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屿眨了下眼,没作声。
“别忘了。”半晌后,陆屿开口道。
他说的没头没尾,林星晚舔了下唇,冲他轻轻一笑,继而越过他转身朝外走去。
旁边陆婉轻轻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陆屿身边,抬起的手刚准备搭在他的肩膀上,余光里看见暂停的画面,她眼神慢慢有了一丝变化,“明天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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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时候张爱清的车开的显然有些暴躁,等红绿灯的时候堵车,她路燥症都出来了,尖着嗓子用荣海方言骂人。
北方方言大多豪放粗犷,女人家说出来总是更挺着刺耳。
车内空间狭小,她的声音像一道银针穿膜,扎进林星晚的耳膜中,顺着血液钻进大脑,一个劲儿戳她的脑子。
林星晚忍无可忍,抬手按下车窗键。
车窗缓缓落下,新鲜空气流动进来,外面轮胎碾过马路,行人说话的声音将张爱清的声音融合了,她长长舒了口气。
只是这气还没呼吸一个来回,车窗便被张爱清关上。
林星晚转头望过去,正对上张爱清的脸,精致妆容下的脸庞因为愤怒而生气扭曲。
“你知道我送你来这里上学图的什么吧!”
“我是想让你别走我们的路,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给你爸他们家看看,我养的孩子不差!”
林父的死还有他生前的事,都是张爱清的心头痛。
她恨极了。
这些话翻来覆去的说了无数次,每每林星晚总是静默不谈,而今天她也走神了。
陆屿要走了。
她知道他是要走的,但是没想到来的那么快,甚至没来得及给她做离别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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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婉的车没有直接进悦揽华庭,而是拐向另一条路,小路通往的地方是北城和荣海临界的一个郊外别野。
那边不临海,但是胜在环境。
陆屿蹙了下眉,“爷爷来了。”
陆婉轻笑,“没来,你二叔来了。”
陆屿没了表情,看向一旁的高树,一直到车子在一个小院内停下,他推开门下车。
院子装饰古典风雅,临门的风水更是摆的耐看,两旁的竹子小丛林还有些枯黄,而底下的小竹笋都露出了头。
他站在院子中央,规规矩矩地站好。
一人穿着墨蓝中山装从屋子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枚玉镯,抬头瞥了他一眼,朝旁边人看了眼。
旁边穿制服的保镖微微欠身,而后朝着陆屿小腿弯狠狠踢了一脚。
他被迫单膝跪地。
“二哥,你这是做什么?”陆婉快走两步挡在陆屿前面。
陆家现在做主的是陆昇,他冲着陆婉笑了笑挥挥手示意她起开,“婉儿你先到旁边喝口热茶,我跟阿屿聊聊。”
没人敢反驳他的话。
而聊聊只需要短短十分钟。
等陆屿再次出现在陆婉面前时,已经被打的鼻青脸肿,嘴角破了皮,吐一口吐沫都带着血。
“二哥,你打他干什么!”
陆屿半跪在地上,轻轻喘息着,倔强地不肯喊一声疼。
陆昇背着手走上来,指了指陆屿,慢条斯理地开口讲话:“我打他年纪轻轻就敢背着我干出这些事,要不是公司里的人把他在学校里的事发给我看,我还不知道他能干出这些事来,丢人现眼!”
陆婉啧了声,彻底将人护在身后,“他没做那事,那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细查了就知道了。”
“我打他就是为了让他长记性,”陆昇冷哼一声,“让他知道,没了陆家做靠山,他陆屿什么都不是。”
来的人浩浩荡荡离开。
小院里安静下来,陆屿跌坐在地上,须臾,他嗤笑开,低低的笑声渐渐大起来,最后哈哈大笑。
他鲜少这样表情外漏。
陆婉抬脚轻轻踢了他一下,“你这孩子是疯了吗!”
陆屿敛去几分笑,仰头看她。
少年满身伤痕,唯独那双黑眸依旧清冷,他嗓音低哑,“姑姑,你说现在的我和被霸凌时候的林星晚有什么区别。”
他被亲人欺辱。
她被同学霸凌。
从一开始那天雨夜,他便觉得她和自己有点像,不过是一个是挣扎不过被人欺负,一个是偷偷躲到荣海喘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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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
车子门被狠狠关上,大力的几乎要将玻璃震碎的架势。
张爱清说累了,爬上楼梯后直接坐在沙发上,抬手指着林星晚,“反正那个陆屿就要转学了,你给我把这些心思收敛起来,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好好准备高考。”
林星晚站在距离她两步远的地方没有再往前,“妈,你不问问我被人欺凌么。”
“这有什么好问的,”张爱清不耐烦地挥挥手,“谁没有和同学闹的时候,怎么就你被欺负了,我说了让你先从自身找原因,你干什么了!”
“报警的呀!你真有本事!”
