。
第32章
“啊!”
晏伐檀顺手将药碗摆到她旁边,从她身上爬起来,抱了两臂挑眉看她。
谢我存又蜷成了一团。半捂着伤口上那一团新上的药,一张小脸皱成一团,一时半会儿的功夫舒展不开。
怎么都没料到,那人居然顺手藏了那瓶药膏在袖底,就手的功夫直接帮她将刚刚未上匀的药膏上又加了一层。
“你!”
“大人先答了我的问题。”
晏伐檀没给她扯开话头的机会,一张清冷的面容上上定了一双深滩似地眸子,未经遮掩地腹部冲淡了他身上地戾气,望得谢我存也是歇了一口气,半直起身子缓缓道:
“是,我是早就知道你有孕的事儿了。”
“什么时候?”
那人声音里莫名的带些怒气,听的谢我存不由抬头看他一眼,只一眼,便又有些心虚的垂下头去,叹了一口气。
“那夜留宿燃园,我认床,并未睡熟――你睡了的时候,我没忍住,去探了探你的腰。然后你就醒了。”
“谢我存!”
这家伙居然还作戏耍他,怕不是存心要看他的热闹。
晏伐檀气抖了声音,连带着抬起的手指都跟着一起颤抖。
“我错了我错了。我也没想到,你睡的这样浅啊。”
谢我存抱住眼睛,从指缝里偷偷看着他的脸色,待稍有缓和,又钻出了她的小脑袋。
“这,你,我!你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木头那东西存不住,容易受潮也容易被蛀。要不,你当我是快石头吧,要怎么罚我都听你的。只是你别气坏了身子。”
“你这张嘴啊。”
谢我存抽抽鼻子,看着晏伐檀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有点猜不出来对方的心思。索性一股脑站起来,结果又牵动了脊背处的伤口,还未开口,又痛的趴了回去。
晏伐檀不去扶她,反倒是眯了眼,包着两抹“凶神恶煞”般的光,直直投向谢我存那边。
“你倒是扶我一把…唉,我这也是怕你有负担,我若是因着你有了孕强接你入府,便与那火打劫的匪徒有何两样,我内心实在是过不去。再说,若是我真这样做了,我怕不是死在你那根手指里都不知道。”
“哼,你也知道。”
晏伐檀脸上仍是不带波澜,瞅着却有点吓人。谢我存心道不好,索性咬咬牙,干脆又爬起来,打算去平视他的眼睛。
“我是知道。所以我在断珠塔里才没忍住,试探了一下你的意思。果然啊,晏老板喜欢的,怎么都不会是我这么一个靠买官上任的人。”
说这话,心下叹了一口气,好似把身上支撑的力气一并叹没了一般,谢我存摇了摇,又往一边倒去。谢我存大惊失色,正欲去寻个软引什么的靠一靠,结果却抓了个空。
突然,有个软乎乎的东西塞到了她的手里,连带着腰上也起了一股子力量。待谢我存舒一口气在抬起头来,便发现自己已到了晏伐檀的怀里。
这并不是一个暧昧的姿势。晏伐檀只伸了一只手抓住了她,除此之外只借了个腰给她撑力而已。
因此晏伐檀身前那处小小的突起正入谢我存的眼帘,吓的她又要爬起来,结果又教晏伐檀用力一只手捉住了欲挣脱的胳膊。晏伐檀手上稍稍使劲儿,便攥紧了她纤细的腕子,
“所以,那句喜欢,也是大人的玩笑话罢了。”
“不是,喜欢是真喜欢。我是真心爱慕晏老板。说起理由嘛,在断珠塔的时候我就已经全部告诉你了。”
谢我存察觉那力道稍稍松了松。复又握紧了。
“但是晏老板的态度我已经知道了,所以你也不用在费劲劝我了。我知道我欠你的债本来就多,有了这个孩子,就更还不清了。”
“所以你是为了还债,那日才为我挡刀的是么。”
“晏老板啊。”
谢我存长叹一声,使了劲儿从他怀里爬了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皱了眉毛看他,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在里面。
“你这么通透的一个人,怎么一到这种问题就钻牛角尖。我救你,跟债不债的没有关系,只是因为我倾慕你,所以想要保护你,再加上我之前学过些拳脚,有些不自量力了,仅此而已。”
原先抓着她的手怔了怔,有些松开了。谢我存一愣,只觉整个人向前扑了过去。
晏伐檀张张嘴,忙张开双臂,将她搂紧了怀里。
“啊!”
谢我存抱着眼前的柔软欲哭无泪,被那人衣袖扫到的地方炙过一般刺痛。正欲抬头询问,却瞧见一张同她一般不大好受的脸。
那痛苦似乎更甚,晏伐檀不由蹙了眉头,一手揽着她,一手扶住了后腰。
顷刻间,谢我存的爪子也搭上了他捂住的那里,连带着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疼不疼啊。”
“那我要是说这孩子不是大人的呢?”那你还会救我么。
后半句并未说出。谢我存却好似从他眼神中读出来了一般,又叹了一口,动了爪子替他胡乱的揉着。
“我不信。丽娘说了,你与她一起过了这些年都未见你与谁交好过。唯一一个儿子都是帮别人养的。晏老板,我记性不好,日后这样的问题还是少问我吧,我怕迷糊。”
晏伐檀正欲说什么,谢我存便已做出一副头痛的模样。
“我知道,你还是想劝我。你放心,我欠你的债,我一定会还清。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我说了,你已经不欠我什么了。那一刀…”
他看向她身上的伤口,继续道
“要说亏欠,应该是我欠你的。”
谢我存摇摇头
“你莫要因为我的身份在让着我了。这么多银子,我知道,我若是不担着,便又要压到你身上了。晏老板还是先好好养着身子吧。以后的事,以后自有安排。”
晏伐檀皱皱眉头,未再言些什么。
“我听西度说你也在查刺客的事,可有什么头绪了?”
“查清了,那人是独龙族的盐农,等你伤好了,便可以开审了。”
“对,对,养了这些日子,我都差点儿忘了我是来做知府的了。”
谢我存打着哈哈,却见那人仍是紧盯着她受伤的那里,不由悄悄将肩膀朝他瞧不见的地方送了送。
“晏h没事儿吧?”
晏伐檀闻声收回神来,摇摇头。
“小孩子,睡一觉就好了。丽娘在燃园陪着呢。”
话音未落便瞧着谢我存摆出个比受伤还要痛苦的表情
“那位,还没走呢?”
“说是担心h儿,准备再留些日子。”
“那是谁在照顾她?”
晏伐檀没说话,只沉了一双眸子看她。
总不会是晏伐檀带着身子再去照顾那二位吧?谢我存牵动一下面皮,听着自己的嘴不受控制的说出了一句话:
“要不,把她接到江州府里吧。”
晏伐檀一挑眉,用心打量着这人说违心话的模样。
“总不能让她去烦你,契约上说了,等她走了才算失效。既然是本官的事,本官没有推脱的道理。”
“大人这般心急?我的事都要往自己身上揽一揽。”
“你!”
你你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呸!
谢我存正准备张牙舞爪的反驳,却见那人突然弯了腰,直直的望着她的眼睛。
“好。”
他抬了一只手,捏了捏谢我存稍稍有些渗红的脸颊。
“这样我也能多见见你了,就按大人说的般。”
第33章
东风细剪垂条,裁出一个日头正好的春日正午来。
院中的人步履急切,一个人在绕了好几圈,忽而猛的“哎”一声,心急如荼。
远远的,容貌俏丽的姑娘从那扇闭合的门页中闪出了身子,朝那人那边跑去了。
谢我存忙招呼了她,还未等丁芷多喘两口气,便有些急躁的问出了声
“怎么样,给她送吃的的时候,她没为难你们吧?”