她一条条数落下来。
就好像所有的事情发生都是林星晚活该一般。
林星晚转身离开客厅,将卧室门紧紧关闭,隔绝掉她的声音。
等晚上九点半过后,屋子外静悄悄的,她穿好外套拉开门走了出去,张爱清已经回屋里躺下,没业务电话的时候她总是睡得早,说是美容觉。
她推开门轻手轻脚走出去。
深夜温度还是有些凉意,林星晚裹了裹外套,快步朝别墅区走去。
陆屿家的灯没有亮,从外面看一片漆黑,甚至凝神都听不到小黑的叫声,看来是还没有回来。
这样想着,林星晚在小院外蹲下。
她等等的,等等看陆屿会不会快回来了。
十点。
十一点。
零点。
别墅外没有车子停下,屋内的灯也没有亮起,那里面毫无生机,仿佛从来就没人住过一般。
蹲的时间长了腿已经麻了,林星晚扶着围栏慢慢站起来,挠心般的感觉似电流般窜过腿部,她被酥麻的难受,忍不住撇撇嘴,再次回眸看向院子里。
一切都静悄悄的。
陆屿仿佛是一阵虚无的梦,她眨了下眼睛他便消失不见了。
第52章
新的开始。
北城大学的新生欢迎会选在了中秋过后第二个周五晚上。
礼堂里面已经大体布置完毕, 只剩下最后细枝末节的东西需要再进行调试。
幕后两旁的开幕帘突然卡住,人为已经无法拽动,旁边扎马尾的小姑娘急的满头大汗, 小跑下台冲着坐在最后一排的人过去。
那人端坐在椅子上, 薄背笔直, 清秀娇艳的脸庞,耳边的碎发微微落下, 挡住她的侧颜。
沉静又柔和的气质萦绕在她的周围, 小姑娘慢慢停下脚步走过去, 弯腰低声对她说道:“学姐, 那边的幕布坏了, 怎么办?”
林星晚认真写完颁奖书上的小楷字体,一气呵成。
她这才抬眸瞧向舞台中央。
新生欢迎会的表演节目多, 三四分钟一个,开关幕布显得更为重要,林星晚点点头, 柔声安慰她,“没事,给学校维修部打个电话过去, 让他们尽量今天晚上搞定。”
“好。”小姑娘得了命令掏出手机就拨打过去。
三两句话那边便说尽力过去,但是不敢担保。
小姑娘面露难色,下意识看向林星晚,这位学姐可是北城大学的传奇人物, 人长的漂亮自然是不用说的, 更是全能学霸一般的人物, 早在实习第一天就被省台要了过去, 等举办完新生欢迎会她就要去报道了。
跟她在学生会待久了, 她都觉得自己要被锻炼出处事不惊的优良品德了,这会儿维修部的师傅说尽力而为的时候她都没觉得自己有多急躁了,反而是和林星晚一样淡定的应下。
挂掉电话,她轻声说道:“师傅说要晚点过来,而且不敢保证能修好。”
林星晚轻应了声,合上颁奖证书抬手递给她,笑着说道:“我在这里等他们,你去买点饮料等下给他们分一分,天气热难免烦躁。”
“学姐你都不烦躁吗?”说话间小姑娘的汗染在脖颈处,亮晶晶的。
“我怕冷不怕热。”林星晚拢了下头发,天鹅颈线条优美流畅,整个人的气质清冷,像一块冰冷的璞玉,耀眼又有疏离感。
的确,她一直穿长袖,夏天再热也几乎没人见她穿短袖或者裙子。
两人聊了几句后,林星晚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眼备注微微抿唇,起身走到外面接通。
“妈。”她声音淡淡,几乎要被蝉鸣声掩盖。
电话那头张爱清扯下面膜,神色恹恹,“暑假回不回来?”
林星晚轻笑声,“我马上要去实习了,就不回去了。”
张爱清气不打一处来,“你自己改志愿非要去那什么北城,现在连家也不回,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你妈!”
“没忘。”
不远处维修师傅拎着包走过来,林星晚轻轻呼吸一下,“妈,我这边还有事,挂了。”
说话间师傅已经上了台阶,林星晚将里面情况介绍了一下,便一直陪在旁边。
省台那边催的紧,要求她尽快赶过去。
这场迎新会她大概是没办法参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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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维修师傅将幕布修好后已经是晚上十点,林星晚坐在台阶上买了第二天一早的车票,然后起身回宿舍收拾东西。
宿舍里实习的人早就走的七七八八,只有一个本地的叫孙晓梅的还不着急,这会儿正趴在床上啃苹果,听见开门声她转头过来跟林星晚打招呼,“星晚,你怎么才回来?”
“大礼堂有个东西坏了,我等师傅修完再走的。”林星晚冲她笑了笑,踩着凳子拿下行李箱来。
孙晓梅翻身坐起来,抬脚虚踢了下她的行李箱,“你要去哪里啊?”