这里的她,指的自然是刚接到江州府里的丽娘了。谢我存既已向她表明了身份,自然是不会在托着未愈的身子去亲自照顾她了。谢我存便在江州府里仔细挑了挑,这南途潇洒惯了,别的到好,就是那张嘴里太多风流话,万一哪句话说的不对了,还得教谢我存来收拾烂摊子,算了算了;玄清明倒是心细体贴,却从未对丽娘有过什么好印象,怕就怕哪天丽娘耍了脾气,这家伙可真敢一剂猛药给她灌下去,也就作罢了;师爷就更不用想了,请他揽这活计,到时候就怕他耍计谋,到最后怕不是他成了被伺候的那一个;西度要查案,自然也是不大好在为他添烦恼。
这思来想去,温温柔柔的丁芷倒也算是最佳人选了。一来丁芷做事仔细,一举一动都恰到好处,总能教人如沐春风。二来丁芷不怎么愿意与外人说话,若是丽娘有意刁难,怕不是也教她这面“不透风的铁墙”堵了回去。谢我存想到这的时候几乎已是下定决心了。她们两个,一个看不见,一个半哑巴。都是有自己故事的人儿,说不定还能寻了相通的地方聊到一起去呢?
所以谢我存便敲定了她最得意的一员大将,堆着笑脸请了丁芷去为她送这份早饭。
丁芷起身时她是再三叮嘱了个遍,话到浓处甚至拧了个擦脸的热帕子在自己额头上拭去渗出来的密汗。那人倒是乖巧,没问些什么,只遵着她家乡的规矩朝谢我存请了个安问候了声早,便端着吃食去了。
只是她进去之后过了好些时候都未再有动静。接着便有了谢我存有些焦急的在园内踱步的景象。好在她总算是出了那扇门,谢我存忙不迭扑上去拉住了她,口里念叨着话,手还拽住了丁芷的袖子,拉着她转了个圈儿,仔细打量过她身上即没有污渍,脸上又没有教那人气出来的红色,这才稍稍放了心。
“没有。大人放心。”
丁芷有些迟疑,却还是牵住了谢我存有些微凉的手,捂在手心渐渐暖着。
“那就好。”
“只不过,大人,我倒是觉得丽娘姑娘,没有那么坏。”
谢我存摆摆手,没当回事儿。
“她这人心机颇深,当然不会刚到就给你个下马威瞧的。怕不是你听了我讲给你的她的种种,心下有了底儿,才觉得她做的没什么的吧。”
丁芷垂了眸子,却还是有些担心的摇了摇头。
“好像不是这样的,大人,我刚进去她就拉了我的手,还一直在笑,我就觉得,她挺亲切的。本来打放了东西我就出来,结果她又拉着我讲她的故事,我才又多耽误了些时候…”
“这样啊。”
谢我存若有所思。难不成那家伙只针对她一个而已?这又是为什么,她从前又未得罪过她。
“大人?”
丁芷怯生生地唤了一声,谢我存忙回过神来
“没事,她不招惹你就行。”
“嗯,那大人,我明日还来,行么。”
丁芷绞着帕子,有点心虚地等着那人地回应。谢我存倒也是愣了,有点哭笑不得地点点头。
“随你愿吧。只是你还是要小心些,这女子可不一般。”
“嗯!”
好像得到了什么宝贝一般,谢我存从未在丁芷脸上瞧见过起伏这般大地表情。盯着那人渐渐远去地背影,谢我存也未在细想,回房换了件衣裳,朝南途那边寻去了。
见着南途地时候,他已在江州府后门儿前地那个大松树下等了一会儿了。旁若无人地举了本什么在树下翻着,看的很是专注。
清风吹过,撩掀起一页书纸。南途有些讶然,轻轻动了动身子,将那乱翻开地纸张拂了回去。
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南途!”
谢我存挥挥手,朝他跑过去
“你看的是什么?”
“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