林星晚将衣服叠好收进去,头也不抬的回她,“明天一早我去省台报道,那边来催我了。”
听到这话张晓梅顿了顿,弯下腰手肘撑在膝盖上,“见过急迫的,没见过这么急迫的,这是上赶着要你去当免费劳动力啊?”
林星晚抿着唇笑了笑。
从北城大学新闻系到省台实习的学生近年来也就出了两三个,而林星晚不但在本校出名,更是因为她的各方面条件都很符合省台那边的一个外勤岗位。
吃苦耐劳,聪明好学,是他们最喜欢的外记品质。
这天晚上她做了个梦。
梦里回到大学第一个寒假,小雪纷飞,她被许袅袅捞着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
推开包间门那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聚焦过来,而后笑哈哈的看着两人笑,嚷着他们来晚了,要自罚三杯。
许袅袅戳了她的腰一下,跟她咬耳朵,“云念也来了,听说是刚巧回来看奶奶。”
顺着她的视线过去,林星晚看见和其他同学坐在一起的云念。
比高中时候的打扮更成熟,大波浪发型搭配修身毛衣高筒靴,精致又好看。
听见有人起哄,她朝这边看过来,注意到林星晚时冲她淡淡一笑。
林星晚点点头算是应答。
聚餐时,她和许袅袅坐在一起,周围的同学还在说着大学时候的美好生活,互相问着报考了什么专业,一起惆怅幻想着未来。
晚上啤酒喝了不少。
林星晚起身去洗手间,推开门时云念捏着口红转过头来,见是她顿了顿,若无其事地转回去将剩下的口红涂完整,然后看着镜子说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她走过去洗手,挤洗手液,安安静静地看着洗手盆里的泡沫被水冲下去,只留下一道道水痕。
云念站在原地没动,忽然冷了神情,“林星晚,我看不懂你到底是装的还是在真的不聪明。”
林星晚将手送到吹干机,呼呼的风声响起,她淡淡开口,“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北城没见着陆屿吧?”云念冷笑两声,“你心心念念的陆屿不在北城。”
听到这话,林星晚转头看向她。
这是今晚她第一次近距离看云念,她比以往更漂亮了,眼妆好看,眼线微微上挑显得很俏皮妩媚,刚涂好的红唇轻启,“我骗你的,陆屿早就被陆家人送出国了。”
“你以为他真的在乎你啊,其实他谁都不在乎,只是利用。”
说完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洗手间内的镜子折射出光,林星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面容扭曲,整个镜面旋转倒立起来。
嘭——
镜子破碎,碎片朝着她过来。
她猛地睁开眼睛,入目的是屋内的乌黑环境,窗外天色阴凉,乌云厚厚的压在云层处,似乎是要有一场倾盆大雨落下。
林星晚滴车去地铁,等她坐上动车时,窗外豆大雨滴瞬间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车窗上水珠飞快滴落成一条条细线,沿着窗流下去。
她放下包放在一旁,轻轻喘了一口气。
到省市还需要三个小时的车程,到了那边差不多要十二点,她将到达时间发送给来接她的师哥,然后戴上耳机开始听政事纪要。
大学这几年已经养成了习惯。
早班车和阴雨天混在一起,整个车厢里的人大多昏昏沉沉的,连带林星晚也觉得有些想睡觉,她将头靠在椅座上,慢慢闭上眼睛。
不知怎么的,竟然又睡着了。
梦里的少年穿着白色衬衣,最上面的扣子没有系上,微微俯身时露出一块精致的锁骨,黑眸深邃清冷,他朝她伸出手,神情却是温柔的。
林星晚猛地睁开眼睛。
心脏还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紧紧攥着手机,硬壳上的凸起位置将掌心硌得生疼,她松开手,抬手拿过水杯灌了一口水。
窗外雨势越来越大,整个天色阴沉到发黑,明明是快正午的时候却黑的像傍晚的天色,林星晚摘下耳机闭上眼睛缓了缓。
脑海中浮现出少年的模样。
自从那天在办公室见过,他们两个人再也没见过面。
开始时她给陆屿发消息,他看到了会回复一两条,可渐渐地随着时间拉长,她要专心备战高考,聊天的频率越来越低,直到高考前最后一个周彻底断了联系。
她以为他能去北城大学,到了之后她翻遍了花名册也没找到他的名字。
在北城大学的第一个晚上,她躲在被窝里哭得喘不上来气。
云念骗了她。
她后知后觉地在第二年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自从陆屿走了,连带云念对她的态度也有了变化,而且也在高考后就没有和她联系过。
因为云念喜欢陆屿。
林星晚缓缓睁开眼睛,列车报站说快要到省市。
她起身去拿行李箱,静静地站在门口等待着动车停下。